我叫陳峰，今年四十二歲，坐在倉庫冰冷的水泥地上，手里攥著一把生了銹的扳手，看著眼前堆成山的紙箱和雜物，突然就笑出了眼淚。

三天前，我在破產(chǎn)清算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曾經(jīng)在市里風(fēng)光無限的 “峰宇建材”，那顆我從二十五歲打拼到四十二歲的心血，就這么沒了。

辦公室被收走，車子被抵押，房子也掛在了中介網(wǎng)上，老婆林慧帶著女兒朵朵回了娘家，臨走時沒罵我，就說了句：“陳峰，你別垮，我們等你?！?/p>

就是這句話，像塊石頭壓在我心上，讓我不敢倒下。

清算隊已經(jīng)把公司值錢的東西搬空了，只剩下這個城郊的舊倉庫。這里是我創(chuàng)業(yè)初期租下的，放一些閑置的設(shè)備和樣品，后來公司做大了，就很少來。如今，這里成了我唯一能落腳的地方。

倉庫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混雜著灰塵的味道。我打開積滿灰塵的燈，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了不大的空間。

墻角堆著當(dāng)年沒賣出去的瓷磚樣品，貨架上還擺著幾本泛黃的行業(yè)雜志，最里面的角落里，放著一個半人高的木箱子，上面落的灰，手指一戳就是一個印子。

我盯著那個木箱子，愣了半天，才想起這箱子里裝的是塊石頭。一塊我二十萬買下來的石頭，就這么在倉庫里，吃灰整整十年。

十年前的事，像老電影一樣，一幀一幀在腦子里回放。

那年我三十二歲，峰宇建材剛步入正軌，在建材市場站穩(wěn)了腳跟。那時候的我，年輕氣盛，覺得只要肯拼，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每天不是在談生意，就是在去談生意的路上，包里永遠(yuǎn)裝著合同和計算器，眼里只有訂單和利潤。

那天是個陰雨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我談完一筆大單，心情不錯，開車路過城西的古玩街，想著給父親買個紫砂壺當(dāng)生日禮物，就拐了進去。

古玩街大多是賣字畫、瓷器和老物件的，雨天人不多，商戶們都縮在店里玩手機。我撐著傘，慢悠悠地逛著，走到街尾的時候，看到一個蹲在路邊的女人。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外套，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棉布裹著的東西，看起來像個長方體。她面前沒有擺攤位，只是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哭。

周圍有幾個路人停下來看了看，又搖搖頭走開了。我本來也沒打算多管閑事，做生意這些年，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街頭乞討的、碰瓷的，早就練就了一副 “鐵石心腸”。

可我剛走過去兩步，就聽到女人壓抑的哭聲，還有一句斷斷續(xù)續(xù)的話，飄進了我的耳朵里：“求求誰…… 買下它吧，救救我女兒……”

我腳步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抬起頭，我才看清她的臉。約莫三十歲出頭，顴骨有點高，臉色蒼白得嚇人，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唯有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滿是絕望。

“先生，” 她看到我回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站起來，懷里的東西抱得更緊了，“您看看這個，您買下它好不好？我女兒在醫(yī)院等著做手術(shù)，急需錢，真的急需錢……”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掀開裹在外面的棉布。里面是一塊石頭，大概有兩個磚頭那么大，灰撲撲的，表面凹凸不平，看起來就是塊普通的石頭，甚至連好看的紋路都沒有。

我皺了皺眉，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這不會是遇到騙子了吧？這破石頭，扔在路邊都沒人撿，她想賣給誰？

“大姐，”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些，“這就是塊普通石頭，不值錢的。你要是真有困難，不如去求助民政部門，或者找找媒體？”

女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她撲通一聲就想給我跪下，我趕緊伸手扶住她。

“先生，這不是普通石頭，這是我爺爺傳下來的，他說這石頭是個寶貝，讓我好好保管。我也是走投無路了，我女兒急性白血病，手術(shù)費要三十萬，我已經(jīng)借遍了所有親戚朋友，就差這最后十萬了……”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醫(yī)院繳費單，還有一張小女孩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扎著兩個羊角辮，笑得很燦爛，只是臉色也是淡淡地蒼白。

