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歲生日那晚,蛋糕上的蠟燭獨自燃盡,奶油雕花微微塌陷。
我沒有打電話。一次也沒有。
這寂靜像一層厚厚的繭,將我包裹其中。
我忽然想起母親說過,女人不再追問丈夫行蹤,也收起所有分享欲,不是看開了。
多半是婚姻最底層的問題,已經(jīng)像地下的暗河,洶涌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只是那時我不懂,這暗河里流淌的,不僅是冷漠的冰水,更是二十多年前就注定的、滾燙的罪與罰。
而揭開真相的鑰匙,就藏在一次女兒無意的閑談、一張泛黃照片的背后,
和一位住在城郊養(yǎng)老院、總是用渾濁眼睛望著門口的陌生老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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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生日宴定在晚上七點,我下午三點就開始準備。
紅燒排骨是永發(fā)愛吃的,清蒸鱸魚要活殺才鮮,悅溪喜歡蟹粉豆腐。
蛋糕訂了六寸,不大,但奶油裱花很精致,寫著“玉瑗生日快樂”。
五點半,悅溪到家,帶了一束康乃馨?!皨?,我爸呢?”
“說加班,晚點回?!蔽叶瞬松献?,語氣平常。
六點,菜齊了。我發(fā)了條微信:“快回來了嗎?”沒有回復。
六點半,悅溪餓得先吃了點菜,電視里放著喧鬧的綜藝。
七點整,天色完全暗下來。我看著滿桌漸漸失溫的菜肴,沒說話。
“我再打個電話問問。”悅溪拿起手機。
“別打了?!蔽衣犚娮约旱穆曇簦届o得出奇。“菜要涼了,我們先吃吧?!?/p>
悅溪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空著的主位,沒再堅持。
我們默默地吃了這頓飯。糖醋排骨的汁有點稠了,鱸魚的肉不夠嫩。
蛋糕端上來時,悅溪點燃蠟燭?!皨?,許愿吧。”
我閉上眼,燭光在眼皮上跳動。往年我總是許愿家人平安健康。
今年,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吹滅蠟燭后,悅溪切蛋糕,遞給我最大的一塊。
奶油甜得發(fā)膩。我小口吃著,聽見門口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
快九點了。傅永發(fā)推門進來,臉上帶著慣常的、略顯疲憊的神色。
“回來了?”我抬頭看他,聲音沒有起伏。“吃過了嗎?”
“在公司吃過了。今天事多,一個項目急?!彼摿送馓祝哌^來看看蛋糕。
“生日快樂啊??次遥ν?。”他語氣里有一絲歉意,很淡。
“沒事?!蔽页读顺蹲旖?,算是笑了?!敖o你留了塊蛋糕?!?/p>
他擺擺手:“太甜了,你們吃吧。我先去洗澡,一身汗。”
他走進浴室,水聲很快響起。悅溪撇撇嘴,小聲說:“爸真是的?!?/p>
我收拾著碗碟,水流沖過盤沿的油漬。以往我會追問,什么項目這么急?
和誰一起加班?真的吃過了嗎?要不要再熱點湯?
但今天,那些話像被一塊無形的海綿吸得干干凈凈。
我只是洗著碗,一個接一個,擦干,放進消毒柜。水很燙,手有些紅。
他洗完澡出來,頭發(fā)還濕著,坐在沙發(fā)上看手機新聞。
我擦干手,走過去,坐在另一側(cè)。電視還開著,誰也沒換臺。
中間隔著一個抱枕的距離。往常我會湊過去,說說今天菜市場的見聞,
或者悅溪工作上的趣事?,F(xiàn)在我沒有。
沉默像一層透明的膜,將我們隔開。他似乎在等我說什么,手指無意識地滑動屏幕。
最終,他先開口:“下周我得出差兩天,周三走,周四晚上回?!?/p>
“嗯?!蔽覒?yīng)了一聲,目光落在電視閃爍的畫面上。“知道了。”
沒有問去哪里,和誰去,幾點航班。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探究。
似乎想從我平靜的臉上找出些端倪。但我只是打了個哈欠。
“累了,我先睡了。你早點休息?!蔽移鹕?,走向臥室。
關(guān)上門,沒鎖。窗外路燈的光透進來,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我躺下,聽著客廳隱約的電視聲。沒有委屈,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深深的、近乎麻木的疲憊,沉在胃里,像一塊冷硬的石頭。
我知道,有些東西,從今晚開始,不一樣了。
02
第二天是周六,永發(fā)難得在家。他起得比我晚,在餐廳看報紙。
我煮了粥,煎了雞蛋。兩人對坐吃著,只有碗筷輕微的碰撞聲。
“媽,”悅溪揉著眼睛從房間出來,睡裙有些皺,“我昨晚夢見我爸了?!?/p>
“夢見我什么了?”永發(fā)抬起頭,笑了笑,神情放松了些。
“夢見你每周三都偷偷跑去城西,不知道干嘛?!睈傁聛恚o自己盛粥。
