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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提拔名額讓給科長女兒,我女兒考公求他指點,他給我看樣?xùn)|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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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lián)網(wǎng),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xiàn),請知悉

在咱們這種單位,技術(shù)好不好是其次,會不會‘來事兒’才是真本事。

我叫李建國,在規(guī)劃局畫了二十多年圖紙,自認(rèn)業(yè)務(wù)上沒得說,卻一輩子讓人當(dāng)老實人使喚。

去年,為了讓科長的寶貝女兒上位,我含淚咽下所有不甘,在推薦會上主動“讓”出了那個唯一的副科長名額。

我不覺得傻,我把它當(dāng)成一筆投資,一筆為我女兒曉彤將來鋪路的人情投資。

現(xiàn)在,我女兒拼盡全力考進面試,我終于能去兌現(xiàn)這筆“投資”了。

可科長聽完我的請求,臉上笑容不變,卻轉(zhuǎn)身從他那上了鎖的鐵皮柜里,拿出一個塵封的檔案袋推給我,說了一句讓我后背發(fā)涼的話……



01

盛夏的夜,像一口密不透風(fēng)的鐵鍋,把整個城市燜得汗流浹背。知了在窗外的老槐樹上聲嘶力竭地叫著,攪得人心煩意亂。我把客廳的吊扇開到最大檔,呼呼的風(fēng)吹在身上,卻半點也吹不散心里的燥熱。

我叫李建國,今年四十九,在市規(guī)劃局干了二十六年。從一個毛頭小伙子,熬成了一個鬢角染霜、不上不下的老技術(shù)員。我們單位是個清水衙門,不像那些熱門單位油水多,但勝在穩(wěn)定。我這輩子沒啥大本事,唯一的驕傲就是業(yè)務(wù)扎實,局里那些彎彎繞繞的設(shè)計圖,到了我手里,總能理得清清楚楚。同事們都叫我“老李”,客氣點的叫聲“李工”,大家都說我是個老好人,誰有事找到我,只要不違反原則,我基本不會拒絕。

此刻,我的“老好人”標(biāo)簽并不能給我?guī)斫z毫的慰藉。我的目光,穿過客廳,落在女兒曉彤的房門上。門縫里透出明亮的燈光,像一柄利劍,刺得我眼睛發(fā)酸。

曉彤,我的獨生女兒,去年剛從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畢業(yè)。這孩子像我,性格單純,做事踏實,就是有點內(nèi)向。畢業(yè)后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在一家小公司干了不到半年,就因為受不了那里的勾心斗角和無休止的加班,辭了職。從那以后,她就把所有的寶都押在了考公務(wù)員這條路上。

“建國,去看看曉彤,別讓她學(xué)太晚了,傷眼睛?!逼拮油跣阌⒍酥煌脒€冒著熱氣的冰糖雪梨湯,從廚房里走出來,輕輕推了推我。

秀英是退休的小學(xué)老師,比我早幾年看透了這人情冷暖。她總說我這輩子就是吃了“老好人”的虧,在單位讓人拿捏得死死的。我嘴上不承認(rèn),心里卻虛得很。

我接過那碗湯,小心翼翼地推開女兒的房門。一股混雜著書本油墨味和青春汗水的悶熱氣息撲面而來。曉彤趴在書桌上,頭發(fā)被一個鯊魚夾隨意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fā)被汗水浸濕,黏在額頭上。她面前的書本堆得像座小山,《行政能力測試》、《申論》、《面試一本通》……每一本都被翻得起了毛邊,上面用各種顏色的筆畫滿了密密麻麻的標(biāo)記。

她聽到動靜,抬起頭,看到是我,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眼睛。“爸,你怎么還沒睡?”

