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該是我們的結(jié)婚七周年紀念日。
我特意調(diào)開了所有工作,從一周前就開始暗自準備。
她卻顯得心不在焉,眼神總飄向別處,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滑動得頻繁。
直到她堅持要獨自去參加那場周末的大學(xué)同學(xué)會。
我心中那點隱約的不安,在好友肖志遠煞白的臉色和顫抖的手機屏幕前,轟然炸開。
視頻里,我的妻子鄭曉雨,和那個我始終心存芥蒂的男閨蜜胡俊茂,在酒店走廊的暖光下,忘情擁吻。
那一刻,世界寂靜無聲,只剩血液沖撞耳膜的轟鳴。
我不知如何回的家,對著那段循環(huán)播放的視頻枯坐至天明。
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在清晨格外刺耳。
她沖進來,衣衫頭發(fā)凌亂,臉色慘白如紙,面對我的質(zhì)問,語無倫次,只剩崩潰的眼淚。
而我,在強作鎮(zhèn)定出門“買早餐”理清思緒后,再次推開家門——
臥室里玫瑰鋪地,燭光搖曳,禮物盒擺放端正,儼然一場精心布置的紀念日驚喜。
可我從未做過這些。
那詭異的溫馨場景,比凌晨看到的親吻視頻,更像一場徹骨冰冷的噩夢。
禮物盒里那張帶著胡俊茂字跡的卡片,將我最后一絲僥幸徹底碾碎。
“舊夢重溫……視頻只是開胃菜。”
字字如刀,剮蹭著我已然麻木的神經(jīng)。
而當我終于撬開那沉默的舊手機云端,里面隱藏的,是長達數(shù)年、更不堪入目的勒索與控制。
原來,我所以為的婚姻靜好,早已爬滿了蛆蟲。
震怒與心碎之后,一個冰冷的念頭逐漸清晰——
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然后,讓該付出代價的人,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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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七年的紀念日,我提前了很久開始盤算。
曉雨最近總說忙,時尚雜志的專題讓她腳不沾地。
我想給她一個驚喜,重溫我們剛結(jié)婚時那段甜蜜的、手頭不寬裕卻充滿盼頭的日子。
我訂了她最愛的那家私房菜館,位置隱蔽,菜品精致。
又托朋友從云南空運了新鮮的朱麗葉玫瑰,她知道價錢后肯定要埋怨我亂花錢。
但我想看她眼睛亮起來的樣子,像多年前答應(yīng)我求婚時一樣。
禮物是條鉆石項鏈,樣式簡潔,墜子是她名字的縮寫。
不是我設(shè)計建筑圖紙的手能做出的精巧,卻代表我這些年來能給予的、最實在的心意。
我把這些默默安排好,像完成一項重大工程。
晚上她加班回來,帶著一身秋夜的涼意。
“回來啦?吃飯了嗎?”我接過她手里沉重的托特包。
“吃過了,和同事隨便吃了點?!彼叩舾吒?,揉了揉腳踝,目光掃過客廳。
看到茶幾上我攤開的紀念日餐廳宣傳頁,她頓了頓。
“對了冠宇,這周末我們大學(xué)同學(xué)會,班長組織了好久,我得去?!?/p>
我拿起宣傳頁,遞過去:“看看這家,環(huán)境不錯,我記得你提過?!?/p>
她接過去,眼神卻沒怎么停留,聲音有些飄忽:“嗯……挺好的。不過同學(xué)會定在周六晚上,可能趕不及?!?/p>
“不能推了嗎?或者,我陪你一起去?”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隨意。
她幾乎是立刻搖頭:“都是老同學(xué),好久沒見了,你去他們反而拘束?!?/p>
說著,她拿起手機,指尖快速滑動,眉心微蹙,似乎在回什么緊要信息。
“而且地點有點遠,在郊區(qū)的溫泉度假酒店,一來一回挺折騰,我可能……就直接住那邊了?!?/p>
“住酒店?”我心里那點隱約的不舒服感,像水底的氣泡,慢慢浮上來。
“嗯,房間都統(tǒng)一訂好了?!彼痤^,對我笑了笑,那笑容有些乏力,眼角帶著掩飾不住的疲倦,“紀念日我們改天補過,好不好?我保證?!?/p>
她湊過來,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帶著她常用的那款香水后調(diào),冷冽又纏綿。
