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2月，北京西郊的寒風(fēng)裹著白霜刮過跑道，蘇振華立在停機坪邊，看著第一架國產(chǎn)教練機升空。發(fā)動機的轟鳴聲消散后，留給這位年近半百的海軍副政委的，卻是醒不來的家事重?fù)?dān)。

飛機剛落地，他被幾名參謀簇?fù)碇宪?。誰也沒看見，車窗蒙出的水汽里，他狠狠呼了口氣——六個孩子正等著他帶去打預(yù)防針，保姆臨時有事走不開，連換洗衣服都塞滿了后備箱。自1959年秋天簽下那紙離婚協(xié)議，家成了他一個人的戰(zhàn)場。

一切要從1949年說起。新中國奠基那年，37歲的蘇振華調(diào)入海軍籌建處。從南昌到北京，他幾乎沒在家過一個完整周末。那會兒，他與第二任妻子孟瑋已有四個兒子，家書里全是“再忍忍”“很快結(jié)束”?？山ㄔO(shè)海軍并不是三五年的活，孩子越生越多，夫妻間的縫隙也跟著拉長。

再往前推，他原名蘇七生，1912年出生于湖南平江。14歲參加兒童團；15歲進(jìn)少年先鋒隊；17歲跟著彭德懷闖入紅三軍團，獲賜“振華”二字。那時他母親逼他迎娶鄰家姑娘余鳳嬌，只為了“結(jié)個實在的婚，再安心去打仗”。結(jié)果戰(zhàn)火一燒，蘇家被列為“匪屬”，余鳳嬌帶著孩子四處逃難，積勞成疾，1936年香消玉殞。蘇振華從此背著愧疚上陣，槍口朝前，心里卻常埋著一塊冰。

1938年抗大擴招，他改教書。當(dāng)時的學(xué)員孟瑋端莊潑辣，成績一騎絕塵。羅瑞卿見倆人眉來眼去，就做了媒?；槎Y很簡單，十幾個戰(zhàn)友圍著一盞馬燈起哄，蘇振華按下指印，樂得像個孩子。等到抗戰(zhàn)勝利，兩人已添了三個兒子，日子雖清貧，卻也熱鬧。

建國后，貴州省委的繁重事務(wù)讓他常年奔波；1954年又赴京，統(tǒng)籌海軍政治工作。孟瑋先是抱怨，后是冷戰(zhàn)，最后干脆不再回信。1957年，她攤牌說想找回抗日歲月里暗戀的同學(xué)，蘇振華聽得腦門發(fā)麻，只回了一句“走好”。兩年后，他從蘇聯(lián)考察歸來，孟瑋已搬空行李，只留下一份離婚申請和六個孩子的戶口卡。

1959年10月1日晚，天安門城樓的煙火映亮天空，蘇振華領(lǐng)著兒子們擠在人群里。劉少奇?zhèn)壬砜吹?，一位上將竟抱著幼子，身后還牽著五個娃，心里不是滋味。第二天，毛主席聽報告時笑了笑，說了十二個字：“天涯何處無芳草，再找一個嘛！”語氣像提議，又像命令。

這句話傳到海軍機關(guān)，立即有人“接龍”行動。那年冬天，副政委方強把話挑明，問海軍文工團的獨唱演員陸迪倫：“小陸，你意下如何？”這姑娘二十出頭，四川人，爽快得很——“聽從組織?！倍潭塘郑尫綇娦睦锸^落地。

起初，陸迪倫只覺得這位老政委筆挺的軍裝里透著說不出的孤單。漸漸相處后，她發(fā)現(xiàn)蘇振華記性驚人，孩子衣服尺碼、牙齒掉了幾顆，一清二楚；半夜還在燈下寫稿，為的是海軍第一套政治教育提綱。細(xì)節(jié)打動人，比千言萬語更有分量。

1960年夏天，賀龍主持證婚。海軍大禮堂里沒有鮮花，自行車當(dāng)?shù)谰撸瑑蓷l白毛巾算嫁妝。儀式結(jié)束，蘇振華對陸迪倫說：“以后家里你管內(nèi)線，我守外線。”那晚，他第一次安心地睡到天亮。

往后十三年，他的職務(wù)三次變動，始終與海軍綁在一起。陸迪倫則把六個“繼子”帶得板板整整，大兒子參軍，小兒子考大學(xué)，都沒讓他操心。1979年，蘇振華病逝于北京海軍總醫(yī)院，終年67歲。病危通知下達(dá)前，他握著陸迪倫的手，輕聲叮囑：“海上的事兒，還得接著干?！?/p>

回看半生，兩段婚姻，一段夭折，一段開花。那句“天涯何處無芳草”像玩笑，卻在他晚年應(yīng)了驗。有槍炮也有柴米，有使命也有人間煙火，他的選擇并不復(fù)雜：前半程給了國家，后半程補給孩子。上將勛章閃耀，家中燈火同樣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