“還說呢,上周三我讓你爸順路幫我拿訂做的旗袍,他人都沒找著?!?/p>
我夾了一筷子醬菜,狀似無意地接話。
永發(fā)翻報紙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爸苋可现苋孟袷窃谝娍蛻?。”
“客戶在城西?”悅溪咬了口雞蛋,“爸,你最近去城西挺勤嘛。”
“有個潛在合作伙伴在那邊,多跑了幾趟?!彼畔聢蠹?,語氣如常。
“行了,快吃,粥要涼了。”我打斷這個話題,給悅溪又夾了個煎餃。
心里那根弦,卻被輕輕撥動了。周三。城西。
飯后,永發(fā)說去書房處理點郵件。悅溪約了朋友出門。
我一個人在家,慢慢收拾。陽光很好,透過玻璃窗曬進來。
我走到儲藏室,想找些換季的厚被子出來曬。角落里堆著幾個舊紙箱。
其中一個箱子沒封嚴,露出相冊的一角。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拖了出來。
撣去灰塵,翻開。都是老照片,我和永發(fā)剛結(jié)婚時的,悅溪幼年時的。
紙張有些發(fā)黃,帶著舊物的氣息。翻到中間,我的手停住了。
那是一張我從未見過的合影。永發(fā),年輕時的永發(fā),穿著白襯衫,頭發(fā)濃黑。
他身邊站著一個女子,穿著碎花連衣裙,梳著兩條麻花辮,笑得很甜。
背景像是某個公園,有模糊的樹影。照片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
我的心跳莫名快了幾分。這女人是誰?同學?同事?為何我毫無印象?
我捏著照片,想把它抽出來仔細看看。照片卻被卡住了。
稍微用力,整張照片連帶后面的襯紙一起被扯出一些。
襯紙背面有字。藍色的鋼筆字,因為年月久遠,墨跡有些暈開。
只有兩個字,筆跡是永發(fā)的,年輕時的筆跡,略顯青澀,卻力透紙背。
——“贖罪”。
像被燙了一下,我猛地松開手。照片飄落在地,正面朝上。
那女子的笑容依舊清晰,眼睛彎彎的,看著鏡頭,也看著旁邊的永發(fā)。
陽光正好照在那兩個字上,“贖罪”的墨跡仿佛在流動,吸走了周遭所有的暖意。
儲藏室忽然變得陰冷。我蹲下身,撿起照片,手指有些發(fā)抖。
翻過來,那兩個字的每一筆劃,都像針一樣扎進我的眼睛。
贖罪?贖什么罪?對誰贖罪?和這個女人有關(guān)嗎?
無數(shù)個問題瞬間涌上腦海,砸得我有些發(fā)暈。我深吸一口氣,把照片塞回原處。
將相冊合上,放回紙箱,推回角落。動作盡量輕緩,仿佛怕驚動什么。
回到客廳,陽光依舊明媚。我卻覺得渾身發(fā)冷。
拿起手機,屏幕上是永發(fā)和悅溪去年旅游的合影,笑得開懷。
那兩個字,像一道隱秘的裂縫,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我自以為堅固的婚姻基石上。
周三。城西。陌生的女人照片。贖罪。
這些碎片在我腦海里漂浮,暫時拼湊不出完整的圖案,卻散發(fā)出不祥的氣息。
我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小區(qū)花園里玩耍的孩子。生活看起來如此平靜。
可我知道,有些東西,一旦開始懷疑,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需要知道。但我不能問。至少,不能像以前那樣直白地問。
我得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像偵探一樣,收集線索,拼湊真相。
哪怕,那個真相可能會摧毀我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
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我拉上了半邊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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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開始了一種沉默的觀察。
永發(fā)的生活似乎一切照舊。上班,下班,偶爾加班,周末在家看看電視,侍弄花草。
但我注意到,他接電話時,會下意識地走去陽臺或書房,聲音壓低。
他的手機總是屏幕朝下扣著。洗澡時,會帶進浴室。
以前他從不這樣。以前他的手機隨便扔在沙發(fā)上,來了消息我看一眼也無妨。
現(xiàn)在,那小小的黑色方塊,成了他劃出的明確界限。
又是一個月的五號。我記得這天,是因為月初,各種費用繳納日。
晚上,永發(fā)在書房,門虛掩著。我端著切好的水果走過去。
從門縫里,看見他背對著門,正低頭看著手機銀行頁面。
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神情很專注,手指在屏幕上操作著什么。
我輕輕敲了敲門。他明顯一驚,迅速鎖屏,轉(zhuǎn)過身,臉上擠出一絲笑。
“有事?”