“你媽給你燉的,潤潤嗓子?!蔽野淹敕旁谒诌叄v出一小塊干凈地方。“別學(xué)太晚了,身體是本錢?!?/p>

曉彤拿起勺子,心不在焉地攪動著碗里的梨塊,嘆了口氣:“爸,我今天做了一套模擬卷,行測才六十分出頭,這可怎么辦?。繄竺哪莻€崗位,就招一個人,聽說有一千多人報呢?!?/p>

看著女兒緊鎖的眉頭和那雙因為焦慮而失去光彩的眼睛,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一千多人過獨木橋,這比我們當(dāng)年高考還難。曉彤的努力我看在眼里,可光有努力,在這年頭,有時候真的不夠。

一個念頭,像一根扎在我心里很久的刺,又開始隱隱作痛,并且愈發(fā)堅定——我必須去求求我們科長,老張,張博文。

這個念頭讓我感到一絲微弱的希望,可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更強烈的屈辱感。

從女兒房間出來,我悄悄帶上門,一屁股陷進客廳的舊沙發(fā)里。秀英看我臉色不對,關(guān)了電視,坐到我旁邊?!坝譃闀酝氖路赋盍耍俊?/p>

我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我猶豫了半天,才開口:“秀英,我想……我想去找下老張,讓他給曉彤指點指點。特別是面試那關(guān),他當(dāng)了這么多年領(lǐng)導(dǎo),見過的人多,讓他給曉彤把把關(guān),哪怕是提點幾句,也比咱們自己瞎琢磨強。”

我的話音剛落,秀英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像點著了的炮仗,當(dāng)場就炸了。她壓低了聲音,但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扎進我的耳朵里:“李建國你瘋了?你還有臉去找他?去年那個副科長的名額,明擺著就是你的,論資歷,論業(yè)務(wù),誰比得過你?就因為他女兒小張也要爭,你倒好,自己主動退出了!你把煮熟的鴨子拱手讓人,現(xiàn)在還有臉去求人家?你這不是把臉伸過去讓他打嗎?”

妻子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失望和鄙夷,這比她大聲罵我還讓我難受。我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她當(dāng)眾扇了一巴掌。我梗著脖子,也壓低聲音吼了回去:“那不一樣!我那是‘讓’!是人情!我把那么大一個機會讓給他女兒,他張博文心里能沒數(shù)嗎?現(xiàn)在就是讓人情兌現(xiàn)的時候!為了曉彤,我這張老臉?biāo)闶裁?!?/p>

“人情?哼!”秀英冷笑一聲,那眼神里充滿了憐憫,“李建國啊李建國,你真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你以為你是高風(fēng)亮節(jié),在人家眼里,你就是個沒用的窩囊廢,是個識時務(wù)的傻子!”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我被她看得心虛,只能用更大聲的爭吵來掩飾自己的不安,“我這是長線投資!是為了曉彤的未來鋪路!”

“鋪路?我看你是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

我們倆在陽臺上激烈地爭吵著,又怕被女兒聽見,只能把聲音壓得像兩只斗架的烏鴉。最后,秀英看我油鹽不進的樣子,失望地?fù)u了搖頭,轉(zhuǎn)身進了臥室,“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我一個人站在陽臺上,夏夜的風(fēng)吹不散我滿腔的憋悶。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去年那個決定我命運的下午。

那是一個決定我們技術(shù)科副科長人選的內(nèi)部推薦會。候選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科長張博文的女兒,張琳。張琳那丫頭,大學(xué)畢業(yè)進單位才五年,仗著她爸是科長,平時眼高于頂,業(yè)務(wù)上更是半桶水晃蕩。所有人都覺得,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個位置都該是我的。我也這么覺得,為了這個副科長,我勤勤懇懇干了二十多年,就盼著退休前能挪一挪,也算對自己這輩子有個交代。

開會前,我去洗手間,正好在走廊碰到了張博文。他正背著手踱步,看到我,臉上立刻堆起了熟悉的、菊花般的笑容。他走過來,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湊到我耳邊,用一種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意味深長地說:“老李啊,咱們是多年的老伙計了,我也不跟你繞彎子。年輕人嘛,需要機會,需要平臺去沖一沖。你呢,也快到站了,圖個安穩(wěn)比什么都強,對不對?”

