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臘月二十的夜里，大師，倘若山河有變，該往何處？”蔣介石聲音壓得極低，虛云聽后沒有立刻開口，只在燈影下攤開白紙、揮動剪刀。

誰也想不到，這位已過百歲的僧人，稍后遞出的三個紙片，暗暗對應了意大利、德國、日本的相繼投降，也間接預示了蔣氏政權(quán)的最終走向。更令人費解的是，十六年以后，他又在云居山寫下一個“戒”字，便雙手合十圓寂。至今，“戒”到底勸誰、警誰，沒有定論。

追溯他的前半生，畫面頗跳脫。1840年，湖南湘鄉(xiāng)顏府燈火通明，產(chǎn)房卻陷入慌亂——嬰兒被裹成一團肉球，母親顏氏因失血過多撒手人寰。父親顏震年近半百得子，悲喜交雜，只得讓側(cè)室王氏把這個“異象孩子”含淚抱走。

小名阿徹的虛云，自幼不愛放風箏，也不跟伙伴爬樹，最常做的事是翻父親書柜。六七歲時，他能背《四書》，卻對《金剛經(jīng)》尤感興奮。一次府上設七七，為祖母誦經(jīng)的法師撞響木魚，清脆聲讓阿徹當晚失眠。

少年時，他對佛門的執(zhí)念愈發(fā)明顯。17歲夜半出逃，剛踏上衡山古道便被父親抓回。老父索性“堵截”——安排兩房媳婦、鋪厚嫁妝，希望情感鎖鏈拴住獨子。然而洞房花燭，阿徹與兩位姑娘分床而眠。

19歲那年，父親赴鄉(xiāng)里省親，他抱定機會直奔福建鼓山，剃度、受戒，一氣呵成。從此“顏二少爺”變“虛云沙彌”，日食一粥夜讀佛典，短短十寒暑，已能代師說法。

不過，他并不滿足于寺院的平穩(wěn)生活。光緒年間，虛云沿滇緬古道云游，跨過雪線、闖進密林、禮訪藏地高僧，耗時二十余載。某次打坐，他自述“一念頓破、天地洞明”，頓悟后即刻下山，開始主動度眾。

抗戰(zhàn)爆發(fā)，虛云已年逾九旬。戰(zhàn)火燒到南方，他帶著僧眾挽袖推獨輪車，把寺庫積米挑到前線；又在桂林、衡陽等地開壇募捐，一共籌得20萬元大洋，全數(shù)交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很多年輕官兵回憶：“那位老人連夜誦經(jīng)，第二天就抬擔架上戰(zhàn)地，一刻不停。”

1943年冬，重慶歌樂山下，兩座寺院同日法會。蔣介石原想禮佛后即回官邸，卻在山門口被勸留下與虛云對談。僧人未言先剪：先剪十字，復剪卍字，終剪日字，三紙疊放。蔣介石皺眉想問，卻看見虛云已經(jīng)閉目。此景后來成坊間佳話。

抗戰(zhàn)勝利，國際形勢驟變，虛云的紙剪被解讀得明明白白；國共內(nèi)戰(zhàn)打到1949年，蔣介石攜眷退臺，更使那夜剪紙平添幾分諷喻。

新中國建立后，佛教界亟需溝通橋梁。國務院邀請?zhí)撛七M京，他頂著110歲的高齡，乘火車抵北平。廣濟寺、南華寺、廬山東林寺都想請他掛單方丈，他卻偏選人煙稀薄的云居山，理由很簡單：“山門已荒，再不搶救就塌了。”

在云居山，他仍舊清晨執(zhí)筷、一粥兩素；午后為僧眾講《楞嚴》，夜里抄經(jīng)練字。老人腰板硬朗，可一到1959年秋，氣息明顯萎弱。10月13日午時，他先握筆寫了一個“戒”，隨即放下，合掌而化。臨終無多言，只有一句模糊的氣聲：“切記，切記?！?/p>

問題來了，“戒”字是勸世人戒殺、戒貪、戒嗔？還是給弟子戒慎的提醒？亦或暗示政治人物收斂權(quán)欲？至今學界爭執(zhí)。有人翻出他早年的手札，里面寫著“欲修無上道，先持凈戒門”，似乎印證戒律本意；也有人引用他給國府高官的信，“戒心外求，戒一念愚癡”，指向更加寬泛的省思。

值得一提的是，臺灣方面曾派高僧來云居山求字真跡，提出以重金交換，被婉拒。目前那張黃麻紙放在云居山紀念堂，玻璃柜并不顯眼，卻每天有人駐足良久。

虛云活了一百二十年，歷經(jīng)清帝退位、軍閥混戰(zhàn)、抗日烽煙、兩岸分治。他未寫史書，卻用行動在大時代縫隙里留痕：戰(zhàn)時捐款、戰(zhàn)后和解、晚年修復荒寺。后輩僧人常討論他的“成功秘訣”，大多歸結(jié)為兩個字——清心?？扇粽嬉平诵?，“戒”恐怕才是最鋒利的鑰匙。

比起絢爛神跡，他那句“不貪一錢、不攀一緣”更耐咀嚼。戰(zhàn)爭年代緊握兵權(quán)者終究南轅北轍，而一位兩袖清風的老人，用一把剪刀、一張白紙，描了大勢的輪廓。世事反復，紙片早已泛黃，可那只殘留墨香的“戒”，依舊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