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8月4日清晨，長沙槍聲停了，街頭卻彌漫著緊張的空氣。就在幾個小時前，程潛、陳明仁聯(lián)名廣播，宣告脫離南京當(dāng)局，擁護人民民主政權(quán)。許多人并不知道，這位曾在四平巷戰(zhàn)里與林彪鏖戰(zhàn)十九晝夜的國民黨兵團司令，此刻把印章、手槍一并交到桌上，態(tài)度干脆得令人意外。

當(dāng)晚的軍部會議很短。陳明仁只說兩句：一是立即停止對解放軍的抵抗，二是保護長沙市民安全。說完，他讓參謀把幾份電報草稿送去北平；電文寫得客氣，卻字字到位——既表明愿受中共領(lǐng)導(dǎo)，也說明自己人心未失、兵強馬壯。這一步，看似輕描淡寫，實則賭上全部身家。

鏡頭往前推兩年。1947年6月，四平街口布滿焦土。陳明仁憑不足三萬人，擋住林彪十五萬大軍四十天。市區(qū)一次次易手，每條主巷都鋪滿大豆、碎玻璃，火力點后面是督戰(zhàn)排的沖鋒槍。夜里火光沖天，通信兵不止一次勸他突圍，他摸著口袋里的勃朗寧，搖頭：守不住，便死在城里。結(jié)果國民黨援軍意外抵達，林彪為保側(cè)翼撤出，四平暫時失而復(fù)得。蔣介石當(dāng)即電嘉獎，隨后卻因“搶糧”流言將陳明仁調(diào)作閑職。表面獎?wù)?，實則棄子，矛盾自此埋下。

再往前，1941年昆明。蔣介石巡視工事，見穿破舊軍服的士兵埋頭挖壕，拂袖質(zhì)問屬誰部隊。得到答復(fù)后，他當(dāng)場把陳明仁“升”為七十一軍副軍長，名義晉級，實則削權(quán)。陳明仁頂撞：“發(fā)下來的是四成新的舊衣，我若治軍不嚴(yán)，你為何三天前還通電夸獎？”蔣介石臉色鐵青，命憲兵押人回重慶。若非龍云從旁調(diào)和，這位脾氣火爆的湖南人那天真可能交出軍裝。積怨一次次加碼，直至長沙前線，終于壓斷最后那根弦。

1949年初，陳明仁奉命進長沙，表面布防，暗地卻頻繁與程潛接觸。策反小組的“敲門磚”并非高論，而是一封章士釗從香港帶回的手札，上面只兩句話：“主席贊許子良將軍過湘，不計前嫌，且有重任?！倍潭淌俗?，擊中他心底的那點顧慮。不得不說，這封信遠(yuǎn)比任何說教都有效。

八月，長沙起義塵埃落定，四野迅即護送兩位將領(lǐng)北上。九月十九日，天壇祈年殿前，毛主席站定，對身旁的人說：“子良將軍，我們單獨來一張?！笨扉T聲咔嚓響起，陳毅笑著揶揄：“都是湖南伢子，別扭啥子哦?！爆F(xiàn)場氣氛松快，外界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幾天后，延安招待所里的家宴更耐人尋味。毛主席放下筷子，主動提起四平之戰(zhàn)：“兩軍對壘，各為其主，不必自責(zé)?！彪S后話鋒一轉(zhuǎn)，“打算干點啥？從政也好，從軍也好，條件盡管說?！标惷魅事砸贿t疑：“沒有特別要求?！敝飨虿栉⑿Γ骸皼]條件我反倒不好辦，那就照解放軍編制，同等待遇?！睂υ挷贿^半分鐘，卻讓在座所有人明白，新舊陣營的分水嶺已清晰寫在作風(fēng)里。

北歸后，陳明仁把合影洗了整整五十打，寄向廣州、臺北、香港。他在信里寫：“本人自由行動，待遇從優(yōu)，望諸兄各自審時度勢?！倍潭桃辉?，便有多封暗電遞到北平，可見照片的震動效應(yīng)。

1950年春，第二十一兵團在衡陽集結(jié)。陳明仁親自訂訓(xùn)練計劃，白天帶隊爬山，晚上課堂講授武器分解?！靶值軅儯虻泌A，才算真正投身人民?！边@句帶口音的動員詞，如今仍在老兵的回憶錄里出現(xiàn)。

廣西剿匪是一場硬仗?，幧揭资仉y攻，白崇禧殘部與地方土匪合流，地雷、竹簽、喇叭洞防線層層疊疊。陳明仁把地圖攤在地上，劃出三個收縮包圍圈，命令：“第一槍必須把主動權(quán)搶回來?！狈怄i水路，道路截斷，搜索推進，歷時七十余天，四大匪首落網(wǎng)，4.8萬匪眾繳械。中央隨后命他率部改編為水利工程兵，趕赴荊江分洪，用炸藥、鋼筋和汗水與洪峰賽跑。

1955年授銜前夕，軍委名單遞到毛主席案頭，上面“陳明仁”三個字被圈了紅線。主席說：“此人應(yīng)授上將?！眰髀劦诌_臺北，蔣介石嘆道：“潤之胸襟之廣，我輩愧也！”這句感慨真假難辨，卻被不少史料引用，原因很簡單——它契合了兩位領(lǐng)袖對待舊部的截然不同態(tài)度。

此后十余年，陳明仁在廣州、湛江、海南一再換崗，海防、工程、訓(xùn)練一樣不落。資料室里那張?zhí)靿嫌坝行┩噬?，卻始終掛在他辦公室。逢人問起長沙起義，他只說一句：“打了一輩子仗，最后一仗是選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