“吃點水果?!蔽野压P放在書桌上,目光掃過他的手機。
它安靜地躺在那里,屏幕漆黑,像一只閉上的眼睛。
“謝謝。”他拿起一塊蘋果,有些心不在焉。
“這個月房貸和車貸,我明天去轉(zhuǎn)?”我像往常一樣詢問家庭開支。
“嗯,行?!彼c頭,咬了口蘋果,又補充道,“對了,我那張工行卡里錢可能不太夠?!?/p>
“要轉(zhuǎn)點過去嗎?”
“不用,我從別的卡挪一下就行。主要是……最近公司有些應(yīng)酬墊付,報銷慢?!?/p>
他解釋著,眼神卻沒有看我,而是盯著桌上的一支筆。
我點點頭,沒再說什么,退出了書房。心里那點疑惑卻像滾雪球一樣變大。
家里的賬本是我在管。他工行卡里的錢,除了工資,就是一些理財收益。
應(yīng)酬墊付?他的職位,需要他個人大量墊付的情況并不多。
而且,以前他從不擔心卡里錢夠不夠,家庭開支一直很穩(wěn)定。
幾天后,趁他出差,我找出了家里的舊賬本。紙質(zhì)的那種,記錄著幾年前的開銷。
我逐月翻看。在差不多一年前開始,每月五號左右,總有一筆固定支出。
名目寫的是“維修費”,金額不小,幾乎都是整數(shù),五千或一萬。
起初幾個月有,后來頻率變得規(guī)律??杉依?,最近幾年并沒有大項維修。
車子保養(yǎng)、物業(yè)維修基金,走的都是另外的賬戶,記錄清晰。
這筆“維修費”,修的是什么?
我合上賬本,走到客廳。夕陽給家具鍍上一層黯淡的金邊。
這個家,每一件物品的擺放我都熟悉,每一條紋理我都清楚。
可現(xiàn)在,我卻覺得像個陌生人,站在一個看似熟悉的房間里,
卻發(fā)現(xiàn)墻壁上布滿了自己從未察覺的暗門。
我打開電腦,猶豫了很久,在搜索框里輸入了“城西養(yǎng)老院”。
跳出來不少信息。我一家家看過去,名字、地址、聯(lián)系電話。
沒有頭緒。目光落在永發(fā)常穿的幾件西裝上。
他有一些稍微舊些的西裝,掛在大衣柜靠里的位置,不常穿,但也沒舍得扔。
我走過去,手指拂過那些面料的紋路。心里有個聲音在催促,卻又帶著恐懼。
最終,我伸出手,開始仔細地摸索那些西裝的口袋,內(nèi)襯。
前幾件一無所獲。摸到一件藏青色、袖口有些磨損的西裝內(nèi)袋時,
我的指尖碰到了一個小小的、堅硬的、冰涼的金屬物體。
我的呼吸一滯。慢慢地,將它掏了出來。
那是一把黃銅色的、樣式老舊的鑰匙。很小,頂端有一個數(shù)字編號:217。
不是家里任何一把鑰匙的樣式。也不是辦公室或車鑰匙。
它靜靜地躺在我掌心,帶著另一個空間的、隱秘的氣息。
我攥緊鑰匙,金屬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這把鑰匙,能打開什么?
又和那筆神秘的“維修費”,以及照片背后“贖罪”的字樣,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我沒有開燈,站在逐漸濃重的黑暗里,
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謎團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04
我把鑰匙放回了原處。暫時不能打草驚蛇。
幾天后,我約了何瑾喝下午茶。她是我二十多年的好友,心直口快。
我們在一家安靜的咖啡館坐下,落地窗外行人匆匆。
“最近怎么樣?看你氣色一般。”何瑾攪動著杯子里的拿鐵。
“老樣子。就是覺得……和永發(fā)好像沒什么話說了?!蔽以囍鲈掝}。
“嘖,正常。老夫老妻了,哪有那么多話講。都這樣?!焙舞灰詾橐?。
“是嗎?”我輕輕嘆了口氣,“可我覺得,他好像有心事。總躲著我接電話?!?/p>
何瑾的動作慢了下來,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多了些探究。
“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
“沒有?!蔽覔u頭,“就是感覺。哦對了,他最近好像總往城西跑。”
“城西?”何瑾皺了皺眉,想了一會兒,“城西……那邊好像挺偏的,除了些老廠區(qū)……”
她忽然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怎么了瑾瑾?你知道什么?”我的心提了起來。
“我……我也不確定?!焙舞獕旱吐曇簦熬蜕蟼€月,我老公不是去城西那邊看一塊地皮嘛?!?/p>
“回來隨口提了一句,說好像在‘南山暮年公寓’門口,看見你家老傅了。”
“南山暮年公寓?”我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沒聽說過。
“嗯,一個養(yǎng)老院,挺偏的,在城西再往外,快到縣道了。環(huán)境聽說還行,就是遠?!?/strong>
何瑾說著,小心地觀察我的神色?!翱赡苁强村e了,或者老傅去看望什么長輩?”
