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陛下,這是嶺南道剛進(jìn)貢的‘龍須履’,用的是在那九節(jié)菖蒲旁邊伴生的龍須草,九蒸九曬才編出來的,您瞧瞧這做工,透氣又養(yǎng)腳?!?/p>
大太監(jiān)春陀跪在地上,雙手捧著一雙精致得不像話的草鞋,滿臉堆笑。
劉徹慵懶地靠在榻上,手里把玩著一枚玉扳指,目光在那雙鞋上掃了一眼,卻沒伸手去接。
“草鞋?”他輕笑了一聲,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悠遠(yuǎn),像是穿透了這重重宮闕,看到了幾十年前的塵土,“春陀啊,你這鞋編得太精細(xì)了,精細(xì)得沒有人味兒?!?/p>
“人味兒?”春陀愣了一下。
“朕小時候穿過一種草鞋,粗糙,剌腳,但是結(jié)實。編那鞋的人跟朕說,穿這鞋能跑得過野狗。那時候朕叫他阿福哥,他叫朕劉三兒。他還說,等朕發(fā)達(dá)了,別忘了去照顧他的草鞋生意?!?/p>
劉徹忽然坐直了身子,眼底閃過一絲少見的溫情與落寞:“備車,換便服。朕想去看看,這二十年過去了,當(dāng)年的阿福哥,是不是真成了長安城最大的草鞋掌柜?!?/p>
![]()
建元五年的長安城,正值盛世繁華的開端。秋風(fēng)卷過未央宮高聳的飛檐,吹進(jìn)這座龐大帝都的街巷里,帶著一股子肅殺卻又勃勃生機的味道。
劉徹?fù)Q下了一身明黃色的龍袍,穿上了一件素色的綢緞長衫,腰間只掛了一枚普通的青玉佩。他手里搖著把折扇,為了掩蓋身上那股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壓,他特意學(xué)著市井商賈的模樣,走路時刻意帶了點晃悠勁兒。
但他身后跟著的人,卻怎么也掩蓋不住那股子狠厲。御史大夫張湯,雖然也換了一身灰布長袍,扮作賬房先生,可那雙習(xí)慣了審視罪犯的鷹眼,在人群里一掃,周圍的老百姓都下意識地覺得后脖頸發(fā)涼,紛紛避讓。
“把你的眼神收收,別跟個要吃人的狼似的。”劉徹低聲呵斥了一句,眉頭微皺,“朕是出來尋友的,不是來抄家的?!?/p>
張湯趕緊低下頭,拱手道:“是,掌柜的。只是這南市魚龍混雜,小的擔(dān)心……”
“擔(dān)心什么?在這長安城,還能有人吃了朕不成?”劉徹打斷了他,目光投向了前方熙熙攘攘的街道。
二十年了。
那時候他還是膠東王,不是太子,更不是皇帝。因為母親王娡的緣故,他有機會常常溜出宮去,在長安城南的一處別院避暑。
那里沒有那群滿口“之乎者也”的太傅,也沒有那個總是陰沉著臉的栗姬娘娘。只有那條清澈見底的小河溝,那棵歪脖子老棗樹,還有一個比他大兩歲、整天光著腳丫子的野孩子——趙阿福。
劉徹依然清晰地記得,有一次他貪玩,捅了樹上的馬蜂窩,又惹了護(hù)院的大黃狗。那狗瘋了一樣追著他咬,就在他嚇得腿軟跑不動的時候,是趙阿福沖了出來,用手里剛編好的一只草鞋狠狠抽在狗鼻子上,又用瘦弱的身板擋在他前面,硬生生挨了那畜生一口。
“三兒,快跑!哥給你擋著!”
