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4月27日清晨，薄霧剛從日內(nèi)瓦湖面散去，周恩來的專車已離開會議駐地。前一晚的?；鹫勁泻馁M了將近十個小時，他卻沒有選擇休息，而是讓隨員查到一個地址——瑞士韋威鎮(zhèn)，卓別林的臨湖別墅就在那兒。消息傳來，外交人員有些驚訝，畢竟這位剛剛在會場里“舌戰(zhàn)群雄”的總理，又準備開始一場特殊的“文化會晤”。

車行兩個多小時，電話接通。桌邊，卓別林正在修改《王子與舞臺》的分鏡。聽說中國總理邀請共進晚餐，他抬頭看向妻子，愣了幾秒才回神?！罢媸且馔庵??！倍潭桃痪溆⑽模曇衾锶沁t疑與興奮。一身深灰色大衣被他披得歪歪斜斜，匆忙中仍不忘整理那頂禮帽，這是他對舞臺的敬意。

日內(nèi)瓦公寓門口，周恩來站在臺階正中。遠遠看到那熟悉的八字小胡子，他快步迎上去，伸手握住：“四十年前，銀幕上就認識您?！笔鶄€字，中英夾雜，情真意切。卓別林小聲回應：“先生，榮幸之至。”短短對話，不足三十字，卻讓現(xiàn)場氣氛瞬間放松。

寒暄過后，一行人落座。周恩來遞上最新的《梁山伯與祝英臺》拷貝，并坦言影片剛獲獎，想聽大師指點。卓別林立即進入專業(yè)狀態(tài)，從鏡頭運動談到色彩疊化，又提到節(jié)奏剪輯，“若在西方，梁山伯得知真相后應立即奔馬去追?！彼恼Z速很快，助理在一旁甚至來不及做筆記。周恩來頻頻點頭，偶爾插入幾句中國戲曲的敘事傳統(tǒng)，兩種體系，意外地契合。

正午臨近，宴席準備妥當。桌上清一色中國菜：松仁玉米、獅子頭、什錦拼盤，還有一只色澤金紅的北京烤鴨。周恩來舉杯致意，接著請卓別林品嘗。這位喜劇大師卻輕輕擺手，露出歉意：“Duck， my tutor.”隨員瞬間愣住。原來，他成名的“鴨子步”正源于小時候觀察家禽，自認欠下一份難以割舍的“師恩”，自此不食鴨肉。

場面短暫尷尬。周恩來先是一怔，旋即莞爾，“這只鴨子來自北京?！闭Z氣平和卻帶點調(diào)侃。卓別林想了想，爽朗一笑，端起薄如蟬翼的鴨皮蘸醬送入口，“那就破例一次，味道絕佳?！睅酌腌姷牟蹇拼蛘煟褎偛诺木兄敾癁檩p松。不遠處的范瑞娟也跟著笑，她正是“梁山伯”扮演者，此刻一身便裝，同樣好奇地打量這位西方巨匠。

酒過三巡，卓別林提出能否帶兩瓶茅臺回家。周恩來答：“帶幾瓶都行?！彪S行廚師立刻把剩余菜肴分裝好，另備一整只烤鴨，方便卓別林兒女品嘗。簡單舉動，細致中見分寸，讓卓別林久久無語，最后只握著總理的手重復一句：“難忘今日。”

傍晚，湖邊留下合影。閃光燈亮起的一刻，卓別林忽然抬腳，現(xiàn)場來一個小跳步，動作熟悉而滑稽；周恩來微微側(cè)身，露出難得的輕松神情。照片背面用法語寫著兩行字：為了和平，也為了電影。

短暫會晤之外，兩人談及更長遠的文化往來。周恩來希望未來中國電影能在國際舞臺常設(shè)展映環(huán)節(jié)，卓別林則提議，若中國愿意拍無對白短片，可由他免費剪輯配樂。計劃最終未能落地，卻讓后來多次中外合拍片找到了早期范例。

宴會結(jié)束后，卓別林在日記里寫下一行簡短漢字：“茅臺，烤鴨，朋友?！比~簡潔，卻足以證明那頓飯在他心里的分量。另一邊，周恩來于返程報告中特別提到，“文化可作外交之翼”，這句話后來成為中方外事人員課堂里的經(jīng)典案例。

卓別林終其一生未再踏上中國土地，但與中國藝術(shù)界的緣分并未斷。1963年，他通過香港友人購買了黃梅戲唱片，把《梁?！烦畏磸筒シ?；1972年，梅蘭芳逝世，他寄來挽句：“春燕去，秋鴻歸，舞臺燈火永在?！弊植欢?，卻真摯。

從日內(nèi)瓦午餐到唱片漂洋，這段往事持續(xù)時間不長，卻折射出冷戰(zhàn)年代另一條溫和軌道。沒有高調(diào)的協(xié)定，沒有冗長的公報，一頓飯、幾句影評、幾瓶酒，就讓兩位處于不同陣營的巨人找到共同語言。文化相遇的力量，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