“我叫蘇琴，我女兒叫丫丫，才五歲。醫(yī)生說再湊不齊錢，手術(shù)就沒法做了?！?蘇琴的聲音抖得厲害，“這塊石頭，我爺爺說能值大錢，我不懂這些，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了，您就當(dāng)行行好，買下它吧，多少錢都行……”

我看著那張繳費單，上面的金額和醫(yī)院的公章都清清楚楚。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小女孩，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做生意這些年，我見過太多虛假的眼淚和編造的故事，可蘇琴的眼神，太絕望了，那種拼盡全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

“這石頭，你想賣多少錢？” 我問她。

蘇琴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問，她咬了咬嘴唇，猶豫了半天，才小聲說：“我…… 我爺爺說，這石頭至少能賣二十萬。先生，我知道這很離譜，但是我真的需要錢，您要是覺得貴，我們可以再商量……”

二十萬，買一塊破石頭。

周圍有幾個商戶聽到了，都湊過來看熱鬧，有人小聲議論：“這女人怕不是瘋了吧，這破石頭也敢賣二十萬？”

“就是，想錢想瘋了，拿塊破石頭騙人來了?！?/p>

蘇琴聽到這些話，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頭埋得更低了，抱著石頭的手卻沒有松開。

我沉默了。二十萬，對于當(dāng)時的我來說，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雖然公司盈利不錯，但一筆生意的凈利潤也就這么多。而且這石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根本不值這個價。

我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合伙人打來的，催我回去商量下一個項目。我看著蘇琴，又看了看她懷里的石頭，心里突然有了個決定。

“行，這石頭我買了?！?我說。

這話一出，周圍的議論聲一下子停了，蘇琴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地看著我，眼睛里滿是震驚和狂喜?！跋壬?，您…… 您說真的？”

“真的?！?我點點頭，“我現(xiàn)在沒帶那么多現(xiàn)金，你跟我去公司，我給你轉(zhuǎn)賬。”

蘇琴激動得眼淚直流，一個勁地給我鞠躬：“謝謝先生，謝謝您！您真是大好人，丫丫有救了，謝謝您……”

我?guī)еK琴回了公司，財務(wù)給她轉(zhuǎn)了二十萬。轉(zhuǎn)賬的時候，財務(wù)悄悄拉了我一下，小聲說：“陳總，這石頭一看就是假的，您是不是被騙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我不是不知道這石頭不值錢，我只是覺得，二十萬，能救一個孩子的命，值了。

蘇琴拿到轉(zhuǎn)賬憑證后，又給我鞠了一躬，說：“先生，您留個聯(lián)系方式給我吧，等我以后有錢了，我一定把這二十萬還給您，還要把石頭贖回來?！?/p>

我擺擺手，沒要她的聯(lián)系方式?！安挥昧?，這石頭既然我買了，就是我的了。你趕緊去醫(yī)院，別耽誤了孩子的手術(shù)?！?/p>

蘇琴千恩萬謝地走了，懷里依舊緊緊抱著那塊石頭，只是腳步比來時輕快了太多。

她走后，我看著那塊灰撲撲的石頭，犯了難。放在辦公室太礙眼，扔了又覺得不合適，畢竟是花了二十萬買的。最后，我讓人把它裝進一個木箱子里，送到了城郊的這個舊倉庫。

“先放著吧，以后再說?！?我當(dāng)時是這么想的。

可這一放，就是十年。

這十年里，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峰宇建材從一個小作坊，變成了市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建材公司。我買了新房，換了豪車，成了別人口中的 “陳總”，身邊圍繞著各種各樣的人，奉承的、巴結(jié)的、想合作的。

我忙著擴張，忙著簽更大的訂單，忙著應(yīng)付各種酒局，早就把倉庫里那塊石頭忘得一干二凈。

偶爾想起蘇琴和那個叫丫丫的小女孩，也只是在心里默默祝她們安好，至于那塊石頭，早就淹沒在一堆雜物里，成了我記憶里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我以為我的人生會一直這樣順風(fēng)順?biāo)氯?，直到三年前，房地產(chǎn)市場遇冷，建材行業(yè)受到重創(chuàng)。我的公司資金鏈開始出現(xiàn)問題，為了維持運轉(zhuǎn)，我借了高利貸，拆東墻補西墻。