他頓了頓,眼睛瞥了一眼我辦公室的方向,聲音更低了:“再說了,曉彤這孩子,聰明伶俐,將來考學(xué)、工作,總有需要我們這些叔叔伯伯多費心的地方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番話,像一把淬了蜜的軟刀子,不偏不倚,正正地戳進了我的心窩。

前半句是勸退,后半句就是赤裸裸的暗示,甚至是威脅。他拿我的女兒曉彤當(dāng)籌碼,堵住了我所有想說的話。我當(dāng)時感覺一股血沖上頭頂,手腳冰涼。我看著他那張笑瞇瞇的臉,只覺得無比陌生和寒冷。

接下來的推薦會上,領(lǐng)導(dǎo)講完話,讓大家暢所欲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辦公室里一片死寂,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我能感覺到十幾雙眼睛在我身上來回掃視,有同情的,有看熱鬧的,也有幸災(zāi)樂禍的。

我的嘴唇哆嗦著,心里天人交戰(zhàn)。是拍案而起,把張博文那番話公之于眾,跟他撕破臉皮?還是……

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女兒曉彤那張單純的臉。我不敢賭。我輸?shù)闷?,可我怕耽誤了女兒。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我慢慢地站了起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我……我年紀(jì)大了,精力跟不上了。我覺得……小張同志比我更有沖勁,更有想法,我……我愿意支持年輕人,我推薦小張同志。”

說完這幾句話,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坐下。我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面前的茶杯。我看到張博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給自己洗腦。我告訴自己,這不是屈服,這是犧牲。我不是斗不過他,我是為了女兒的前途,主動做出的讓步。我用“高尚”和“父愛”給自己披上了一件悲壯的外衣,用這種自我感動,來抵御內(nèi)心深處的屈辱和不甘。我堅信,我存了一筆巨大的人情債在張博文那里,總有一天,他會連本帶利地還給我。

現(xiàn)在,我覺得是時候了。

回憶結(jié)束,我掐滅了煙頭,胸中的憋悶似乎也隨著煙霧吐了出去。我拿起手機,翻出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號碼,深吸一口氣,撥了過去。

“嘟……嘟……”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了起來。

“喂?哪位?”

“老張,是我,建國。”

電話那頭,張博文的聲音立刻變得無比熱情,甚至有些夸張:“哎呀!老李啊!稀客稀客!怎么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有事?”

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一點:“也沒啥大事,就是……我女兒曉彤,今年不是在考省里的公務(wù)員嘛,筆試成績還行,估計能進面試。這孩子沒經(jīng)過事,我怕她緊張,就想……想請你這個老領(lǐng)導(dǎo),有空的話,給她指點指點。”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鐘,隨即爆發(fā)出更熱烈的聲音:“哦!曉彤考公?。『檬?!這是天大的好事啊!沒問題!絕對沒問題!你放心,孩子的事就是我的事!這樣,你明天上午十點,直接來我辦公室,咱們坐下來,好好聊聊!一定好好聊聊!”

掛了電話,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你看,他不是不認(rèn)賬。他這熱情勁兒,不就是心里有愧,急著要還我人情嗎?

可不知怎的,他那份過度熱情的語氣,反倒像一根羽毛,在我心里最不安的地方,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搔著,讓我一陣陣地發(fā)毛。

02

第二天去單位,我特意早到了半個小時。

自從張琳當(dāng)上了副科長,我就成了科里最尷尬的存在。張琳這丫頭,現(xiàn)在見了我不叫“李工”,改叫“李叔叔”了。每次她拿著一份文件,用那種客氣又疏離的語氣對我說:“李叔叔,這個方案您經(jīng)驗足,您給把把關(guān)?”的時候,我都感覺像是在被人用軟刀子割肉。

那聲“叔叔”不是尊敬,是提醒,提醒我她爸是誰,提醒我去年我是怎么“高風(fēng)亮節(jié)”地把她扶上位的。

我成了她的“御用技術(shù)顧問”。凡是她拿不準(zhǔn)、搞不定的技術(shù)難題,最后都會轉(zhuǎn)到我的辦公桌上。我默默地接過來,加班加點地修改、完善,然后第二天把一份完美的方案放在她桌上。她會笑著說:“謝謝李叔叔,您真是我們科的定海神針。”然后拿著我的成果,去向局領(lǐng)導(dǎo)匯報。

同事們的態(tài)度也變得微妙起來。一些老伙計會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約我下班喝兩杯,酒過三巡,就嘆著氣說我“老李啊,你就是太實在了”。

而那些年輕的,則漸漸疏遠了我。他們圍在張琳身邊,一口一個“張科”,鞍前馬后,好不熱鬧。在他們眼里,我這個快退休、沒前途、還得罪了科長老張的“老古董”,已經(jīng)不值得結(jié)交了。