然后便起身,“累死了,我先去洗澡?!?/p>
浴室的水聲響起來。
我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宣傳頁上溫馨的燈光和佳肴,忽然覺得有點可笑。
精心準備的驚喜,似乎還沒來得及送出,就成了可有可無的備選項。
手機屏幕在她剛才坐過的位置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
我移開目光。
不是刻意不看,而是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慣——給予她空間和信任。
胡俊茂的名字,還是前幾天偶然在她舊手機通訊錄里看到的。
那是她的大學(xué)同學(xué),據(jù)說關(guān)系一直很好,好到被人戲稱為“男閨蜜”。
我見過他幾次,在畫廊開幕式或者某些聚會上。
衣著得體,談吐風趣,看曉雨的眼神,帶著一種熟稔的親昵,偶爾還有一絲……
讓我不太舒服的探究。
曉雨說我想多了,他們只是老朋友,認識的時間比我還長。
我信了。
因為曉雨嫁給了我,我們有了自己的家。
窗外的夜色濃重,紀念日的玫瑰還在路上,而她的心思,似乎已經(jīng)飄向了另一場聚會。
我關(guān)掉客廳的燈,走進書房,攤開未完成的設(shè)計圖。
線條和結(jié)構(gòu)是冷靜的,能讓我紛亂的心緒暫時找到錨點。
只是筆尖落下時,圖紙上卻莫名多了幾道無意識的、凌亂的劃痕。
02
周六一整天,曉雨都有些心神不寧。
她試了好幾套衣服,最后選了一條酒紅色的絲絨長裙,襯得她肌膚勝雪。
“會不會太正式了?”她在鏡子前轉(zhuǎn)了個圈。
“很好看?!蔽矣芍缘卣f。
她笑了笑,眼底卻沒什么喜悅,又拿起香水,腕間、耳后,細細噴灑。
那香氣比平日更濃烈些。
傍晚,她接到一個電話,走到陽臺去接。
聲音壓得很低,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知道了”、“……這樣不行”、“……晚點再說”。
回來時,她臉色有些白,拿起包:“我走了,車在樓下等。”
“玩得開心,別喝太多酒。”我送到門口。
“嗯?!彼龖?yīng)了一聲,匆匆走進電梯,沒回頭。
家里驟然空寂下來。
我給自己煮了碗面,食不知味。
打開電視,畫面流動,聲音嘈雜,卻進不了腦子。
手機安靜地躺著。
我想給她發(fā)條信息,問問到了沒,環(huán)境怎么樣。
打了幾個字,又刪掉。不想顯得太過黏人。
時間一點點爬過九點、十點。
同學(xué)會的群里偶爾彈出幾張熱鬧的合照,男男女女,笑容燦爛。
我放大圖片,尋找曉雨的身影。
她在靠邊的位置,舉著酒杯,臉上笑著,眼神卻有些游離。
胡俊茂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正側(cè)頭和旁人說話,手臂似乎無意地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只是照片角度,我告訴自己。
快十一點時,手機突然響了。
是肖志遠,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為數(shù)不多一直保持聯(lián)系的朋友。
“冠宇!”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急,背景音嘈雜,夾雜著音樂和人聲,“你在家嗎?”
“在,怎么了志遠?你們同學(xué)會結(jié)束了?”我心頭莫名一跳。
“出事了!你……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毙ぶ具h喘著氣,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難以置信的惶惑,“我現(xiàn)在發(fā)你個東西,你……你自己看?!?/p>
“什么東西?”我握緊手機。
“群里……我們同學(xué)群里,有人發(fā)了段視頻……是關(guān)于,關(guān)于曉雨的?!?/p>
我的呼吸一滯。
“什么視頻?志遠,說清楚!”
“我……我沒法說!你看就知道了!但我跟你說,冠宇,這不對勁,肯定哪里不對勁!”肖志遠語無倫次,“你看了先別急,等我,我馬上過去找你!”
