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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大媽天天在我車上曬被子,我直接把車賣了,隔天她哭著敲我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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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樓下大媽天天在我的車位上曬被子,我跟她說過兩次,沒用。

“小李啊,就曬一會兒,太陽好。”

她每次都笑呵呵地這樣說,第二天被子照樣鋪在我的引擎蓋上。

我沒再跟她理論。直接把車賣了。

第二天是周末,我睡到自然醒,享受著久違的清靜。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瘋狂的砸門聲。

是樓下大媽。

我一開門,她就沖了進來,臉上全是淚,一把抓住我的手。

“小李!車!你的車呢?”她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鎮(zhèn)定。

我被她的樣子嚇到了,下意識地回答:“車……車我賣了,阿姨。”

“賣了?”

她盯著我,突然膝蓋一軟,當著我的面,“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抱著我的腿放聲大哭。

“你為什么要賣啊!你把它賣到哪里去了?你快告訴我!求求你了……”

那一刻,我徹底懵了。

我只是賣了一輛車,為什么她會給我跪下?

我是個程序員,每天就對著無數(shù)個由黑底白字組成的矩形屏幕。

公司在城市另一頭,因此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自己塞進地鐵車廂坐2小時。

我能清晰地聞到身邊陌生人身上隔夜的酒氣,或是廉價香水的味道。



直到那年夏天,公司接了一個緊急的大項目,客戶的要求像山一樣壓下來。

整個部門都陷入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辦公室的燈二十四小時亮著,空氣里彌漫著咖啡、泡面和汗水混合的奇怪味道。

半夜兩點,坐在我對面的張胖子突然哀嚎一聲。

“完了!又崩了!李偉,快來看看,用戶模塊的數(shù)據(jù)庫連接池滿了!”

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從我的屏幕前抬起頭,走過去。

我的腦子像一團漿糊,但手指卻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命令。

十分鐘后,我對他說:“重啟了,你再試試?!?/p>

張胖子感激地看著我,“偉哥,你就是神?!?/p>

我沒說話,回到我的座位上,繼續(xù)與我的那堆代碼搏斗。

我成了住在公司里的人,床就是一張行軍床,枕頭是幾件換洗的衣服。。

那段日子,我修補著成千上萬行別人留下的、或是自己制造的邏輯漏洞,感覺自己的腦子就像一臺過熱的服務器,隨時都會燒掉。

項目終于上線那天,是一個凌晨四點的清晨。

我走出公司大樓,看見了久違的、尚未被完全照亮的天空,感覺像是從地牢里被放了出來。

幾個同事靠在樓下的花壇邊,默默地抽著煙,誰也不想說話。

老板開著他的寶馬,從地庫里出來,停在我們面前。他搖下車窗,也點了一根煙。

他看著我們這群像是剛從難民營里跑出來的人,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圈。

“都回去好好睡一覺。”他說。

然后他看著我,又補了一句,“小李,你辛苦了?!?/p>

月底,我的銀行卡里多了一筆我從未見過的數(shù)字。

那筆豐厚的獎金像一個不真實的夢,我反復看了好幾遍手機短信,。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

我一個人,懷揣著這個秘密,請了一天假,去了城郊最大的汽車城。

一進門,一個穿著緊身西裝、頭發(fā)抹得油亮的銷售員立刻跟了上來。

“先生您好,看車嗎?我們這邊品牌很全,您有什么偏好嗎?”

我沒理他,自顧自地走著,最終在角落里看中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銷售員的嘴像機關(guān)槍一樣在我耳邊掃射。

“先生,您眼光真好!這是我們今年的主打款,德國工藝,2.0T渦輪增壓發(fā)動機,百公里加速只要七秒!您看這腰線,多凌厲……”

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我的眼睛里,只有那輛車,它好像在對我說話。

“……而且我們現(xiàn)在有金融方案,首付很低,還有兩年免息,非常劃算。您要不要上車感受一下內(nèi)飾?真皮座椅,還有全景天窗……”

我伸出手指,指著那輛黑色的車。

“這個?!蔽艺f。

銷售員愣了一下,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秒。

“啊……這個啊,先生。這個是去年的經(jīng)典款,性價比非常高,雖然動力系統(tǒng)不是最新的,但是技術(shù)成熟穩(wěn)定,保養(yǎng)也便宜……”他立刻調(diào)整了話術(shù)。

我打斷了他。

“就這個。多少錢?”

他報了一個數(shù)字。我點了點頭。

“全款。今天能提車嗎?”

銷售員的眼睛亮了,臉上的笑容變得無比真誠?!澳苣苣埽‘斎荒?!先生您這邊請,我們馬上辦手續(xù)!”

