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報告首長，我們在嘎基那邊的牛棚里發(fā)現(xiàn)個瞎子，他說他認(rèn)識紅軍?！?br/>1952年的夏天，大涼山深處，一名剿匪戰(zhàn)士滿頭大汗地跑回來匯報，西康軍區(qū)副政委魯瑞林聽到這話，手里的煙卷停在半空。
誰也沒想到，這個在糞堆里睡了十幾年、左眼被活活熏瞎的奴隸，竟然是全軍上下苦尋多年的“大渡河第一船”掌舵人。
魯瑞林當(dāng)時心里就咯噔一下，要是這人真是那位老船工，那這十幾年的罪，可真是遭大了。

這事兒吧，得從西康軍區(qū)進(jìn)大涼山剿匪說起。那年頭的大涼山，形勢復(fù)雜得很，國民黨那幫殘兵敗將沒處跑，就往深山老林里鉆，還勾結(jié)當(dāng)?shù)氐耐了九`主，搞得烏煙瘴氣。魯瑞林是個硬茬子，帶著民族工作隊一頭扎進(jìn)山里，就是要拔掉這些釘子。

隊伍推進(jìn)到嘎基彝族部落的時候，那種景象看得人心里直發(fā)酸。地主老財早就卷著細(xì)軟跟著特務(wù)跑了，留下一堆沒人管的“娃子”（就是奴隸），一個個瘦得跟柴火棍似的，眼神里全是麻木。

在這些人堆里，有個漢人格外扎眼。四十來歲的人，看著像七八十歲的老頭，身上披著件破爛不堪的蓑衣，頭發(fā)亂得像雞窩，最慘的是那只左眼，深陷下去，黑洞洞的，早瞎了。他住在哪兒呢？就在地主家的牛馬棚里，跟牲口擠在一塊，那味兒，隔著三里地都能把人熏個跟頭。

可就是這么個連腰都直不起來的殘疾人，一聽說進(jìn)村的隊伍是當(dāng)年的“紅軍”，那只僅剩的右眼里，突然就像著了火一樣亮了起來。

他也不管自己腿腳不靈便，非要拉著戰(zhàn)士們的手，給工作隊帶路。這大涼山的地形，那是出了名的迷魂陣，哪里有土匪窩點，哪里有暗哨，這瞎眼漢子心里跟明鏡似的。工作隊的同志看他這么拼命，心里也納悶：這人受了這么多年的罪，怎么對紅軍這么親？

當(dāng)時隨隊有個搞宣傳的記者，覺得這事兒有新聞點，就湊過去跟這漢子嘮嗑。這一嘮不要緊，直接嘮出了一個驚天大雷。

這漢子嘴里冷不丁蹦出個詞兒——“安順場”。

他還說，當(dāng)年紅軍過大渡河，那是他撐的第一條船。

記者一聽這話，筆都拿不穩(wěn)了。要知道，在那個年代，敢說自己幫紅軍強(qiáng)渡大渡河的，那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英雄。記者趕緊把這事兒寫成了內(nèi)參，火急火燎地報到了魯瑞林手里。

魯瑞林拿著那張薄薄的紙，盯著上面“帥仕高”三個字，眼眶一下子就紅了。這哪是什么奴隸啊，這是劉伯承司令和彭德懷老總找了好幾年都沒找到的恩人！為了找他，西南軍區(qū)把地皮都翻了好幾遍，沒想到，他竟然躲在這個不見天日的牛棚里，像牲口一樣活了整整17年。

02
時間倒回到1935年5月，那會兒的大渡河，那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鬼門關(guān)。

蔣介石那時候狂得沒邊兒了，在那叫囂著要讓紅軍變成“石達(dá)開第二”。前有天險大渡河，后有薛岳的幾十萬追兵，頭頂上還有飛機(jī)扔炸彈，紅軍的處境，那真是到了懸崖邊上。

負(fù)責(zé)守安順場的國民黨營長叫賴執(zhí)中，這人是個典型的“絕戶頭”。為了把紅軍困死在南岸，他下令把安順場所有的船一把火全燒了，連塊木板都不給留。這招兒夠毒的，就是想讓紅軍插翅難飛。

但這賴執(zhí)中也是個“人才”，壞事做絕了，還得留個后門。為了自己方便過河去會河對岸的小情人，他偷偷藏了一只翹首船。你說巧不巧，這只船，最后成了紅軍的救命稻草。