電話被倉促掛斷。
幾秒鐘后,微信提示音尖銳地響起。
是肖志遠發(fā)來的一個視頻文件,標題是一串無意義的數(shù)字。
客廳的燈光白得刺眼。
我點開那個文件。
短暫的加載后,畫面開始晃動。
看起來是手機拍攝的,背景是酒店鋪著厚地毯的走廊,燈光暖黃。
先是幾個模糊的人影走過,然后,兩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鏡頭中央。
是曉雨和胡俊茂。
曉雨靠墻站著,似乎站不穩(wěn),胡俊茂一手扶著她。
接著,胡俊茂低下頭,湊近她。
曉雨沒有推開他。
反而,她的手抬起來,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
兩個人的影子在墻壁上融成一團。
拍攝者的手抖了一下,畫面更加模糊,但那雙唇相接的輪廓,清晰得殘忍。
視頻很短,只有十幾秒。
結(jié)束后,自動重播。
那十幾秒,在我的世界里被無限拉長、凝固。
我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
指尖冰涼,血液卻一股腦沖上頭頂,在太陽穴那里突突地跳。
耳朵里嗡嗡作響,蓋過了一切聲音。
我再次點開視頻,死死盯著每一個細節(jié)。
曉雨的臉有些紅,眼神迷離,像是喝醉了。
她的裙子,是出門時那件酒紅色絲絨。
胡俊茂的手,扶在她的腰側(cè),然后慢慢上移……
我猛地關(guān)掉屏幕,把手機反扣在沙發(fā)上。
胃里一陣翻攪。
不可能。
一定是看錯了。是角度問題?;蛘呤恰腥藧阂饧糨?。
對,現(xiàn)在的技術(shù),什么做不出來?
我抖著手重新拿起手機,找到曉雨的電話,撥了過去。
漫長的等待音。
一遍,兩遍,三遍。
無人接聽。
再打,直接變成了關(guān)機。
冷汗,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滲出來,冰涼的,爬滿我的后背。
我盯著黑漆漆的電視屏幕,里面映出自己扭曲失魂的臉。
客廳的鐘,指針滴答,走向凌晨。
那聲音,一下下,敲在我的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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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不知道肖志遠是什么時候來的。
門鈴響了很久,我才恍惚地起身去開門。
他站在門外,臉色比我還難看,手里拎著兩罐啤酒,也不知是給誰喝的。
“冠宇……”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側(cè)身擠進來。
我們坐在沙發(fā)上,誰也沒先開口。
沉默像沉重的淤泥,塞滿了房間。
最后還是他打破僵局,聲音干澀:“群里已經(jīng)炸鍋了,發(fā)了又刪,刪了又有人存了再發(fā)……班長在拼命壓,但……”
“誰發(fā)的?”我的聲音嘶啞得自己都陌生。
“不知道,匿名小號發(fā)的,查不到?!毙ぶ具h搖頭,“但當時走廊上肯定不止一個人。媽的,這都什么事!”
他遞給我一罐啤酒,我沒接。
“曉雨呢?聯(lián)系上了嗎?”他問。
我搖頭,把手機扔到茶幾上,屏幕朝下,仿佛那是個燙手的東西。
“一直關(guān)機?!?/p>
肖志遠搓了把臉:“胡俊茂那孫子……我早就覺得他看曉雨的眼神不對。大學(xué)那會兒他就追過曉雨,沒成,后來就擺出一副‘最好朋友’的架勢。呸!”
我猛地看向他:“大學(xué)追過?”
“啊?曉雨沒跟你提過?”肖志遠有些尷尬,“也……也不算正經(jīng)追吧,就是走得近。
后來曉雨不是跟你在一起了嗎?他就以‘閨蜜’自居了。
沒想到這么多年,賊心不死!”
賊心不死。
四個字,像四根針,扎進我心里。
如果賊心從未死過,那這些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在他們所謂的“友誼”之下,到底流淌著什么?
“視頻……”我艱澀地開口,“會不會是假的?喝醉了,借個位,或者……”
“冠宇,”肖志遠打斷我,眼神里有不忍,但更多的是無奈,“我反復(fù)看了好多遍。
不像假的。
而且……群里有人說,看到他們倆后來……一起進了同一間房?!?/p>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很輕。
卻像一把重錘,砸碎了我最后一點自欺欺人的幻想。
同一間房。
我的妻子,和她的男閨蜜,在同學(xué)會夜晚,進了同一間房。
之后發(fā)生了什么?
我不敢想。
一想,就覺得五臟六腑都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擰絞,疼得喘不上氣。
“我要去找她?!蔽艺酒饋恚瑓s感到一陣眩暈。
“你去哪兒找?度假酒店那么大,你知道是哪間房?”肖志遠拉住我,“而且現(xiàn)在去,萬一……萬一撞見什么,你怎么收場?”
“那我就在這里干等著?”我甩開他的手,聲音陡然提高,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和戾氣。
肖志遠被我吼得一怔,隨即也紅了眼:“不然呢?!林冠宇,你清醒點!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得想想接下來怎么辦!”
接下來怎么辦?
離婚嗎?
