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shí)關(guān)聯(lián)
“張中堂,快請上座!這可是皇上特地為您留的,御座之側(cè),天大的恩寵??!”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strong>
“哎,您就別客氣了。就是今兒這暖閣里,忒熱了點(diǎn),跟個火爐似的?!?/strong>
“是啊,熱得人發(fā)昏……公公,這炭盆里燒的,可是銀骨炭?”
“中堂好眼力!正是?;噬险f了,這炭好,暖和,還沒煙。就是……就是燒久了,人容易犯迷糊。您要是覺得身子不爽利,可得趕緊跟皇上說,千萬別硬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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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八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冷。
京城里的風(fēng),像刀子,刮在人臉上,又干又疼。天總是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層洗不干凈的臟布。
紫禁城里的琉璃瓦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還沒來得及積起來,就被那無處不在的、陰冷的風(fēng)給吹散了。
就在這么個天寒地凍的日子里,乾清宮的西暖閣,卻要擺一桌家宴。
消息是從宮里傳出來的,像一滴熱油滴進(jìn)了冰水里,一下子就讓整個京城的官場,都“滋啦”一聲,炸開了鍋。
誰都知道,當(dāng)今皇上,愛新覺羅·胤禛,是個出了名的勤勉皇帝,也是個出了名的苛刻皇帝。
他登基這八年來,不是在批折子,就是在去批折子的路上。別說設(shè)宴,就是過年,都很少見他真正歇下來,樂呵樂呵。
這一次,他居然要在西暖閣擺家宴,請的,還是幾個大臣。
這在雍正朝,不叫恩寵,叫天恩。
能上這桌酒席的,一共就沒幾個人。
滿洲鑲黃旗出身的巴圖魯將軍,在西北跟噶爾丹的兵打仗,立了大功。
宗室大臣索額圖,推行“攤丁入畝”,手段強(qiáng)硬,雖然得罪了不少人,但實(shí)打?qū)嵉亟o國庫里填滿了銀子。
還有大學(xué)士鄂爾泰,滿臣里頭的頭面人物。
最后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漢臣,保和殿大學(xué)士兼軍機(jī)大臣,張廷玉。
接到旨意的那天,張廷玉正在書房里,對著一幅前朝的《寒江獨(dú)釣圖》出神。
小太監(jiān)尖著嗓子把旨意念完,張廷玉叩頭謝恩,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既沒有尋常臣子那種受寵若驚的狂喜,也沒有絲毫的異樣。
他只是淡淡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給了賞錢,把人送走了。
他夫人從里屋出來,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氣。
“老爺,這可是天大的榮耀??!皇上這是把您當(dāng)成自家人了!今晚上,可得多敬皇上幾杯酒?!?/p>
張廷玉沒說話,只是又把目光,投向了墻上那幅畫。
畫上,一個穿著蓑衣的漁夫,孤零零地坐在一葉扁舟上,在冰天雪地里垂釣。整個畫面,都是冷的,寂的。
只有那一點(diǎn)點(diǎn)的魚線,垂到水里,才讓人覺得,這畫是活的。
張廷玉心里,也像這幅畫一樣。
別人看到的是皇恩浩蕩,是潑天的富貴。
他看到的,卻是那根在冰冷江水里,若有若無的線。
那根線,隨時都可能斷。
伴君如伴虎。
這句話,擱在哪個朝代都對。但擱在當(dāng)今皇上這兒,那虎,是真正的、會吃人的猛虎。
皇上多疑,嚴(yán)苛,心思深沉如海。他喜歡能干事的臣子,但又時時刻刻提防著這些能干事的臣子。
這些年,倒在皇上屠刀下的王公大臣,還少嗎?
年羹堯,隆科多,哪個不是曾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圣眷優(yōu)渥?
結(jié)果呢?
一個被賜自盡,一個被圈禁至死。
張廷玉為官幾十年,從他阿瑪張英那兒,就學(xué)來了一個道理:在皇上身邊當(dāng)差,不是比誰爬得快,是比誰活得長。
要活得長,就要做到八個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他心里反復(fù)琢磨著,皇上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設(shè)這么一桌宴席?