長輩?傅家親戚都在本地,沒有需要住到那么偏遠養(yǎng)老院的長輩。
我娘家那邊也沒有。永發(fā)也不是熱心到會定期探望無關(guān)長輩的人。
“可能吧。”我垂下眼,用勺子戳著面前的蛋糕,奶油塌陷下去。
“玉瑗,”何瑾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溫暖而干燥,“你別瞎想。要不,直接問問?”
“問了,他說是見客戶。”我扯出一個苦笑。
何瑾沒再說話,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背。我們都清楚,這個借口有多薄弱。
客戶怎么會約在偏僻的養(yǎng)老院見面?
和何瑾分開后,我沒有立刻回家。我查了“南山暮年公寓”的地址和交通。
很遠,公交需要轉(zhuǎn)三次車,終點站下來還要走一公里多。
下周三。我記得悅溪的夢,記得永發(fā)提起過的“每周可能要去”。
周三上午,永發(fā)出門前說:“今天要去城西那邊一趟,晚飯不用等我。”
他語氣平常,就像說今天天氣不錯。我點點頭,說:“好,路上小心。”
門關(guān)上后,我在客廳站了幾分鐘。然后走進臥室,換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
戴了頂帽子和口罩,拿了包,出了門。
我沒開車,怕被認出。打車到最近的地鐵站,然后換乘公交。
路程比想象中更漫長、更顛簸。窗外景色從繁華市區(qū),漸漸變成低矮樓房,
然后是空曠的田野和零散的廠房。空氣里似乎都多了些塵土味。
終于,在下午兩點多,我站在了“南山暮年公寓”的門口。
那是一棟有些年頭的五層樓,外墻刷著淡黃色涂料,有些地方已經(jīng)剝落。
院子不小,種著些尋常的花草,幾個老人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目光茫然。
環(huán)境安靜得過分,甚至透著一絲蕭索。這里不像永發(fā)會來的地方。
我躲在馬路對面一棵大樹后,心跳如擂鼓。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陽光曬得我后背發(fā)燙,汗水浸濕了額發(fā)。我?guī)缀跻獞岩珊舞瞎遣皇钦婵村e了。
就在我準備放棄離開時,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緩緩駛來,停在了公寓門口。
是永發(fā)的車。我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了。
他下車,手里提著一個水果禮盒,還有一箱牛奶。他四下看了看,便走了進去。
他沒有去前臺登記,也沒有詢問,而是徑直走向了側(cè)面的樓梯,似乎對這里很熟悉。
我等他身影消失在三樓拐角,才從樹后出來。深呼吸幾次,穿過馬路,走進公寓。
一樓大廳空曠,只有一位中年護工在值班臺后打瞌睡。我沒驚動她,走向樓梯。
上到三樓,走廊很長,兩邊是一個個房間門。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不知道他進了哪一間。正猶豫著,最里面那間房的門開了。
永發(fā)走了出來,臉上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復雜,有關(guān)切,有沉重,還有一絲……哀戚?
他輕輕帶上門,在原地站了幾秒,才轉(zhuǎn)身朝樓梯口走來。
我無處可躲,情急之下,閃身進了旁邊開著門的公共水房,屏住呼吸。
腳步聲由遠及近,經(jīng)過水房門口,沒有停留,下了樓。
我等他腳步聲消失,才從水房出來,走到他剛才出來的那個房間門口。
門牌上寫著:307。門關(guān)著,但上方有一小塊玻璃窗。
我踮起腳,透過積了些灰塵的玻璃,向里望去。
房間不大,靠窗的床上,半靠著一個老人,頭發(fā)全白,滿臉深刻的皺紋。
他正望著門口方向,眼神渾濁,嘴里似乎喃喃地說著什么。
永發(fā)來看的,就是他嗎?這個老人是誰?
和我、和我們家,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正待再看,那老人的目光忽然轉(zhuǎn)了過來,與我在玻璃后的視線對上!
他先是茫然,隨即,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竟驟然迸發(fā)出一種極其古怪的光芒,
像是恐懼,又像是激動。他猛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我!