船是有了，可這大渡河的水，那叫一個急。五月份正是汛期，河面寬得嚇人，浪頭打過來能把人拍暈，那是真叫“五月安順不渡河”。誰敢上？這種時候，上去就是個死。

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24歲的帥仕高站出來了。

他是安順場出了名的“船老大”，一身的好水性，在浪里鉆進(jìn)鉆出跟玩兒似的。紅軍當(dāng)時也沒給他畫什么大餅，就跟他說了句大實話：我們是窮人的隊伍，是為了讓老百姓過好日子的。

帥仕高也是個爽快人，一看這隊伍跟那些搶東西抓壯丁的軍閥不一樣，二話不說，叫上張子云、王友剛那幾個哥們，抄起船槳就跳上了船。

那天晚上的仗，打得是真慘烈。對岸敵人的機(jī)槍碉堡，突突突地往水里掃，子彈像下雨一樣打在船幫上，啪啪作響。水流又急，船在浪尖上顛簸，就像一片樹葉子，隨時都能翻。

帥仕高硬是憑著那股子狠勁，在驚濤駭浪里把船給穩(wěn)住了。他一邊吼著號子，一邊死命地劃，那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眼看要靠岸了，最驚險的一幕來了。船被一個浪頭打得失控，直愣愣地往一塊大礁石上撞。這要是撞實了，船碎人亡，十七勇士也就全交代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帥仕高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傻眼的動作。他撲通一聲跳進(jìn)冰冷刺骨的河水里，用自己的后背死死頂住船身，硬是靠著血肉之軀，把船給頂離了礁石，送上了岸。

這一撐，就撐開了紅軍的生路。

后來他又帶著七十多個船工，連軸轉(zhuǎn)了七天七夜，把紅軍主力全運(yùn)過去了。蔣介石那精心布置的包圍圈，直接成了廢紙一張。這波操作，簡直是神仙打架，硬是把死局給盤活了。

03
紅軍走的時候，一位首長特意把帥仕高叫到跟前，塞給他8塊大洋。這位首長，就是后來的彭德懷元帥。

那時候的帥仕高哪知道，這8塊大洋，那是沉甸甸的恩情，但也差點成了他的催命符。

紅軍前腳剛走，國民黨的清算后腳就到了。那個賴執(zhí)中因為丟了陣地被撤了職，這口氣沒處撒，全撒在了船工身上。他發(fā)了瘋一樣抓人，只要是幫過紅軍的，那是往死里整。

消息傳得飛快，朋友跑來跟帥仕高說：“帥老幺快跑吧，白狗子要殺人了！”

帥仕高也是個機(jī)靈人，聽到風(fēng)聲，船都不要了，揣著那8塊大洋就往深山里跑。他這一跑，是保住了命，可他家里人就遭了殃。

這幫沒人性的東西，為了交差，把他老爹抓進(jìn)大牢，嚴(yán)刑拷打，非要逼問帥仕高的下落。老人家一大把年紀(jì)，哪受得了這個，沒多久就被活活打死在牢里。

老娘在家里天天哭，把眼睛都哭瞎了，最后含恨咽了氣。家里的哥哥姐姐，全被扣上“通匪”的帽子，抓的抓，關(guān)的關(guān)，一個好好的家，就這么散了。

這就是那個吃人的舊社會，做好事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是血的代價。

帥仕高在外面流浪，日子過得那是真苦。為了躲避追捕，他連真名都不敢用，東躲西藏。最后流落到冕寧縣，被一個黑彝奴隸主抓了去。

這一抓，就是十幾年。

曾經(jīng)在大渡河上叱咤風(fēng)云的船老大，成了地主家最下等的奴隸。他被關(guān)在那個陰暗潮濕的馬棚里，跟牛馬同吃同住。吃的是剩下的殘羹冷炙，睡的是爛草堆，身上披的是破麻袋片。

大涼山那地方濕氣重，馬棚里又不透氣，時間一長，毒氣攻心。帥仕高的左眼開始發(fā)炎、紅腫，奴隸主哪會給他治病？就這么硬生生地拖著，最后那只眼睛徹底瞎了，成了個黑窟窿。

那十幾年，帥仕高是怎么熬過來的？沒人知道。也許每一個在馬棚里瑟瑟發(fā)抖的夜晚，他都會摸一摸懷里早就藏好的那點念想，想著當(dāng)年那個給他大洋的紅軍首長，想著紅軍說過的話：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這不，1952年，紅軍真的回來了。

