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冬天南京明故宮機場，運輸機艙門快關的時候，地勤兵指著重量表呼喊超載三噸，甲板上頓時亂了套。箱籠、檔案、金條堆得比人還高，蔣介石侍從官著急地踹著十個釘鐵皮的木箱，稱每塊石頭重一噸得扔下去，士兵們又撬又砸將木箱推下舷梯，花崗巖在積雪跑道上砸出深坑，被扔的“石頭”竟是刻有先秦大篆的陳倉石鼓，后來成為被譽為“中華第一古物”的國寶

說來頗為諷刺，石鼓的劫難史猶如中國政權更迭的隱喻錄。唐初于陳倉山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鄉(xiāng)民面對石鼓上無人能解的文字焚香跪拜；安史之亂期間，唐肅宗擔憂叛軍搶奪，派人將其埋入荒野且傳“石鼓已毀”之假消息；靖康之變時最為凄慘，金兵摳走宋徽宗所填黃金后，將石鼓棄于燕京荒郊任其風吹雨打。八百年后它們于機場又有類似遭遇，此次拋棄它們的竟是自稱為繼承華夏正統(tǒng)的國民黨政權

我認為蔣介石集團棄寶之事頗為荒誕，此暴露其文化認知淺薄。檔案記載負責文物遷徙的杭立武力主攜帶石鼓時，一兵團司令還嗤笑攜帶這些磨盤不如多裝兩箱美鈔，這種功利至上的思維與當年金兵只刮黃金不顧文物的行徑相近。而后共產黨軍隊接管機場后，有一小戰(zhàn)士因發(fā)現(xiàn)石鼓刻痕奇特，便特意用棉被蓋住以防凍，這種本能的文化敬畏比任何空洞口號都更具力量

1950年故宮專家那次鑒定使得石鼓完成身份蛻變，郭沫若用手電筒照出“吾車既工”四個籀文的時候現(xiàn)場有人倒吸冷氣，很多被唐宋文人頂禮膜拜的“篆書的祖”于新時代燈光下蘇醒。核對數(shù)量時出現(xiàn)戲劇性一幕，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第十面“作原”石鼓存在修補痕跡，北宋司馬池曾偽造假鼓湊數(shù)，而眼前這真品曾經被鄉(xiāng)民鋸掉上半截做搗米臼，層層歷史傷痕成為了珍貴文化年輪

或許如此來看，石鼓的命運與“民心就是天命”的規(guī)律相契合。1948年其被丟下的時候，恰為國民黨政權完全失去民心的轉折點；1959年國慶石鼓在國博亮相，圍觀的群眾中有位穿舊軍裝的老頭，他是當年在機場守護石鼓的解放軍老兵，還專門帶著孫女來見“會說話的石頭”，這質樸的情感關聯(lián)比任何收藏證書都更能確定“國寶”二字的份量。

黃昏時分故宮石鼓館內，總有一個細節(jié)會讓觀眾駐足：第十鼓的裂紋處嵌著幾粒不同顏色的金屬碎屑，有宋金時期的黃金殘粒、清代的紫銅補釘以及新中國文物修復所用的合金。這些不同時代的修補痕跡，如同一部微縮的中國史，每一次破碎又彌合都使得文明內核更為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