七年婚姻,點點滴滴,無數(shù)個清晨夜晚,分享的喜悅,共度的難關(guān)……
還有我對她,從未褪色過的愛意。
這一切,難道就因為一段十幾秒的視頻,一個未經(jīng)證實的“進了同一間房”,就要徹底崩塌?
我不甘心。
可那視頻里的畫面,一幀一幀,在我眼前反復(fù)閃回。
她的手臂環(huán)著他的脖子,那么自然。
胃里又是一陣劇烈的翻騰,我沖進衛(wèi)生間,對著馬桶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肖志遠跟進來,默默遞給我一杯水。
我漱了口,用冷水潑臉,抬起頭,看著鏡子里那個眼窩深陷、胡子拉碴、狼狽不堪的男人。
這是誰?
這不該是我。
我該是冷靜的,理智的,能處理好一切麻煩的建筑設(shè)計師林冠宇。
可鏡子里的這個人,看起來像個一敗涂地的廢物。
回到客廳,我重新拿起手機,點開那個視頻。
這一次,我強迫自己以最冷靜、最苛刻的眼光去審視。
畫面分辨率不高,但人物輪廓清晰。
曉雨的表情,沉醉而迷離。
胡俊茂的動作,充滿占有欲。
沒有任何明顯的剪輯拼接痕跡。
拍攝者的手抖,反而增加了現(xiàn)場的真實感。
我的心,一點點沉入不見底的冰窟。
“志遠,”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把群里關(guān)于這件事的討論,能截圖的都發(fā)給我?!?/p>
“你想干嘛?”
“不知道?!蔽页读顺蹲旖?,大概是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先留著吧??偟谩腊l(fā)生了什么。”
肖志遠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拿出手機操作起來。
窗外,天色由濃黑轉(zhuǎn)為深藍,遠處天際透出一絲微弱的灰白。
快天亮了。
這一夜,長得像一個世紀。
而我的妻子,鄭曉雨,此刻在哪里?在誰的身邊?醒來時,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我靠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睛。
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但大腦卻異常清醒,或者說,是一種尖銳的麻木。
我在等。
等一個或許會更殘忍的黎明。
04
第一縷天光透過窗簾縫隙,切在地板上,冷冰冰的。
肖志遠靠在另一張沙發(fā)上睡著了,打著輕微的鼾。
我毫無睡意,盯著那道蒼白的光線,直到它慢慢變寬,照亮空氣中浮動的塵埃。
像極了我此刻的人生,看似清晰,實則混沌不堪。
手機依舊沉默。
曉雨沒有發(fā)來任何只言片語。
快七點時,門口傳來極其輕微、又帶著明顯遲疑的鑰匙轉(zhuǎn)動聲。
咔噠。
很輕,但在死寂的清晨,不啻于驚雷。
肖志遠立刻驚醒了,看向我。
我坐著沒動,全身的肌肉卻瞬間繃緊,手指深深陷進沙發(fā)墊里。
門被推開一條縫。
先探進來的,是一只緊握著鑰匙、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
然后,鄭曉雨側(cè)身閃了進來。
她身上還是昨天那件酒紅色絲絨長裙,但此刻皺巴巴的,沾著不知哪里蹭到的灰塵。
裙擺甚至撕破了一小條。
她的長發(fā)凌亂地披散著,幾縷黏在汗?jié)竦念~角和脖頸。
臉上精致的妝容早已糊掉,眼線暈開,成了兩團污跡,口紅也斑駁不堪。
最刺目的是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微微哆嗦著。
她看到客廳里的我和肖志遠,猛地僵在原地。
眼睛瞬間睜大,瞳孔里滿是驚惶、恐懼,還有濃得化不開的迷茫。
“冠……冠宇?”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像是砂紙磨過喉嚨,“你……你怎么……志遠也在?”
她下意識地想把手里揉成一團的外套藏到身后,動作慌亂。
我看著她,沒說話。
陌生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們之間七年的距離。
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眼神躲閃的女人,真的是那個我熟悉的愛人嗎?