年底了,清理虧空、攤丁入畝這些新政,都見了成效,國庫充裕,西北的戰(zhàn)事也打了勝仗。
犒賞功臣?
聽起來,順理成章。
可張廷玉總覺得,這事兒,沒那么簡單。
他總覺得,那溫暖如春的乾清宮西暖閣里,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陰冷的風(fēng)。
傍晚時分,張廷玉換上了御賜的四團(tuán)龍補(bǔ)服,坐著轎子,進(jìn)了紫禁城。
乾清宮西暖閣里,早就燒起了地龍,一進(jìn)去,一股暖氣就撲面而來,把人身上的寒氣,都給驅(qū)散了。
閣里,點(diǎn)著手臂粗的牛油大蠟,照得滿室通明。
幾張紫檀木的八仙桌,已經(jīng)擺好了。桌上,是全套的粉彩萬壽無疆餐具,精致得讓人不忍心碰。
張廷玉到的時候,巴圖魯將軍和索額圖已經(jīng)到了。
巴圖魯是個大嗓門,看見張廷玉,就哈哈笑著迎了上來。
“張中堂,你可算來了!就等你了!”
他身上還帶著一股子沙場上的悍勇之氣,說話聲如洪鐘,震得人耳朵嗡嗡響。
索額圖則是個瘦長臉,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透著一股子精明。他也笑著拱了拱手。
“張中堂,別來無恙啊。今兒咱們可都是托了皇上的洪福,能在這兒聚一聚?!?/p>
張廷玉微笑著,跟他們一一還禮,嘴里說著客套話,眼神卻不動聲色地,把整個暖閣都掃了一遍。
很快,鄂爾泰也到了。
他和張廷玉,一個是滿臣之首,一個是漢臣之首,在軍機(jī)處共事,既是搭檔,也是對手。兩人見了面,也只是淡淡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打過招呼。
沒過多久,一個小太監(jiān)高聲唱喏:“皇上駕到——”
幾人趕緊整理衣冠,跪倒在地。
雍正穿著一身寶藍(lán)色的常服,從暖閣的后殿走了出來。他臉上帶著一絲難得的笑意,腳步也比平時在朝堂上,顯得輕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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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起來吧。”他的聲音不高,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今日是家宴,沒有君臣,不必拘禮?!?/p>
話是這么說,可誰又敢真的不拘禮?
幾人謝恩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雍正走到主位上坐下,目光在幾人臉上一一掃過。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看似隨意,卻仿佛能把人心里最隱秘的念頭,都給剖出來。
“都坐吧?!?/p>
領(lǐng)宴的太監(jiān),是雍正身邊最得寵的蘇培盛。他尖著嗓子,開始挨個唱著引眾人入座。
“巴圖魯將軍,請——”
“索額圖大人,請——”
“鄂爾泰大人,請——”
最后,輪到了張廷玉。
蘇培盛的臉上,堆著比平時更加恭敬的笑容,他躬著身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張中堂,您的座位在這邊?!?/p>
張廷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御座的左下方。
這是整場宴席,除了皇上之外,最尊貴的位置。
在清朝的禮制里,左為尊。這個位置,通常只有最受倚重的親王,或者功勛卓著的宗室長輩,才有可能坐。
他一個漢臣,官階雖然高,但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坐在這個位置上。
更何況,滿臣之首的鄂爾泰,還坐在他的下首。
這不合規(guī)矩。
不合規(guī)矩到了極點(diǎn)!
張廷玉的臉上,依舊掛著謙恭的微笑,但他的后背,已經(jīng)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冷汗。
他看見,巴圖魯和索額圖的眼神里,明顯地閃過了一絲嫉妒和不服。
鄂爾泰則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張廷玉能感覺到,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里,也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
這哪里是恩寵?
這分明,是把他張廷玉,架在火上烤!
他當(dāng)即就要跪下請罪,推辭這個座位。
可他一抬頭,正好對上了雍正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眼神里,仿佛在說:朕給你的,你敢不要?