我成了一座孤島。

每天坐在靠窗的那個舊位置上,看著窗外人來人往,我心里不是沒有過怨恨??擅慨?dāng)怨氣升騰起來的時候,我就會打開心里那個看不見的“功勞簿”。

這本功勞簿,是我自己給自己建的。

張琳又把一個爛攤子甩給我,我在功勞簿上記下一筆:“忍辱負(fù)重一次”。

同事在背后議論我傻,我假裝沒聽見,在功勞簿上記下一筆:“唾面自干一次”。

開會時,張博文當(dāng)著全科的人表揚張琳“年輕有為,進步神速”,我?guī)ь^鼓掌,在功勞簿上記下一筆:“顧全大局一次”。

這一年里,我的功勞簿記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我時常在夜里睡不著的時候,一遍遍地翻看這本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賬本。我堅信,我受的每一份委屈,忍的每一口氣,都是在為我存在張博文那里的“人情賬戶”充值。這筆人情債,就像一壇老酒,越釀越醇,等到開封的那一天,一定會香飄四溢。

而那個開封的日子,就是曉彤需要幫助的時候,這個“功勞簿”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支撐著我度過這三百多個憋屈又難熬的日子。

可這根支柱,在家里卻時常被秀英無情地動搖。

我們之間的爭吵,在這一年里,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都多。導(dǎo)火索往往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家里的熱水器壞了,修了兩次還不好,我想著再湊合用用,秀英就火了:“湊合!湊合!李建國,你這輩子就是個湊合!你要是當(dāng)了那個副科長,每個月多拿一千多塊錢,我們至于連個新熱水器都舍不得換嗎?”

我漲紅了臉反駁:“你懂什么!目光短淺!錢是小事,我換來的是老張的一個承諾!這個承諾,別說一個熱水器,十個都換得來!我這是長線投資!”

“投資?我呸!我看你是被人騙進了傳銷組織,還天天做著發(fā)大財?shù)陌兹諌簦 ?/p>

親戚家的孩子結(jié)婚,我們?nèi)ズ认簿疲吹饺思绎L(fēng)風(fēng)光光,回來后秀英又唉聲嘆氣:“老李,你說我們曉彤將來結(jié)婚,你能給她什么?你這個當(dāng)?shù)?,在單位里連個屁都算不上,誰能高看我們一眼?”

“誰說我算不上屁!老張欠我的,你等著瞧,將來曉彤的事,他能不盡心出力?”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摹?/p>

每一次爭吵,都以我的“你等著瞧”和秀英的冷笑收場。家里的氣氛越來越壓抑,我和秀英之間的話也越來越少。有時候,我們倆能一整個晚上不說一句話,各自看著電視,心里卻都堵著一團棉花。

我把這一切,都歸咎于“黎明前的黑暗”。我告訴自己,再忍一忍,等曉彤的事情辦妥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到時候,秀英就會明白,我的“犧牲”是多么的有遠見,我的“投資”是多么的正確。

我沉浸在這種自我構(gòu)建的悲壯幻想里,對即將到來的審判,毫無準(zhǔn)備。

上午九點五十,我整理了一下有點褶皺的襯衫領(lǐng)子,站起身,走向走廊盡頭那間,我曾經(jīng)觸手可及,如今卻感覺遙遠如星辰的辦公室。

03

在去敲響張博文辦公室的門之前,我的腦海里,全是女兒曉彤的影子。

這孩子,自從決定考公以來,就像變了個人。以前那個愛笑愛鬧,周末喜歡拉著我們?nèi)ス涔珗@的姑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色蒼白、眼神專注,仿佛要跟全世界搏命的戰(zhàn)士。

我們家的生物鐘,完全跟著她走。

每天清晨六點,天剛蒙蒙亮,我準(zhǔn)能聽到她房間里傳來壓得低低的背書聲。“堅持人民至上,必須體現(xiàn)……必須依靠……必須成果由人民共享……”那些枯燥的政治術(shù)語,被她翻來覆去地念叨,像是和尚念經(jīng)。

我跟秀英躡手躡腳地起床,做早飯都不敢弄出太大動靜,生怕打擾了她。

白天她在房間里做題,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吃飯上廁所,幾乎不出來。我好幾次借著送水果的名義進去看她,看到的都是她緊鎖的眉頭和奮筆疾書的背影。那背影像一張拉滿了的弓,繃得緊緊的,讓我心疼。