肖志遠尷尬地站起來:“那個……曉雨回來了,我,我先……”
“志遠,”我開口,聲音干澀,“麻煩你,先回去吧?!?/p>
肖志遠如蒙大赦,拍了拍我的肩膀,低著頭快速從曉雨身邊走過,帶上了門。
關(guān)門聲再次響起,房間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死一樣的寂靜。
曉雨靠著門板,似乎站立不穩(wěn),慢慢滑坐到玄關(guān)的地上,抱著膝蓋,把頭埋了進去。
她開始發(fā)抖,起初是細微的,然后越來越劇烈,連帶著整個瘦削的肩膀都在顫。
“曉雨?!蔽医兴拿帧?/p>
她渾身一顫,抬起頭,臉上已滿是淚痕,沖掉了暈開的妝容,更加狼狽。
“冠宇……我……我不知道……”她語無倫次,眼神渙散,無法聚焦,“我喝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醒來就在……在酒店房間……我一個人……”
“胡俊茂呢?”我打斷她,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害怕。
聽到這個名字,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瑟縮。
“他……他……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我真的不記得了!”她用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滲出,“我的頭好痛……什么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我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平視著她,“同學(xué)會,喝酒,然后呢?誰送你回的房?”
“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同學(xué)……很多人……”她拼命搖頭,頭發(fā)更加凌亂。
“那這個呢?”我拿出手機,點開那個視頻,舉到她眼前,“你也想不起來嗎?”
屏幕的光映亮她驚恐萬狀的臉。
她死死盯著視頻畫面,呼吸驟然停止,隨即變得粗重急促。
“不……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她尖叫起來,伸手想要打掉我的手機,“假的!一定是假的!有人害我!”
我收回手機,不再看她崩潰的樣子。
“視頻在你們同學(xué)群里傳遍了,曉雨。很多人看到。”
這句話像抽掉了她最后一絲力氣。
她癱軟下去,蜷縮在地板上,發(fā)出一聲受傷動物般的哀鳴。
“我沒有……冠宇,你相信我……我沒有和他……我們什么都沒發(fā)生!我只是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爬過來,抓住我的褲腳,仰起滿是淚水的臉,哀求地看著我。
那眼神,曾經(jīng)讓我心醉,此刻卻只讓我心冷。
“喝醉了,就可以和別的男人接吻嗎?”我問,每個字都像冰碴。
她猛地松開手,像是被我的話刺痛。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冠宇,對不起……”她反復(fù)復(fù)復(fù)說著道歉的話,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jīng)抽離。
然后,她忽然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沖向浴室。
門被重重關(guān)上,里面?zhèn)鱽韷阂值?、最終變成嚎啕的痛哭,還有嘩啦啦猛烈的水聲。
我站在原地,玄關(guān)冰涼的地磚寒意透過鞋底傳來。
她否認了。
用最蒼白無力的“喝斷片”和“不知道”。
可那視頻里的她,并非全然失去意識。
那環(huán)住胡俊茂脖頸的手臂,帶著一種沉溺的力度。
憤怒、失望、猜疑、還有一絲不肯熄滅的微弱希望,在我胸腔里激烈沖撞。
我不知道該相信什么。
或許,我內(nèi)心深處,依然渴望她給出一個合理的、能讓我說服自己的解釋。
哪怕那個解釋漏洞百出。
浴室的水聲持續(xù)了很久。
我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逐漸蘇醒的城市。
車流開始穿梭,行人步履匆匆。
世界照常運轉(zhuǎn),只有我的世界,在這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不知道過了多久,水聲停了。
又過了許久,浴室門輕輕打開。
曉雨換上了家居服,頭發(fā)濕漉漉地披著,眼睛紅腫,臉被熱水蒸得發(fā)紅,卻依然沒有血色。
她不敢看我,貼著墻根,飛快地鉆進臥室,關(guān)上了門。
把自己徹底隔絕開來。
我走到臥室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卻沒有擰開。
里面悄無聲息。
隔著一扇門,我們各自困在由背叛、謊言和痛苦筑成的孤島里。
我想起今天原本的計劃。
紀念日,玫瑰,晚餐,項鏈。
一切像個蹩腳又殘忍的玩笑。
最終,我轉(zhuǎn)身離開門口。
我需要空氣,需要冷靜,需要……弄清楚更多。
“我出去買點早餐?!蔽覍χo閉的臥室門說。
里面沒有回應(yīng)。
我拿起外套和鑰匙,走出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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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清晨的空氣凜冽,吸入肺里,帶著一股清冷的刺痛。
我漫無目的地在小區(qū)里走著,腳步虛浮。
腦子里亂糟糟的,視頻畫面、曉雨崩潰的臉、胡俊茂那令人作嘔的身影,交替閃現(xiàn)。
我需要理清頭緒,而不是被情緒吞噬。
首先,要確定一些基本事實。
曉雨說她醒來時一個人在酒店房間。
那她是怎么回來的?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走到小區(qū)門口的門衛(wèi)室。值班的是老張,張文富,在這里干了十幾年,認識小區(qū)里每一戶。
“張師傅,早。”我走過去,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正常。
“喲,林工,這么早?”老張從報紙后抬起頭,推了推老花鏡,“臉色不太好啊,沒休息好?”