張廷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他知道,今天這個座位,他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奴才謝皇上天恩?!?/p>
他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躬身謝恩,然后,在那張仿佛長滿了針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只坐了半個屁股。
宴席開始了。
氣氛,在雍正刻意的營造下,顯得異常輕松和融洽。
御膳房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什么鹿尾燒鹿筋、清蒸八寶豬、酒釀江米鴨,一道一道地流水般送了上來。
還有從南方用快馬加冰,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新鮮荔枝和楊梅,在這天寒地凍的北方,簡直是神仙才能吃到的東西。
雍正也一改平日的嚴(yán)肅,頻頻舉杯,和幾位大臣說著一些朝堂之外的家常話。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巴圖魯將軍的膽子,也隨著酒意,大了起來。他本就是個粗人,在軍中說一不二慣了,這會兒喝得面紅耳赤,說話也開始不過腦子。
“皇上,不是奴才吹牛!想當(dāng)初在西北,那噶爾丹的兔崽子們,多囂張!奴才帶著三千鐵騎,一個沖鋒,就把他們殺得屁滾尿流!他們那是沒見過咱們大清的天威!”
他說著,還得意地拍了拍胸脯,唾沫星子橫飛。
索額圖也在一旁湊趣,他端著酒杯,滿臉諂媚。
“巴圖魯將軍那是勇冠三軍!不過,要我說,還是皇上您圣明!運(yùn)籌帷幄,決勝千里!若不是您在背后指點(diǎn),哪有西北的大捷?”
雍正聽著,臉上帶著笑,不置可否,只是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只有張廷玉和鄂爾泰,始終保持著沉默。
他們飲酒有節(jié),吃菜有度,皇上問話,就恭恭敬敬地回答,絕不多說一個字。
張廷玉坐在那個“上座”上,如坐針氈。
他覺得,整個暖閣里,熱得有些異常。
地龍燒得旺,這不奇怪。但似乎,還有別的熱源。
他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的余光,掃視著四周。
然后,他發(fā)現(xiàn)了。
在他的座位背后,不遠(yuǎn)處,擺著一個巨大的、造型精美的景泰藍(lán)炭盆。
炭盆里,燒著通紅的炭火。那炭,不是尋常的黑炭,而是泛著一層銀白色光澤的銀骨炭。
這是宮里才能用得上的頂級好炭,據(jù)說是用西山的硬木,在窯里悶燒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燒出來的。
特點(diǎn)是,火力足,耐燒,而且,沒有半點(diǎn)煙味。
張廷玉的心,又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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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fā)現(xiàn),不只是他,巴圖魯和索額圖的座位,同樣被有意無意地,安排在了炭盆的附近。
他們?nèi)齻€人的座位,正好形成一個“品”字形,將那個巨大的炭盆,圍在了中間。
而這幾個“上座”,恰好是整個暖閣里,最暖和,也是最熱的地方。
再看雍正的御座。
雖然也暖和,但御座的后方,不遠(yuǎn)處的一扇雕花木窗,開著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
那縫隙很小,如果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但就是那道縫隙,讓外面冰冷的空氣,可以絲絲縷地透進(jìn)來,確保了御座周圍的空氣,是流通的。
而鄂爾泰的座位,則被巧妙地安排在了另一側(cè),正好避開了炭盆正面烘烤的熱浪。
這種微妙的、幾乎可以說是精巧的布局,讓張廷玉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他開始覺得有些頭暈,口干舌燥。
起初,他以為是酒意上涌。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
他今天晚上,謹(jǐn)小慎微,只喝了半杯溫過的黃酒。這點(diǎn)酒,對他來說,跟喝水沒什么區(qū)別。
那這股子暈眩感,是從哪兒來的?