我跟著他去刷卡。當POS機吐出那張長長的簽購單時,我感覺自己像簽下了一份改變?nèi)松臈l約。



開著它回家的那天,我把所有的車窗都搖下來,傍晚的風猛烈地灌進車里,吹亂了我的頭發(fā)。

我把音響開到最大,放著一首我根本不知道名字的搖滾樂,感覺自己像一個剛剛打贏了一場勝仗、正在巡視自己領(lǐng)地的國王。

手機響了,是我媽打來的。我接通了藍牙。

“兒子,吃飯了嗎?”電話那頭傳來她熟悉的聲音。

我一只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感受著空調(diào)出風口的涼風。我說:“吃了,在外面?!?/p>

“又在外面吃?沒跟同事喝酒吧?工作別太累,錢是賺不完的,身體最重要?!彼跣踹哆兜卣f著。

我看著前方延伸的道路,看著手里這個嶄新的、屬于我的方向盤,輕聲說:

“知道了,媽?!?/p>

掛了電話,我把它小心翼翼地停在樓下。

停好車后,我沒有馬上上樓,而是繞著它走了三圈,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它冰冷的車身。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到陽臺往下看。

我以為,我的國王生涯,從此真正開始了。

陳阿姨住我樓下,六十出頭的樣子,頭發(fā)燙成一卷一卷的。

平時在樓道里遇見,她總是笑呵呵的,露出一口不太整齊的牙。

那是一個星期二的早上,我下樓準備開車上班,遠遠就看見我的車上覆蓋著一大片紅色。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床印著牡丹花的棉被,花朵又大又肥,紅得像剛流出來的血。

被子不偏不倚,從我的前擋風玻璃一直鋪到引擎蓋的盡頭,像是給我的車蓋上了一塊巨大的紅蓋頭,顯得喜慶又詭異。

我繞著車走了一圈,抬頭看了看樓上,每一家的陽臺都安安靜靜,只有風吹過晾衣桿,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我當時想,大概是誰家曬被子,沒夾穩(wěn),被風吹下來了。我沒多想,吃力地把那床沉重的被子抱起來,棉花在陽光下散發(fā)出一股塵土和暴曬混合的、干燥嗆人的味道。

我把它疊了疊,放在了車位旁邊綠化帶的水泥坎上,心想失主應該會自己來找。

第二天早上,我的車上又有了被子。不但有昨天那床牡丹花,旁邊還緊挨著一床綠色的,上面印著幾只咧著嘴笑的小熊。

兩床被子像兩塊巨大的膏藥,嚴絲合縫地貼在我的車頂和引擎蓋上。陽光照在上面,紅色更紅,綠色更綠,刺得我眼睛疼。

我站在車前,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了。這不像意外。

我沉默地把兩床被子拿下來,一床一床疊好,還是放在昨天的那個位置。我心里憋著一股無名火,但不知道該朝誰發(fā)。

我沒有等到第三天。那天下午我提前下班,剛把車停進車位,還沒熄火,就看見陳阿姨抱著一床藍色的被子從單元門里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她看見我的車,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立刻堆滿了菊花一樣的笑容。

“小李回來啦。”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傳到我耳朵里。

我降下車窗,點了點頭,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阿姨好?!?/p>

她“嗯”了一聲,徑直走到我的車旁邊,無視還坐在駕駛室里的我。

她熟練地抖開那床藍色的被子,發(fā)出一聲“呼啦”的悶響,然后往我的車頂上一鋪。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尷尬,好像那輛車不是我的私有財產(chǎn),而是她家院子里一個用了幾十年的晾衣桿。

我坐在車里,握著方向盤,眼睜睜地看著她仔細地把被子的四個角拉平,然后用手掌在被面上拍了拍。

我的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嘴巴張了張,想說“阿姨,這是我的車”,但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她做完這一切,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這才轉(zhuǎn)過頭,又對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全是坦然。

“今天太陽好,曬曬,去去濕氣。”她說。

她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歉意,坦然得讓我覺得我才是那個打擾了別人正常生活的不速之客。



我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升上車窗,熄火,拔鑰匙,開門下車。

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跟在我的背后。

那目光不帶任何惡意,可卻讓我覺得渾身滾燙。

回到家,關(guān)上門,我還能聞到從樓下飄上來的,那種被子暴曬后的味道,讓我覺得呼吸困難。

我是一個程序員,我相信凡事都有解決辦法。我相信邏輯。

于是,我打開電腦,用最大的字號、最粗的字體,打印了一張A4紙。上面寫著八個黑色的大字:“私人車位,請勿占用”。

那天深夜,我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溜下樓,用一整卷透明膠帶,把這張紙結(jié)結(jié)實實地貼在了車位后面的墻上。

我貼得很高,位置很顯眼,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見。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沖到窗邊往下看。我滿懷希望,以為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

墻上的紙不見了,連一絲膠帶的痕跡都沒有。

我的車上,被子還在,換成了一床黃色的,上面是幾只俗氣的、飛舞的蝴蝶。

第一次嘗試,徹底失敗。

我啟動了第二套方案:求助第三方權(quán)威。我去了物業(yè)辦公室。

物業(yè)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一身大了一號的保安制服,正歪在椅子上,對著手機屏幕嘿嘿傻笑,腳邊的電風扇有氣無力地轉(zhuǎn)著。

我敲了敲門,他抬起頭,一臉不耐煩。我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客觀而冷靜,像是在陳述一個技術(shù)問題。

他聽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角擠出了淚水。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對我擺了擺手。

“嗨,多大點事兒啊?!彼f,嘴里一股蒜味,“都是街坊鄰居,她一個老太太,你一個年輕人,多擔待一下嘛。不就是曬個被子,車漆又曬不壞?!?/p>

“這是我的私人車位,我有產(chǎn)權(quán)的?!蔽覐娬{(diào)道,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彼笱苤凵裼诛h回了手機屏幕,“但是你看,咱們小區(qū)里能曬被子的地方確實不多,老人家也不容易。這樣,我回頭幫你跟她說說,好吧?”