嘴里發(fā)出“嗬嗬”的、模糊不清的聲音。
我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蹲下身,逃離了門口,幾乎是踉蹌著沖下了樓梯。
一路狂奔,直到跑出公寓大門,跑到遠處的公交站臺,才扶著站牌劇烈喘息。
那個老人的眼神,像噩夢一樣烙印在我腦海里。
他認識我?還是透過我,看到了誰?
永發(fā)每月取出的“維修費”,那把神秘的鑰匙,周三的固定行程,
還有照片背后“贖罪”的字……所有線索,仿佛都隱隱指向了這個偏僻的養(yǎng)老院,
和房間里那個詭異的老人。
風吹過來,明明是夏末,我卻感到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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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永發(fā)還沒回來。
我手腳冰涼,腦子里全是那個老人指過來的樣子。那絕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我沖了個熱水澡,試圖驅(qū)散寒意,卻無濟于事。
坐在沙發(fā)上,電視開著,光影變幻,我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快九點,永發(fā)回來了。他神色如常,甚至帶了點輕松。
“回來了?吃飯了嗎?”我問,聲音努力保持平穩(wěn)。
“在外面吃過了。你吃了沒?”他換鞋,把外套掛起來。
“吃了。”我頓了頓,裝作隨意地問,“今天去城西,事情還順利?”
“還行,談得差不多了?!彼哌^來,坐在我旁邊,拿起遙控器換臺。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氛圍。他似乎在觀察我,而我則竭力掩飾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那個客戶,做什么的?”我拿起一個橘子,慢慢剝著。
“做……建材的?!彼卮鸬糜行┖?,眼睛盯著電視屏幕,“規(guī)模不大?!?/p>
我沒再追問。指甲掐進橘皮,濺出一點辛辣的汁液,刺痛感讓我清醒。
夜里,我輾轉(zhuǎn)難眠。身邊的永發(fā)呼吸均勻,似乎已經(jīng)沉睡。
那把鑰匙,和那個老人的臉,在我眼前交替出現(xiàn)。
我必須知道那把鑰匙能打開什么。那可能是解開一切謎團的關(guān)鍵。
又過了兩天,機會來了。永發(fā)要去鄰市開一個為期兩天的行業(yè)會議。
他收拾行李時,我狀似幫忙整理,留意著他帶走的衣物和物品。
那把鑰匙,他并沒有隨身攜帶。這讓我稍稍松了口氣。
送他出門后,我立刻反鎖了家門。走進臥室,打開大衣柜。
那件藏青色西裝還靜靜地掛著。我伸手探進內(nèi)袋。
冰涼的金屬觸感再次傳來。我拿出那把鑰匙,緊緊握在手心。
鑰匙很小,很輕,卻仿佛有千鈞重。上面的數(shù)字“217”清晰可見。
銀行保險箱。我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這種制式的鑰匙,很像。
是哪家銀行?我毫無頭緒。永發(fā)常用的銀行卡有好幾家,對應(yīng)的銀行網(wǎng)點也不同。
難道要一家家去試?風險太大,而且沒有授權(quán)根本進不去保管庫。
正當我盯著鑰匙一籌莫展時,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
“嗡”的一聲,一條新的短信。
沒有顯示發(fā)送人號碼,是一串亂碼似的數(shù)字。
我心頭一跳,拿起手機,點開。
短信內(nèi)容只有短短一句話,卻像一道驚雷劈中了我:“想知道真相,去查葉英飆?!?/p>
葉英飆?是誰?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發(fā)送人是誰?他或她怎么知道我在尋找真相?又為何要給我這個提示?
這條短信和永發(fā)的秘密是什么關(guān)系?是善意提醒,還是別有用心的引導?
無數(shù)疑問瞬間炸開。我的手有些抖。葉英飆……這個名字聽起來像男性。
和照片上那個女子有關(guān)嗎?和養(yǎng)老院的老人有關(guān)嗎?還是和那筆“維修費”有關(guān)?
我反復看著這條短信,試圖從中找出更多線索,但除了這個名字,一無所獲。
它像是一把更模糊的鑰匙,指向一個更黑暗的鎖孔。
我握著手機和那把冰冷的黃銅鑰匙,站在午后的臥室里。
陽光明媚,塵埃在光柱中飛舞。我的世界卻仿佛被分割成了兩半。
一半是表面平靜的婚姻生活,一半是底下涌動的、充滿未知與背叛的暗流。
我該相信這條來路不明的短信嗎?去查“葉英飆”?
還是該專注于手中這把實體的鑰匙,想辦法找出它對應(yīng)的保險箱?
抑或是,繼續(xù)跟蹤永發(fā),查明他與那個養(yǎng)老院老人的關(guān)系?