我沒日沒夜地跑業(yè)務(wù)，陪客戶喝酒喝到胃出血，可還是沒能挽回敗局。合作伙伴撤資，客戶流失，高利貸的利息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后，我不得不宣布破產(chǎn)。

從云端跌落泥潭，只用了三年時間。

倉庫里的風(fēng)有點大，吹得燈繩晃來晃去，光線忽明忽暗。我站起身，走到那個木箱子前，蹲下來，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塵。

十年了，這箱子居然還沒壞。

我用扳手撬開箱子上的釘子，打開蓋子，里面的石頭靜靜地躺在那里。因為常年不見光，又有些潮濕，石頭表面好像比十年前更黑了些，摸上去冷冰冰、糙乎乎的。

我把石頭抱了出來，放在地上，看著它發(fā)呆。

這就是我花二十萬買的石頭，當(dāng)年救了一個小女孩的命，如今，它成了我這個破產(chǎn)老板唯一的 “財產(chǎn)”。

我自嘲地笑了笑，伸出手，順著石頭的紋路慢慢摸索著。就在這時，我的手指突然碰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地方。

石頭的一側(cè)，好像有一塊地方特別光滑，和周圍粗糙的表面截然不同。我以為是錯覺，又仔細(xì)摸了摸，確實是光滑的。

我起身，從倉庫角落里翻出一塊抹布，蘸了點旁邊水桶里的水，慢慢擦拭著石頭的表面。

一遍又一遍，隨著灰塵和污垢被擦掉，石頭的真面目一點點顯露出來。

它根本不是灰色的，而是深綠色的！而且，那光滑的地方，居然有一層淡淡的光澤，像是玉石的質(zhì)感。

我心里咯噔一下，趕緊繼續(xù)擦。越擦，我越吃驚。這塊石頭，竟然是一塊完整的翡翠原石！

我雖然不懂古玩玉石，但也見過不少翡翠制品。這塊石頭的質(zhì)地溫潤，顏色均勻，透著一股內(nèi)斂的光澤，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翡翠。

我心臟狂跳起來，手都開始發(fā)抖。

當(dāng)年蘇琴說，這是她爺爺傳下來的寶貝，我以為只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女人的借口，沒想到，她說的是真的！

我抱著石頭，坐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

十年了，我把一塊價值連城的翡翠原石，當(dāng)成普通石頭，在倉庫里放了十年！

如果不是公司破產(chǎn)，我不會來這個倉庫；如果不是清理雜物，我不會打開這個箱子；如果不是心灰意冷之下想看看這個 “冤大頭” 買的石頭，我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我手里握著的，是多大的一筆財富。

我拿出手機，手抖得差點按錯號碼。我想起我有個大學(xué)同學(xué)，叫趙磊，現(xiàn)在在市里開了一家玉石行，專門做翡翠生意，他肯定懂這個。

“喂，趙磊，是我，陳峰?！?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才傳來趙磊的聲音：“陳峰？你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我聽說…… 你公司破產(chǎn)了？”

“嗯，” 我苦笑一聲，“不說這個了，我有個東西想讓你幫我看看，你現(xiàn)在有空嗎？”

“你在哪？我過去找你?！?趙磊的語氣很爽快，沒有絲毫客套。

我把倉庫的地址告訴了他，掛了電話，我看著那塊翡翠原石，心里五味雜陳。

二十萬，救了一個孩子，十年后，這塊石頭，又救了我。

大概一個小時后，趙磊開車來了。他看到我坐在倉庫里，又看了看地上的石頭，愣了一下?！澳阕屛铱吹?，就是這塊石頭？”

“嗯，你幫我看看，這到底是什么東西?！?我說。

趙磊蹲下來，拿出隨身攜帶的放大鏡和手電筒，仔細(xì)地觀察著石頭。他先是看了看石頭的表皮，又用手電筒照了照，臉上的表情從疑惑，到驚訝，再到震驚。

“陳峰，” 趙磊抬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你這石頭，從哪來的？”

“十年前，花二十萬買的。” 我簡單地把當(dāng)年的事情說了一遍。

趙磊聽完，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臉感慨：“你小子，真是積了大德了！這是一塊冰種帝王綠翡翠原石，而且是全賭料，你看這顏色，這水頭，一點雜質(zhì)都沒有，是極品中的極品！”

“它…… 它值多少錢？” 我緊張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