04
當(dāng)魯瑞林確認(rèn)這個獨眼奴隸就是帥仕高的時候，整個西康軍區(qū)都動起來了。

這事兒早在1950年就有鋪墊。那時候大西南剛解放，劉伯承元帥就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找到當(dāng)年幫紅軍渡河的那些船工。

西康省主席廖志高組織人手找了好幾輪，把安順場周邊的地皮都翻過來了。那70多個船工，大部分都找著了，有的在打短工，有的在淘金，日子過得都不容易，政府把他們一個個都接回家安頓好了。

可唯獨這個領(lǐng)頭的帥仕高，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大家都以為他可能早就死在亂世里了，誰能想到，他竟然在深山老林里受了這么多年的洋罪。

魯瑞林直接派專車把他接到了雅安。這一路上，戰(zhàn)士們看著這個骨瘦如柴的老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到了軍區(qū)，又是安排最好的醫(yī)生給他治病，又是給他做新衣服，把他從那個“鬼”一樣的狀態(tài)，硬是拉回了人間。

等帥仕高回到闊別17年的安順場時，整個人都懵了。曾經(jīng)那個讓他家破人亡的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了天。當(dāng)?shù)卣缇徒o他蓋好了三間大瓦房，屋里家具置辦得齊齊整整，還給他說了個媳婦，讓他有個家。

這待遇，跟在牛棚里比，那就是一步登天。

但真正讓人破防的還在后頭。1955年，中央搞了個強(qiáng)渡大渡河20周年的紀(jì)念活動，直接把帥仕高接到了北京。

那個場面，那是真給面子。當(dāng)年帶先遣團(tuán)的楊得志將軍，那是多大的官啊，見著帥仕高，拉著他的手就不放，一口一個“老哥”。還有那個指揮十七勇士的孫繼先將軍，對著這個獨眼老漢連連敬禮。

這幫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將軍們心里明鏡似的：要是沒有帥仕高那一船，哪有后來的勝利？那8塊大洋買不來這命，這情分，是一輩子都還不清的。

帥仕高站在天安門廣場上，看著那紅旗飄飄，估計心里也在想：這一輩子的苦，值了。

05
故事的高潮，發(fā)生在1965年。

那時候彭德懷已經(jīng)不在中南海了，被派到四川搞三線建設(shè)。但他心里一直惦記著那個船工。

當(dāng)他聽說帥仕高正在石棉礦醫(yī)院治眼疾的時候，哪怕當(dāng)時自己處境艱難，身邊還有專案組的人盯著，他也非要去看看這位“老朋友”。

在病房里，兩個老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彭德懷看著眼前這個蒼老、殘疾的漢子，眼圈當(dāng)時就紅了。他聲音都有點顫：“老朋友，早就想來看你了，當(dāng)年是你一老一少兩個船工劃一只船嘛?！?/p>

帥仕高一開始還沒敢認(rèn)，畢竟眼前這位是大元帥，自己就是個殘疾船工。直到彭總提起當(dāng)年那8塊大洋，提起大渡河邊的那個晚上，他才反應(yīng)過來，這就是當(dāng)年的那個紅軍首長！

那一瞬間，記憶像閘門一樣打開了。帥仕高激動得渾身都在抖，話都說不利索了：“彭元帥啊，真的是你！”

那天晚上，帥仕高偷偷溜出醫(yī)院，摸到了彭德懷住的招待所。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老人，就那么坐在屋里，徹夜長談。

沒人知道他們具體聊了什么。也許是聊當(dāng)年的浪頭有多高，也許是聊這些年在牛棚里遭的罪，也許只是兩個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在互相舔舐歲月的傷口。

臨走的時候，彭德懷從兜里掏出30塊錢，還有3包大前門香煙，硬塞給了帥仕高。

這30塊錢，在那個年代可不是小數(shù)目，那是彭總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他對醫(yī)生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把他的眼病治好，他是革命的功臣。”

這一句話，比什么金山銀山都重。

1995年，帥仕高走了，享年84歲。

你看這人的一生，前半截是英雄，中間是鬼，后半截才活成了人。

國民黨為了那所謂的“面子”，把幫過紅軍的老百姓往死里逼，搞得人家破人亡，連個活路都不給。紅軍呢？哪怕過了幾十年，哪怕當(dāng)了元帥，也沒忘了當(dāng)年那個撐船的艄公。

這人心向背，還用得著多說嗎？

所謂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它就藏在這8塊大洋和3包大前門里。這個道理，有些人到死都沒想明白，但老百姓心里，那是一桿秤，準(zhǔn)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