每一條路都布滿荊棘,都可能通向我不愿面對的結(jié)局。
可我知道,我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那種被蒙在鼓里、生活在虛假平靜中的感覺,
比面對殘酷真相更讓人窒息。
我把鑰匙小心地放回西裝內(nèi)袋。將那條短信截圖,保存,然后刪除原件。
坐在床邊,我閉上眼睛。葉英飆。我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
無論你是誰,你都是我下一個目標。
首先,我得想辦法,查出這個“葉英飆”的一點蛛絲馬跡。
06
我沒有立刻大張旗鼓地去查“葉英飆”。這個名字太普通,又太特別,無從下手。
我決定先跟緊最實在的線索——永發(fā),以及那把鑰匙可能指向的銀行。
永發(fā)開會回來的那個周末,顯得比平時疲憊,話也更少。
周一下班,他照例回來吃飯。飯桌上,悅溪說起公司新來的實習生鬧的笑話。
我和永發(fā)都應(yīng)和著笑,氣氛看似融洽,卻總隔著一層透明的墻。
“爸,你上次說要給我換臺筆記本,什么時候有空陪我去看看呀?”悅溪問。
“這周六吧,這周六上午我應(yīng)該沒事?!庇腊l(fā)想了想說。
周六上午。我記住了。他周三通常“有事”,周六上午“應(yīng)該”沒事。
這意味著,他可能還有其他不固定的時間,去見那個老人,或者做別的事。
周二晚上,永發(fā)在書房待了很久。我借口送熱牛奶進去一次。
他電腦開著,屏幕上是復雜的工程圖紙,似乎真的在工作。
但他的手機放在手邊,屏幕偶爾會亮一下,他瞥一眼,眉頭微蹙,卻不回復。
周三。我提前請了假,沒去上班。上午,永發(fā)準時出門。
我沒有再冒險坐公交跟蹤。我在小區(qū)門口,用手機軟件叫了一輛普通的網(wǎng)約車。
讓司機停在能看見小區(qū)出口,又不引人注目的位置。
不久,永發(fā)的車開了出來。我讓司機跟上去,保持距離。
他的車果然駛向了城西的方向。但這一次,沒有開往郊外那個養(yǎng)老院。
而是在靠近城西老城區(qū)的一個岔路口拐了彎,開進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老舊居民區(qū)。
這里的樓房多是六七層高,外墻斑駁,電線像蜘蛛網(wǎng)般纏繞。
道路狹窄,車輛勉強能通過。永發(fā)的車在一棟看起來最舊的樓前停下。
他下車,手里提著一個黑色的、略顯沉甸的公文包。他再次看了看周圍。
我的車停在幾十米外的一個報刊亭后面。我壓低帽檐,心跳加速。
只見他熟門熟路地走進了那個單元門。樓道昏暗,很快吞沒了他的身影。
我付錢下車,快步走到那棟樓對面的一棵大樹后。這里視野不錯,能清楚看到單元門。
時間一點點過去。大約二十分鐘后,永發(fā)出來了。手里的公文包明顯癟了下去。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快步走回車上,發(fā)動車子,很快駛離了這片街區(qū)。
他沒有發(fā)現(xiàn)我。我松了口氣,這才將目光投向那個單元門。
他進去見了誰?公文包里裝的是什么?錢嗎?那筆“維修費”?
我猶豫著,要不要上去看看。風險很大,如果碰上里面的人,我該如何解釋?
正在這時,單元門又開了。一個年輕女孩走了出來。
她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扎著馬尾,手里拎著一個垃圾袋。
看起來二十出頭,很年輕,皮膚白皙,眉眼……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雖然穿著打扮氣質(zhì)完全不同,但那張臉,尤其是眼睛和笑起來可能會彎起的弧度,
與我之前在舊照片上看到的、依偎在永發(fā)身邊的那個碎花裙女子,竟有六七分相似!
只是更年輕,更鮮活,也……帶著一絲掩不住的愁緒。
女孩把垃圾袋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拍了拍手,轉(zhuǎn)身要回去。
似乎感覺到我的目光,她抬頭,朝我這邊望了一眼。
目光接觸的瞬間,我慌忙移開視線,假裝在看手機。
她沒有起疑,很快又低下頭,走進了單元門。
我靠在粗糙的樹皮上,腿有些發(fā)軟。那個女孩是誰?
她和照片上的女子是什么關(guān)系?姐妹?女兒?
永發(fā)每月給她送錢?用“維修費”的名目?
難道……一個最不堪的猜測浮上心頭,讓我胃里一陣翻攪。
不,不會的。永發(fā)不是那樣的人。至少,我認識的傅永發(fā)不是。
可眼前的一切,又該如何解釋?