那句話,劉徹記了半輩子。
“就是這兒了?!眲赝O履_步,看著眼前的景象,眼里的光彩卻一點點黯淡下去。
記憶里那條充滿泥土芬芳的小巷子不見了,那棵老棗樹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氣派非凡的三層酒樓,紅漆大門,金字招牌上寫著“醉仙居”三個大字。
門口的迎賓小二看著衣著不凡的劉徹,熱情地迎上來:“客官,里面請!咱這有剛到的陳釀,還有……”
![]()
劉徹擺擺手,推開小二,站在路中間轉(zhuǎn)了兩圈,神情有些茫然。
“這地方……以前是不是有個趙家?兩間土坯房,院子里有棵棗樹?”劉徹不死心,拉住了一個正蹲在墻根底下曬太陽、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的老頭。
那老頭瞇著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劉徹一眼,看這人雖然年輕,但氣度不凡,不敢怠慢,便吐出一口濃煙說道:“趙家?后生,你打聽的是哪個趙家?要是這塊地皮上的趙家,那早沒嘍!那是二十年前的老黃歷了。”
“沒了?搬哪去了?”劉徹急切地問。
“搬?”老頭冷笑了一聲,敲了敲煙袋鍋子,“那是敗了!家破人亡嘍!這酒樓的老板看中了這塊地,那時候趙家出了事,房子就被賤賣抵債了。”
“出事?出什么事?”劉徹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老頭神神秘秘地往四周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風(fēng)聽去:“那是造了孽喲。那趙家小子趙阿福,是個實誠人,可命不好。聽說當(dāng)年不知道怎么的,得罪了宮里的貴人。嘖嘖嘖,那一通好打啊,抓進(jìn)去的時候是個好人,出來的時候就被抬著了,腿都斷了一條。這還不算,直接給流放到了邊疆去修長城,在那苦寒之地熬了十幾年。也就是他命大,前幾年皇上大赦天下,這才撿了條命回來?!?/p>
“得罪了貴人?”劉徹的手猛地攥緊了折扇,扇骨發(fā)出“咔咔”的脆響,“哪個貴人?為了什么事?”
老頭嚇了一跳,往后縮了縮:“這誰敢說??!咱們平頭老百姓,哪知道那些大人物的事。反正是天大的禍?zhǔn)?。那趙阿?,F(xiàn)在日子過得苦啊,就在西市那邊擺個破攤賣草鞋,瘸著條腿,還要養(yǎng)活一家老小。聽說他現(xiàn)在膽子比老鼠還小,一聽到‘官’字‘宮’字,都能嚇尿了褲子。你要是找他,往西邊走,那個最破、最偏的攤子就是?!?/p>
劉徹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秋風(fēng)吹起他的衣擺,他只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張湯?!?/p>
“在?!?/p>
“去西市?!眲氐穆曇衾涞孟癖?,“朕倒要看看,朕的兄弟,是怎么被那些所謂的‘貴人’害成這樣的。”
長安城的西市,與南市的繁華截然不同。這里是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道路泥濘,兩旁堆滿了雜物。空氣里彌漫著汗臭味、牲口的糞便味,還有劣質(zhì)胭脂水粉的味道。
這里的人,臉上大多寫滿了生活的艱辛與算計。
劉徹走在這樣的街道上,錦衣華服顯得格格不入。周圍的人都用一種敬畏又好奇的眼神看著他,自覺地讓開一條路。
他們在西市轉(zhuǎn)了大半個時辰,才在一個背風(fēng)的墻根死角里,找到了那個草鞋攤。
與其說是攤子,不如說就是一塊鋪在地上的破油布。上面稀稀拉拉地擺著幾雙草鞋,編織得有些粗糙,草料也不算上乘。
攤子后面坐著一個中年漢子。他頭發(fā)花白,亂蓬蓬地像個鳥窩,上面還沾著幾根枯草。身上穿著一件打了無數(shù)個補丁的麻布短褐,那衣服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薄得遮不住風(fēng)。
此時,他正低著頭,兩只滿是老繭、骨節(jié)粗大的手在飛快地搓動著草繩。他的動作機械而麻木,仿佛這雙手已經(jīng)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一臺編織的機器。
在他的身側(cè),放著一根被磨得光溜溜的、有些彎曲的木拐杖。
![]()
劉徹停下腳步,隔著幾丈遠(yuǎn),靜靜地看著那個身影。
這就是當(dāng)年的阿福哥嗎?
那個能帶著他爬上兩丈高的樹掏鳥窩,那個能光著腳丫子在河灘上跑得比馬還快的少年,那個拍著胸脯說“以后哥罩著你”的意氣風(fēng)發(fā)的孩子……
怎么會變成眼前這個佝僂、蒼老、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男人?