晚上,她房間的臺燈總是家里熄得最晚的。有時候我半夜起夜,看到她房門下的燈光還亮著,就知道這孩子又在跟自己較勁了。

秀英心疼女兒,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今天燉個雞湯,明天煲個魚湯,可曉彤的飯量卻越來越小,人也肉眼可見地瘦了下去。

我能為她做的,就是笨拙的陪伴。她復(fù)習(xí)的時候,我把電視調(diào)成靜音,戴著耳機看新聞。看到網(wǎng)上有什么考公的資料、名師的講座,就趕緊收藏了發(fā)給她。

她偶爾情緒低落,抱怨題目太難,我就會笨拙地安慰她:“沒關(guān)系,盡力就行,考不上爸也養(yǎng)你?!?/p>

可我心里比誰都清楚,我比她更緊張,更渴望她能考上。這不僅僅是為了她個人的前途,更承載了我這個父親全部的期望和……私心。我需要她的成功,來證明我一年前那個“犧牲”的價值。



上個月,曉彤報名參加了一個全省范圍的大型模擬考試。那幾天她特別緊張,考完回來,整個人都蔫了。等成績出來那天,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很久都沒出來。

我跟秀英在外面急得團團轉(zhuǎn)。最后,我忍不住敲了敲門。

“曉彤,開門,是爸爸。”

里面沒有回應(yīng)。我再敲,還是沒聲音。我心里一慌,跟秀英對視一眼,直接用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一開門,就看到曉彤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壓抑的哭聲從臂彎里傳出來。電腦屏幕上,是她這次模擬考的成績,排名在兩千名開外,而她報考的崗位,只招一個人。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她猛地抬起頭,滿臉都是淚水,一把抱住了我,放聲大哭起來。

“爸!我是不是很笨?。课姨焯鞂W(xué),天天學(xué),為什么還是考不過別人?一千多個人啊,就招一個,這跟在獨木橋上走有什么區(qū)別?我感覺自己隨時都會掉下去,掉進萬丈深淵!我好怕啊,爸!”

女兒的哭聲,像一把把小錘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抱著她不住顫抖的身體,感覺自己的心都被揪成了一團。我這個當(dāng)?shù)模郾牨牽粗畠涸讵毮?橋上掙扎,卻一點忙都幫不上,那種無力感,幾乎要把我吞噬。

就是在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我必須去動用我那筆存了一年的“人情”了。我不能讓女兒的努力白費,不能讓她就這么掉下去。

我要去找張博文,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我這走在獨木橋上、隨時可能墜落的女兒。

有了這個悲壯的理由,我感覺自己腰桿都直了三分。我不是去求人,我是去兌現(xiàn)一個父親的承諾。

想到這里,我深吸了一口氣,抬起了那只在半空中懸了許久的手。

04

去見張博文的前一晚,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反復(fù)演練著第二天的場景和說辭。

是應(yīng)該開門見山,直接提去年的事,提醒他欠我的人情?不行,太刻意了,顯得我小家子氣,好像我這一年都在惦記著這事兒一樣。

那……是應(yīng)該先旁敲側(cè)擊,聊聊家常,等氣氛融洽了,再順?biāo)浦鄣匕褧酝氖绿岢鰜恚苦?,這個好像穩(wěn)妥點??扇f一他揣著明白裝糊涂,跟我打太極,那我該怎么辦?是該把話挑明,還是就此作罷?

我甚至把對話都演練了好幾遍。

我說:“老張啊,你看,去年那個事,我二話沒說就讓了?,F(xiàn)在曉彤就這么點事,你可得幫幫我。”

他會怎么說?他會一臉感激地說:“老李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還是會面露難色地說:“老李啊,現(xiàn)在管得嚴(yán),不好辦啊……”