我失魂落魄地離開那片老舊小區(qū),打車回家。坐在車上,窗外景物飛逝。
那個年輕女孩的臉,和照片上女子的臉,在我腦海中重疊,分開,又重疊。
還有養(yǎng)老院那個詭異的老人。還有“葉英飆”這個名字。
這些散落的點,似乎被一根無形的線隱隱串了起來,但我還看不清全貌。
回到家,空無一人。我走進儲藏室,再次翻出那本舊相冊。
找到那張合影。仔細看那個碎花裙女子的眉眼,再回想剛才那個女孩的樣子。
越看,心越沉。不是完全一樣,但那種神韻,尤其是眼睛的形狀,太像了。
照片背后的“贖罪”二字,此刻顯得更加刺眼。
贖罪……是因為這個女子嗎?永發(fā)對她做了什么,需要“贖罪”?
而這個女孩,是她的女兒?永發(fā)在照顧她們?
所以每月取錢,所以定期探望養(yǎng)老院的老人(或許是女孩的親人)?
那“葉英飆”又是誰?女孩的兄弟?還是別的什么人?
問題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多、更亂了。
我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紙箱。儲藏室光線昏暗,空氣里有灰塵的味道。
我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被背叛的寒意。這么多年同床共枕,
我自以為了解他,了解我們的婚姻。卻原來,我一直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旁邊。
而揭露謊言的鑰匙,一把在我手里(那把銀行鑰匙),
另一把,或許就藏在這個叫“葉英飆”的人身上。
我拿出手機,看著之前截圖的短信。“葉英飆”。這次,我打開了瀏覽器。
在搜索框里,輸入了這個名字。海量的、無關(guān)的信息涌現(xiàn)。
我加上本地的地名,范圍縮小了一些,但依然沒有明確指向。
也許,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化名,或者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代號。
我需要更具體的線索。而線索,可能就在那把銀行鑰匙能打開的箱子里。
我決定了。明天,我要去試試那把鑰匙。
就從永發(fā)最常使用、存款最多的那家銀行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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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第二天,我請了假。挑了工作時間,來到永發(fā)常用的一家工商銀行支行。
大堂經(jīng)理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妝容精致,笑容職業(yè)。
“您好,請問辦理什么業(yè)務(wù)?”
我手心有些出汗,捏著包里的鑰匙?!拔蚁胱稍円幌隆kU箱業(yè)務(wù)?!?/p>
“保險箱業(yè)務(wù)?”經(jīng)理看了我一眼,“請問您有預(yù)約嗎?或是帶齊了證件和鑰匙?”
“我……有鑰匙。”我把那把黃銅鑰匙拿出來,放在柜臺上?!暗淮_定是不是貴行的。”
經(jīng)理拿起鑰匙,仔細看了看編號和齒紋?!斑@個制式……確實像我們銀行早期的保管箱鑰匙?!?/p>
她抬起頭,眼神里帶了些審視。“不過,女士,辦理保管箱業(yè)務(wù)需要本人持有效身份證件原件,
以及預(yù)留的印鑒或密碼才能開啟和進入保管庫。您……”
“我知道?!蔽掖驍嗨?,盡量讓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是我丈夫辦的。他最近出差了,
有份急用的文件可能在里面,讓我來取。他告訴我鑰匙在這里,編號是217?!?/p>
我報出編號,心里打著鼓。這是一場賭博。賭這把鑰匙屬于這家銀行,
也賭經(jīng)理不會過于嚴格地追究授權(quán)問題——畢竟,我拿著鑰匙,知道編號,還知道是丈夫的。
經(jīng)理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鑰匙。“女士,這不合規(guī)矩。原則上必須本人……”
“我理解?!蔽疫B忙說,從包里拿出我和永發(fā)的結(jié)婚證(慶幸我一直放在隨身小包里),
還有我的身份證?!澳矗@是我們的結(jié)婚證,這是我的身份證。我真的是他妻子。
他電話里跟我說了密碼,但我不知道印鑒是什么……能不能通融一下?真的很急?!?/p>
我的語氣帶上了懇求,眼神焦急。經(jīng)理看著結(jié)婚證上我和永發(fā)的合影,又看看我。
也許是我看起來不像騙子,也許是那懇求的眼神起了作用,她猶豫再三。
“這樣吧,”她壓低聲音,“我?guī)ケ9軒靺^(qū)域,您試試鑰匙能不能打開217號箱。”
“如果能打開,您看看里面有沒有您說的文件。但是,您不能取出任何物品,只能查看。”
