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12月，蘇北的冬天真不是開玩笑的，風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

章含之捧著喬冠華的骨灰盒，孤零零地站在鹽城建湖招待所的大廳里，心里的寒意比外面的西北風還刺骨。

這位曾經(jīng)讓西方外交界都頭疼的“名門痞女”，這回算是徹底栽了個大跟頭，碰上了人生中最尷尬的一場“空城計”。

為了完成丈夫“落葉歸根”的遺愿，她特意擺了幾桌酒席想答謝家鄉(xiāng)父老，結(jié)果呢？

到了飯點，偌大的餐廳里空蕩蕩的，只有那幾個退了休的老干部顫顫巍巍地來了。

至于市里的在職領(lǐng)導？

一個都沒露面，躲得比誰都快。

這也就算了，到了第二天想去墓地看看，竟然連輛像樣的陪同車都調(diào)不出來。

這哪是冷遇啊，這簡直就是把這位曾在聯(lián)合國仰天大笑、震動世界的風云人物，硬生生擋在了家門口。

要知道，這時候距離那個著名的“喬之笑”，僅僅過去了13年。

很多人可能就不理解了，咱們中國人最講究死者為大，更何況喬冠華那是啥級別？

當過外交部長，在板門店跟美國人拍過桌子，連基辛格都得敬他三分。

怎么人一走，家鄉(xiāng)連個骨灰都不敢接？

這事兒吧，咱們得把那個特殊的時代背景剝開來看看。

實際上，1984年那個節(jié)點特別微妙。

這就叫：人走茶涼是常態(tài)，但在那個節(jié)骨眼上，茶不僅涼了，連茶杯都被人給摔了。

把時間倒回到70年代中期，那會兒的局勢亂得跟鍋粥似的。

喬冠華這人，才華那是沒得挑，筆桿子硬，嘴皮子利索，可偏偏在政治上是個“近視眼”。

在那個風云詭譎的漩渦里，他沒能穩(wěn)住神，看著那邊勢頭猛，就稀里糊涂地倒向了那個“四人小圈子”。

甚至對他有知遇之恩、待他如父如兄的周總理，他也跟著說了些不該說的昏話。

這對很多老資格的干部來說，那是從感情上絕對沒法接受的“背刺”。

更有意思的是1976年，他陪華國鋒總理見外賓，居然腦子一熱，越過上面，擅自邀請外國元首再次訪華。

這在外交圈里可是犯了大忌諱，叫“嚴重越權(quán)”。

說白了，就是那時候心態(tài)飄了，覺得自己行了。

結(jié)果風向一變，喬冠華直接從云端摔到了泥地里。

直到1983年他咽氣，上面對他的問題一直是個“掛起”的狀態(tài)，沒給最終定論。

在那個政治嗅覺比什么都重要的年代，對于地方官來說，這可不是小事。

誰敢大張旗鼓地接待一個“犯過錯”還沒平反的人？

萬一上面怪罪下來，烏紗帽還要不要了？

所以鹽城那些官員避而不見，說難聽點是冷血，說實在點，那就是官場上趨利避害的本能反應。

這種“上不去、下不來”的夾生飯，最難吃的是章含之。

丈夫一走，她整個人精神都快崩了，差點就想跟著去了。

后來還是攝影師杜修賢把她臭罵了一頓，她才回過神來。

她把送丈夫回老家安葬，當成了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結(jié)果鹽城這盆冷水澆下來，真的是透心涼。

就在這走投無路、幾乎絕望的時候，事情突然有了轉(zhuǎn)機。

既然蘇北的門進不去，那就去蘇南碰碰運氣。

章含之想到了蘇州，那是她的祖籍，喬冠華生前也特別喜歡那里的調(diào)調(diào)。

1985年初，章含之硬著頭皮找到了當時的吳縣縣委書記管正。

說實話，這就是一場豪賭。

你想啊，老家鹽城都不敢接的“燙手山芋”，憑什么你一個素無瓜葛的吳縣敢接？

但這事兒有時候就是這么奇妙。

管正聽完來意，居然沒打官腔，也沒說“我先請示一下領(lǐng)導”這種推脫的話。

這位基層干部當時就拍了板，態(tài)度硬氣得很。

按照后來人的回憶，管正當時的意思很明確：鹽城不要，我們要！

老喬雖然犯過錯，但在外交上的功勞那是實打?qū)嵉模俏覀儑业墓Τ?，蘇州人民歡迎他。

在這個世界上，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難上一萬倍，因為前者需要的是良心，后者需要的只是場面。

這一幕現(xiàn)在想起來都讓人感慨。

一邊是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因為怕?lián)熑伟验T關(guān)得死死的；一邊是沒什么交情的異鄉(xiāng)，卻因為惜才重義敞開了懷抱。

管正這番話，不僅僅是給了章含之一個臺階下，更是在那個小心翼翼的年代里，展現(xiàn)出了一種難得的政治勇氣和人情味。

幾個月后，喬冠華的骨灰終于在太湖邊的東山鎮(zhèn)安了家。

雖然當?shù)乇硎举M用全包，但章含之那股子倔勁兒上來了，非要自己掏錢買墓地。

她就是想爭口氣，給丈夫留最后一份體面。

時間這東西，有時候是把殺豬刀，有時候也是最好的治愈劑。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社會氣氛慢慢變得寬松了，大家看歷史人物也不再是非黑即白那一套了。

喬冠華在談判桌上的唇槍舌劍，促成錢學森回國的幕后操作，還有重返聯(lián)合國時的那份豪邁，這些實打?qū)嵉墓?，終究是沒被風沙給埋了。

故事的高潮發(fā)生在2002年，這時候距離那次尷尬的“空城計”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18年。

鹽城那邊主動給章含之打了電話，態(tài)度誠懇得不得了，意思就一個：鹽城人民沒忘了他，希望能把喬老的骨灰接回來。

接到這個電話，章含之心里那是五味雜陳。

按常理說，當初你們愛答不理，現(xiàn)在咱們高攀不起，直接掛電話都不過分。

但章含之畢竟是章含之，她知道丈夫心里的那個結(jié)。

那個在病床上念叨了無數(shù)遍的故鄉(xiāng)，終究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最后，她還是心軟了，選擇了成全。

2004年，喬冠華的銅像在鹽城揭幕。

這位漂泊了一輩子的外交家，在轉(zhuǎn)了一大圈后，終于真正意義上“回了家”。

從1984年的閉門羹，到1985年的太湖埋骨，再到2002年的故鄉(xiāng)召喚。

這哪是骨灰的搬遷史啊，這分明就是咱們國家這三十年政治生態(tài)變化的晴雨表。

歷史有時候就像個任性的孩子，它可能一時糊涂搞錯方向，但只要給它足夠的時間，它總能找到回家的路。

這段往事，現(xiàn)在說起來像個故事，當時可是實打?qū)嵉氖鹿省?/p>

它讓我們看到，歷史人物從來都不是臉譜化的神仙或者魔鬼，他們是有血有肉、會犯錯也會立功的復雜個體。

喬冠華那一笑震動了世界，而這一路的回歸，卻讓我們讀懂了人心。

2008年1月，章含之在北京病逝，享年73歲。

這回，她終于可以毫無掛礙地去見那個讓她操碎了心的老喬了。

參考資料：

羅銀勝，《紅色名媛章含之》，寧夏人民出版社，2006年。

宗道一，《喬冠華與章含之的最后歲月》，《黨史博覽》，199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