“嗯,有點事?!蔽液龖?yīng)道,遞過去一根煙,“張師傅,請問一下,今天早上,大概六七點那會兒,您看到我太太回來了嗎?”
老張接過煙,夾在耳朵上,想了想:“鄭編輯啊?看見了,怎么沒看見。大概……六點半不到吧?天剛蒙蒙亮。”
“她一個人嗎?”我屏住呼吸。
“一個人啊,”老張很肯定,“坐出租車回來的,在門口下的車。
付錢的時候還差點把手機掉地上,慌里慌張的。
我還跟她打招呼來著,她都沒聽見,低著頭就往里沖?!?/p>
一個人。出租車。
這似乎印證了曉雨的部分說法。
“她……看起來怎么樣?”我又問。
老張打量我一眼,大概是覺得我的問題有點怪,但還是說:“不太好,臉色白得嚇人,眼睛也紅紅的,像哭過。衣服也皺巴巴的。林工,你們……沒事吧?”
“沒事,就是有點小誤會。”我勉強笑了笑,“謝謝您,張師傅。”
離開門衛(wèi)室,我心里的疑云并未散去,反而更重了。
如果她真的和胡俊茂發(fā)生了什么,清晨獨自慌亂回家,倒也符合心虛的表現(xiàn)。
可是,如果發(fā)生了什么,胡俊茂會輕易放她一個人走嗎?
那個視頻,那個“同一間房”的傳言……
還有曉雨那完全崩潰、一問三不知的狀態(tài)。
是羞愧難當,演技高超,還是……另有隱情?
我的思緒像一團亂麻。
走到小區(qū)外的早餐鋪,買了豆?jié){油條,又鬼使神差地多買了一份曉雨愛吃的小籠包。
拎著早餐往回走,腳步卻越來越沉。
我不知道回去后該如何面對她。
質(zhì)問?她只會哭著說不知道。
安慰?我做不到,那視頻像一根刺,牢牢扎在心里。
冷戰(zhàn)?讓這個家徹底變成冰窖?
走到樓下,我抬頭看向自家窗戶。
窗簾拉著,密不透光,像一只沉默的、拒絕交流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氣,走進單元門。
無論如何,家還是要回的。
真相,或許就藏在那些被我忽略的細節(jié)里,藏在曉雨崩潰的淚水之后,藏在那段來歷不明的視頻背后。
我需要耐心,需要冷靜。
鑰匙插進鎖孔,轉(zhuǎn)動。
推開家門,屋子里依舊安靜。
早餐的香氣彌漫開來,帶著一點虛假的日常溫暖。
曉雨沒有出來。
我把早餐放在餐桌上,脫下外套。
目光掃過緊閉的臥室門,心里那根刺又動了一下。
我走過去,這次沒有猶豫,握住了門把手。
輕輕擰開。
臥室里拉著厚厚的窗簾,光線昏暗。
曉雨側(cè)身蜷縮在床上,被子蓋到下巴,背對著門,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但我知道她沒睡。
她的肩膀線條僵硬。
我走進去,本想開口說“早餐買回來了”。
話卻卡在喉嚨里。
我的目光,被臥室里的景象牢牢釘住了。
地上,從門口到床邊,稀疏拉拉,灑落著一些暗紅色的玫瑰花瓣。
床邊的小桌上,立著幾個已經(jīng)燃燒殆盡、只剩凝固蠟淚的香薰蠟燭。
而床的正中央,靠近曉雨枕頭的地方,端端正正放著一個扎著銀色絲帶的深藍色禮物盒。
盒子不大,很精致。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好幾拍。
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這是……什么?
我從未準備過這些。
昨晚我離開時,臥室絕不是這個樣子!
是誰?
在我徹夜未眠、痛苦煎熬,在曉雨清晨崩潰回家之后……
是誰,悄無聲息地潛入我的家,布置了這樣一場……堪稱詭異的“紀念日驚喜”?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猛地竄起,直沖天靈蓋。
比看到那段親吻視頻時,更強烈、更直接的不安和恐懼,攫住了我。
我盯著那個禮物盒,仿佛那里面盤踞著一條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