“這是我能做的最大限度的通融了。而且,您不能對任何人說,否則我會有大麻煩?!?/p>
“好的好的!謝謝您!太感謝了!”我連聲道謝,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經(jīng)理帶我穿過辦公區(qū),來到后面一道厚重的金屬門前。她刷卡,輸入密碼,門開了。
里面是一條安靜的走廊,兩邊是一排排厚重的金屬柜子,每個柜子上都有編號。
光線是冷白色的,溫度也明顯低一些,給人一種肅穆而隱秘的感覺。
經(jīng)理走到編號217的柜子前。那是一個不大的箱子,位于中間位置。
“您試試?!彼疽馕?。
我走上前,手指微微顫抖,將鑰匙插入鎖孔。很順滑,“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我的心也跟著一跳。經(jīng)理眼中也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退開一步。
“您自己看吧。我就在門口等您,五分鐘。請不要取出物品?!?/p>
“好的,謝謝?!蔽铱粗叩阶呃热肟谔幈尺^身,才深吸一口氣,拉開了那個小金屬門。
里面空間不大,放著一個深藍色的、硬質(zhì)的文件盒。沒有別的東西。
我拿出文件盒,有些沉。打開扣子。里面沒有文件,只有一沓用橡皮筋捆著的、
已經(jīng)泛黃甚至邊緣破損的紙張。最上面是幾張票據(jù)之類的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沓紙。映入眼簾的第一份,是一張醫(yī)院的門診病歷紙。
紙張脆得幾乎要碎掉。日期欄寫著:1998年6月17日。
患者姓名:沈惠姑。性別:女。年齡:23歲。
診斷結(jié)果欄,是手寫的、有些潦草但依然可辨的字跡:“產(chǎn)后精神狀態(tài)異常,疑似急性精神分裂癥發(fā)作,建議立即入院治療?!?/p>
下面還有入院記錄,轉(zhuǎn)院記錄。沈惠姑……這個名字,我從未聽過。
我快速翻看下面的紙張。有繳費單據(jù),有轉(zhuǎn)診證明,還有一些零散的記錄紙。
在一張更破舊的紙片上,有幾行字,似乎是日記片段,字跡娟秀,但凌亂:“孩子沒了……他們抱走了……永發(fā)……為什么?都是我的錯嗎?”
“永發(fā)”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指一縮。
再下面,是一張皺巴巴的、巴掌大的便簽紙,上面是永發(fā)的筆跡,更年輕一些:“惠姑,對不起。孩子我會想辦法。你好好治病。欠你的,我用一輩子還。”
落款只有一個“傅”字。日期模糊,但似乎是1998年7月。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沈惠姑。產(chǎn)后精神病。孩子。永發(fā)。
照片上那個碎花裙女子,就是沈惠姑嗎?那個孩子呢?被誰抱走了?送去了哪里?
“女士,時間差不多了?!苯?jīng)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催促。
我猛地回過神,手忙腳亂地將那些泛黃的紙張塞回文件盒,按原樣扣好,
放回保險箱,鎖上,拔出鑰匙。整個過程,我的手指冰涼,不住地顫抖。
“找到了嗎?”經(jīng)理走過來問。
“找……找到了。謝謝您?!蔽衣曇舾蓾?,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經(jīng)理似乎看出我的狀態(tài)不對,但沒多問,只是點點頭,帶我離開了保管庫。
走出銀行大門,午后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我站在臺階上,渾身發(fā)冷。
1998年。那是我和永發(fā)結(jié)婚的第二年。悅溪還沒有出生。
沈惠姑。產(chǎn)后精神病。一個被抱走的孩子。永發(fā)的懺悔和承諾。
原來,“贖罪”的對象是她。那個孩子,現(xiàn)在在哪里?是男是女?
叫……葉英飆嗎?
老舊小區(qū)的那個年輕女孩,又是誰?沈惠姑的女兒?那被抱走的孩子呢?
還有養(yǎng)老院那個老人,羅仁安,他在這個悲劇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碎片開始瘋狂地拼接,一個可怕的、跨越了二十多年的故事輪廓,
在我眼前猙獰地顯現(xiàn)出來。而我,梁玉瑗,自以為了解丈夫的妻子,
在這故事里,又算什么?一個被蒙蔽了雙眼、活在虛假幸福里的旁觀者?
還是他用來維持“正常”生活、掩蓋罪愆的一塊遮羞布?
我踉蹌著走到路邊,扶著一棵樹,干嘔起來。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滿心的苦澀和寒意。
永發(fā),傅永發(fā)。你究竟瞞了我一個怎樣驚天動地的秘密?
你用我們的婚姻,我們的家庭,墊在了你沉重的“贖罪”之路下面,墊了整整二十多年。
而我,竟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