歲月不僅僅是一把殺豬刀,對于苦命人來說,它更像是一把鈍挫的鋸子,一點點鋸斷了人的脊梁。
劉徹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眼眶里的酸澀,邁步走了過去。
張湯想要跟上,被劉徹抬手制止了。他想一個人去面對這遲到了二十年的重逢。
劉徹走到攤子前,影子蓋住了趙阿福手里的活計。
“這草鞋怎么賣?”劉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個普通的買主。
漢子沒有抬頭,甚至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聲音沙啞得像兩塊砂紙在摩擦:“兩文錢一雙。不還價。結(jié)實著呢,穿半年壞不了?!?/p>
劉徹蹲下身子,不顧地上的塵土沾染了長衫。他伸出手,拿起一只草鞋。指尖觸碰到那粗糙的草莖,有些扎手,卻帶著一股久違的、熟悉的青草香氣。
“手藝還在,就是草料差了點。”劉徹輕聲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絲顫抖,“阿福哥,這編法,跟當(dāng)年給劉三兒編的那雙,一模一樣啊?!?/p>
漢子的手猛地一抖。
那根正在搓動的草繩,“崩”的一聲斷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周圍嘈雜的叫賣聲似乎都遠(yuǎn)去了,只剩下那漢子沉重的呼吸聲。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
那是一張布滿了溝壑般皺紋的臉,皮膚黝黑粗糙,眼角耷拉著。他的眼神渾濁、畏縮,像是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老鼠乍一見了光。
他盯著劉徹看了好一會兒。
從一開始的迷茫、麻木,到瞳孔逐漸聚焦,看清了眼前這張雖然威嚴(yán)、但依稀有著舊時模樣的臉龐。
那一刻,劉徹期待著看到驚喜,期待著聽到一聲久違的“劉三兒”。
然而,他看到的,是極度的驚恐。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刻入靈魂的恐懼。趙阿福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大小,嘴唇變成了青紫色,整個人開始劇烈地顫抖,就像是赤身裸體被扔進(jìn)了冰窟窿里。
“你是……劉……劉……”他的牙齒在打架,發(fā)出的聲音支離破碎。
劉徹眼圈紅了,重重地點了點頭,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是我,阿福哥。我是三兒,我回來了,我來找你了。”
按照戲文里的橋段,久別重逢,兄弟相認(rèn),應(yīng)該是抱頭痛哭,互訴衷腸。
可現(xiàn)實給了劉徹狠狠一記耳光。
接下來的這一幕,讓這位富有四海的帝王,感到了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寒冷與震驚。
“漢武帝微服私訪尋舊友,發(fā)現(xiàn)他在街頭賣草鞋,剛要相認(rèn),對方卻嚇得磕頭求死!”
“撲通!”
趙阿福像是見到了這世上最可怕的索命惡鬼,連滾帶爬地翻下了那個破舊的小板凳。他不顧那條殘廢的腿,整個人重重地跪倒在滿是泥濘和碎石的地上。
“砰!砰!砰!”
他把頭磕得震天響,每一下都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硬邦邦的石板上。
“草民該死!草民罪該萬死!”
“求貴人開恩!求貴人賜個痛快!別折磨我了!”
“我什么都沒說!我真的什么都沒說??!求求您,別禍及妻兒!她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過幾下,他的額頭就已經(jīng)血肉模糊,鮮血順著鼻梁往下流,混合著臉上的灰塵,糊住了眼睛,流進(jìn)了嘴里。他卻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還在拼命地磕,仿佛只有磕死了,才能解脫。
看到后震驚了:
劉徹徹底懵了。他伸出手想去扶,卻被趙阿福那瘋狂的舉動驚得僵在半空。
周圍的百姓瞬間圍了上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是怎么了?那富家公子看著挺面善,怎么把人逼成這樣?”
“噓!別亂說,看那架勢,肯定是有權(quán)有勢的主兒,這瘸子怕是攤上大事了?!?/p>
張湯見狀,眉頭一皺,剛要上前驅(qū)趕人群,卻被劉徹一個凌厲的眼神制止了。
劉徹的眼睛死死盯著趙阿福。
因為趙阿福剛才那劇烈的下跪動作,他那條殘廢的右腿褲管卷了起來,露出了一截枯瘦如柴的小腿。
那里,不僅有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像蜈蚣一樣扭曲的陳舊傷疤,在那小腿肚子上,還刺著一個青黑色的、猙獰的字。
“囚”。
那是黥刑!
那是大漢律法中,只有犯了重罪、不可饒恕的刑徒,才會被刺上的恥辱標(biāo)記!這個字,意味著他一輩子都是罪人,走到哪里都要低人一等,死后都入不了祖墳!
劉徹只覺得腦子里“轟”的一聲炸開了。
當(dāng)年的好兄弟,那個連偷人家兩個棗都會臉紅半天的老實孩子,怎么會變成重罪刑徒?
這二十年,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他為什么看到朕,會比看到閻王爺還要害怕?他在怕什么?
“怎么回事?誰!是誰欺負(fù)我家男人!”
就在這混亂之際,一聲尖利、潑辣的怒吼從人群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