我越想越煩躁,索性爬起來,走到客廳。我拉開儲物柜,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罐我藏了很久的好茶葉。那是我一個遠房親戚送的,說是正宗的西湖龍井,我一直沒舍得喝。我把它拿在手里掂了掂,又覺得不妥。送禮?這不就坐實了我是去“求”他,而不是去“拿”回我該得的嗎?我把那盒茶葉,又放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在衣柜前站了足足十分鐘。穿哪件衣服也讓我糾結(jié)了半天。穿那件深藍色的夾克?太正式了,顯得諂媚。穿平時的舊襯衫?又太隨意了,不夠尊重。最后,我選了一件半新不舊的淺灰色襯衫,熨得平平整整,希望自己看起來既不卑不亢,又足夠體面。

臨出門前,秀英從臥室里出來了。她看起來也一夜沒睡好,眼圈有點發(fā)黑。她沒像往常一樣數(shù)落我,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穿鞋。

就在我手放到門把上的時候,她突然叫住了我。

“李建國?!?/p>

我回過頭。她走到我面前,眼神很復(fù)雜,有擔(dān)憂,有不屑,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疲憊。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塞到我手里。信封不厚,但我能感覺到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鈔票。

“拿著?!彼穆曇粲悬c沙啞,“別空手去。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不管成不成,別讓人看扁了我們家。”

我捏著那個信封,感覺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心發(fā)痛。這兩千塊錢,是她平時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現(xiàn)在卻要我拿著它,去為一個我自認(rèn)為的“人情”買單。這對我來說,是莫大的諷刺。

我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一股混雜著羞恥和固執(zhí)的怒火沖了上來。我把信封狠狠地推了回去,塞到她手里。

“我說了,我不是去求!我是去拿回我該得的!”

我?guī)缀跏呛鸪隽诉@句話,然后猛地拉開門,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把秀英錯愕的表情和那句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都關(guān)在了門后。

一路走到單位,我的心跳得飛快。走進辦公樓,和幾個同事打了招呼,他們看我的眼神都有些異樣,仿佛猜到了我要去做什么。我顧不上這些,徑直走向走廊盡頭。

那扇厚重的、深褐色的木門就在眼前。門上掛著一塊嶄新的黃銅牌子,上面刻著三個字——“科長室”。

一年前,這塊牌子差點就刻上了我的名字。

我站在門前,門里安安靜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音。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撞擊著我的胸腔。

我仿佛能看到門后的場景:張博文坐在他那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后,悠閑地喝著茶,等著我的到來,就像一個獵人,等著獵物自己走進陷阱。

不,不會的。我甩了甩頭,把這個荒唐的想法趕出腦海。他欠我的,他必須還。

我抬起手,那只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懸在了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這一刻,這扇門后,仿佛就是我女兒曉彤的未來,也是對我過去一年所有忍耐和幻想的最終審判。我的自尊,我的犧牲,我的“長線投資”,是價值連城,還是一文不值,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指關(guān)節(jié)終于叩響了那扇決定命運的門。

“咚,咚,咚?!?/p>

05

“請進!”

里面?zhèn)鱽韽埐┪暮榱炼鵁峤j(luò)的聲音。

我推開門,一股混著空調(diào)冷氣和高級茶葉清香的味道撲面而來。他的辦公室比我那鴿子籠似的格子間大了三倍不止,一整面墻都是落地窗,陽光灑進來,照得紅木辦公桌和后面的真皮老板椅油光發(fā)亮。墻上掛著一幅“寧靜致遠”的書法,筆法蒼勁,看起來價格不菲。

張博文正坐在桌后,看到我,立刻滿臉堆笑地站了起來,繞過辦公桌,熱情地迎向我。

“哎呀,老李,你可算來了!快坐,快坐!”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在他對面的客座沙發(fā)上。那沙發(fā)軟得讓我整個人都陷了進去,有種站不起來的無力感。

“喝茶,老李,嘗嘗我這新到的雨前龍井。”他手腳麻利地從一個精致的茶葉罐里捻出茶葉,用一套看起來很講究的紫砂茶具,行云流水地洗茶、沖泡,然后將一杯熱氣騰騰、清香四溢的茶水推到我面前。

“老張,你太客氣了……”我局促不安地說。

“欸,這叫什么話!咱倆誰跟誰啊!”他大馬金刀地在我對面坐下,端起茶杯,自己先抿了一口,一臉享受的表情。

“最近怎么樣啊老李?我看你氣色不錯嘛。咱們科最近接了幾個大項目,多虧有你這個定海神針坐鎮(zhèn),小琳那丫頭才能放開手腳干,她可沒少在我面前夸你。”