他看著還在那里高談闊論、面色已經(jīng)因?yàn)榫凭透邷囟鴿q得通紅的巴圖魯和索額圖,一個念頭,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猛地劈開了他腦中的迷霧。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被他壓在故紙堆里的舊事。
幾年前,康熙朝的時候。內(nèi)務(wù)府一個姓陳的老管事太監(jiān),冬天在自己屋里燒炭取暖。因?yàn)榕吕?,他用棉紙,把門窗的縫隙,都糊得死死的。
第二天,小太監(jiān)去叫他起床,怎么叫也叫不應(yīng)。
撞開門一看,人已經(jīng)死在床上了,身體都僵了。
當(dāng)時,內(nèi)務(wù)府上報(bào)的死因,是“醉酒之后,突發(fā)心疾而亡”。
可張廷玉事后,因?yàn)橐粋€偶然的機(jī)會,看到了那份驗(yàn)尸的卷宗。
卷宗上記錄著,那老太監(jiān)的尸身,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不正常的、詭異的櫻桃紅色。
當(dāng)時,他就覺得奇怪。
后來,他查閱了一些前朝的野史筆記,才在一個叫《見聞錄》的小冊子里,看到過類似的記載,說是“燃炭于密室,可殺人于無形”。
俗稱,炭氣中毒。
這個念頭一出來,張廷玉的后背,瞬間就被一層冰冷的汗水,給浸透了。
他再次環(huán)顧四周。
乾清宮的西暖閣,為了保暖,所有的門窗,都用厚厚的棉簾,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密不透風(fēng)。
唯獨(dú),皇上御座的后方,留了那么一道,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救命的縫隙。
而他們這幾個所謂的“功臣”,被恭恭敬敬地,請到了這暖閣里最暖和,也最不通風(fēng)的角落。
面前,擺著美酒佳肴。
身后,燒著那盆看似“無煙無害”的頂級銀骨炭。
銀骨炭,號稱“無煙”,但只要是炭,燃燒的時候,就一定會產(chǎn)生那種無色無味的、致命的炭氣!
在這樣一個密閉的、高溫的環(huán)境里,用不了幾個時辰,這里就會變成一個完美的、殺人于無形的陷阱。
所有死在這里的人,都會在溫暖舒適中,不知不覺地昏睡過去,然后,悄無聲息地,走向死亡。
第二天,一切都可以解釋為:圣恩浩蕩,功臣們飲酒過量,不勝酒力,醉死過去。
誰敢懷疑?
誰又敢把這盆臟水,潑到天子的身上?
張廷玉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沿著脊椎,一路沖上了天靈蓋。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今天這場宴席,哪里是什么家宴?
這分明,是一場“鴻門宴”!
不對勁的,不是那個代表著無上榮光的座位。
不對勁的,是那個座位,代表著死亡!
這不是恩寵,這是皇上精心設(shè)計(jì)的、用來“恩賜”死亡的靈堂!
為什么?
皇上為什么要這么做?
張廷玉的腦子,飛速地旋轉(zhuǎn)著。
巴圖魯,居功自傲,在軍中威望太高,已經(jīng)有些尾大不掉了。
索額圖,推行新政時,手段酷烈,結(jié)黨營私,朝野上下,怨聲載道。
這些,自己知道,皇上自然更清楚。
皇上是嫌他們,功高震主,要用這種看起來最“體面”的方式,將他們,連同他們的功勞和罪過,一起埋葬!
那自己呢?
皇上為什么,也把自己放在了這個必死之局里?
是試探?
還是……連自己,也要一并除去?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每多想一分,心中的寒意,就更重一分。
他只知道,自己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一刻,也不能再多待下去!
但是,他不能就這么走。
在皇上的御宴上,無故離席,本身就是死罪。
他必須找到一個天衣無縫的、讓皇上也挑不出半點(diǎn)毛病的理由。
就在他心急如焚,手心里全是冷汗的時候。
一個負(fù)責(zé)給他布菜的小太監(jiān),許是也有些被熱氣熏得頭昏了,手一抖。
一勺滾燙的、帶著油花的鹿筋湯,不偏不倚地,全都灑在了他那身四團(tuán)龍補(bǔ)服的袖子上。
機(jī)會!
張廷玉的腦子里,瞬間就閃過了這兩個字。
他像是真的被那滾燙的湯汁燙到了一樣,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因?yàn)槠鹕淼膭幼魈?,帶翻了身前的酒杯?/strong>
“叮當(dāng)”一聲脆響。
那只精美的粉彩瓷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聲脆響,在絲竹歌舞聲中,顯得異常的刺耳。
整個暖閣,瞬間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