他聊著單位的趣聞,說著不痛不癢的場面話,臉上那菊花般的笑容從我進門就沒消失過,但絕口不提我女兒考公的事。

他越是這樣熱情,我心里就越是發(fā)毛。這感覺,不像故友重逢,倒像是一場精心布置的鴻門宴,而我就是那個揣著明白裝糊涂,一步步走向項莊舞劍的劉邦。

我端著茶杯,茶水很燙,可我的手心卻在冒冷汗。我如坐針氈,幾次想把話頭引到正題上,都被他輕描淡寫地岔開了。

“對了老李,下個月局里要組織去黃山療養(yǎng),你可得報名啊,辛苦大半輩子了,也該出去走走……”

“老張,那個……”

“哦對了,你看看我這記性,昨天下午開會的事忘了跟你說了,市里那個‘智慧城市’的初步規(guī)劃,領(lǐng)導(dǎo)點名要咱們科牽頭,這可是塊硬骨頭,到時候還得你多費心啊……”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這是在跟我打太極,用一堆工作上的“重用”來堵我的嘴。

不行,不能再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我放下茶杯,趁著他拿起暖水瓶準(zhǔn)備給我添水的間隙,終于鼓足了勇氣,把話挑明了。

“老張,”我打斷了他,“今天來,其實……主要還是為了我女兒曉彤的事。”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頭看我,臉上的笑容依舊,但眼神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趕緊接著說,語氣放得極低,近乎謙卑:“她今年考省公,筆試成績馬馬虎虎,估計能進面試。但這孩子,你也知道,從小內(nèi)向,沒見過什么大場面,我怕她到時候一緊張,話都說不出來。所以就想著,你當(dāng)了這么多年領(lǐng)導(dǎo),是過來人,經(jīng)驗豐富,能不能……能不能抽空給她指點一下迷津?特別是面試環(huán)節(jié),需要注意些什么,該怎么回答問題……我們兩眼一抹黑,就怕耽誤了孩子。哪怕您就跟她聊十分鐘,提點幾句,也比我們自己瞎琢磨強一百倍。”

我說完,緊張地看著他,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輕微的嗡嗡聲。

張博文聽完我的話,放下了手里的暖水瓶。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了,但也不是生氣,而是一種高深莫測的平靜。他靠在沙發(fā)背上,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那半分鐘,對我來說像半個世紀(jì)那么漫長,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的心,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

他會怎么說?是爽快地答應(yīng),還是找個理由推脫?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終于動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慢悠悠地站了起來,踱步到他身后那個一人多高的深灰色鐵皮文件柜前。那柜子看起來很舊了,上面還掛著一把黃銅鎖。他從褲兜里掏出一串鑰匙,叮當(dāng)作響,選了一把,插進鎖孔,“咔噠”一聲,打開了柜門。

他彎下腰,在一堆貼著標(biāo)簽的檔案袋里翻找著。我看到有“項目檔案”、“會議紀(jì)要”、“年度總結(jié)”等等。最后,他從最底層,抽出一個已經(jīng)有些泛黃、邊角都起了毛的牛皮紙檔案袋。

他拿著那個檔案袋,關(guān)上柜門,重新走回到我的面前,坐了下來。

他沒有馬上把檔案袋給我,而是將它放在我們之間的茶幾上,用修長的手指,在檔案袋上輕輕地、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那“篤、篤、篤”的聲音,像重錘一樣砸在我的心上。

他抬起眼,目光像兩把手術(shù)刀,直直地刺向我,一字一句地問:

“老李,你一直覺得,去年那個副科長的名額,是你主動‘讓’給小琳的,對嗎?”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你覺得,我老張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所以今天我必須得幫你這個忙,是不是?”

這接連兩個問題,像兩盆冰水,從我的頭頂毫無征兆地澆了下來,讓我從里到外涼了個透。

我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說辭,在這一刻都被他扒得干干凈凈。

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我煞白的臉,沒有再追問,只是把那個神秘的牛皮紙檔案袋,用兩根手指,輕輕地、緩緩地,推到了我的面前。

“在我回答你關(guān)于曉彤的問題之前,你,先看看這個東西?!?/strong>

我的手在抖,我的心在狂跳。我想打開它,又充滿了無邊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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