我知道他說的“說說”,就是永遠不會說。

我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從物業(yè)辦公室出來,心里堵得更厲害了。

剛走到單元樓下,就看見陳阿姨正和幾個老太太在小花園里聊天,聊得眉飛色舞。她看見我,立刻停止了交談,又像往常一樣,臉上堆起笑容,還特意拔高了音量,對我喊:“小李下班啦,今天可真準時?!?/p>

其他幾個老太太也都齊刷刷地朝我看來,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個不懂事的、斤斤計較的晚輩。

我感覺自己的臉在發(fā)燒,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我低下頭,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了單元門。

從此,我的車位就徹底淪為了陳阿姨家的專屬晾曬區(qū)。

它變成了一個流動的展覽館,每天展示著不同顏色、不同圖案的被子。

有時候是一床被子,有時候是兩床,甚至有一次我看見上面還晾著幾件顏色鮮艷的毛衣和一條男士的舊秋褲。

那些被子像一面面五顏六色的旗幟,每天都在我的車上,向整個小區(qū)宣告著陳阿姨的主權(quán)。

我開始變得神經(jīng)質(zhì)。

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趴到窗戶前往下看。那一眼,決定了我一天的心情。



如果車上是空的,我會長舒一口氣,感覺像是中了獎。如果車上有被子,我那天的心情就會立刻跌到谷底,看什么都不順眼,連敲代碼都容易出錯。

我試過把車停在小區(qū)的其他地方。但是這個老小區(qū),道路狹窄,規(guī)劃混亂,能停車的地方早就被那些更老、更蠻橫的車輛見縫插針地占滿了。

有一次,我冒險停在路邊一個稍微寬敞點的地方,第二天一早,一張白色的罰單像一只冷酷的蝴蝶,牢牢地粘在我的車窗上。兩百塊錢,就這么沒了。

我和陳阿姨之間,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每天準時“占領(lǐng)”,我每天下班后默默地“收復失地”。

我下車,把她的被子拿下來,仔細地疊好,放在旁邊的水泥坎上。

她通常會在晚飯后慢悠悠地下來,把被子收走,有時候還會沖我家的窗戶看一眼。

我們見面依然會打招呼。在樓道里,在電梯里。她依然會笑呵呵地問我:“小李,吃飯了嗎?”

我依然會面無表情地回答:“吃了?!?/p>

我們誰也不提被子的事,就好像那件事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我開始失眠。我會在半夜兩三點鐘醒來,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個被路燈照亮的車位。有時候車在,有時候車不在。

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那輛車,那個車位,究竟是我的資產(chǎn),還是我的負擔?它帶給我的,到底是自由,還是枷鎖?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像藤蔓一樣,開始在我心里瘋狂地生長。

那根魚刺,終于在一個星期四的下午,刺破了我的喉嚨,流出了血。

那天公司臨時通知,要去機場接一個從德國來的、非常重要的客戶。他的航班提前到了,我必須馬上出發(fā)。

我看了看時間,不敢耽擱,抓起車鑰匙就往樓下沖。

傍晚的環(huán)路堵得像一鍋凝固的水泥,紅色的剎車燈連成一片。我心里急得像著了火,不停地看手表,手心全是汗。

好不容易開回小區(qū),我遠遠地就看見,我的車位上,那床熟悉的、印著牡丹花的被子,像是在嘲笑我的焦急。

我把車開到車位旁邊,用力地、長長地按了一下喇叭。尖銳的“嘀——”的一聲,在安靜的小區(qū)里回蕩,驚得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走了。

陳阿姨正在不遠處的小花園里跟人說話,聽到喇叭聲,她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朝我走過來。

她的腳步不緊不慢,好像一點也沒聽出我喇叭聲里的憤怒和催促。

她走到車前,沒有馬上收被子,而是先彎下腰,用手掌在被子上仔細地拍了拍,把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塵拍掉。

她直起身,對我笑了笑,說:“哎呀,小李回來啦。今天太陽真好,你看這被子,曬得干透了,又香又軟,晚上蓋著肯定舒服?!?/p>

我坐在車里,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指節(jié)已經(jīng)發(fā)白。我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阿姨,我趕時間,有急事,麻煩您把被子收一下?!蔽业穆曇艉芷届o,但我自己能聽出里面壓抑著的、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她好像完全沒聽出我的急切,反而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態(tài),對我搖了搖手指,笑了笑。

“急什么呀,年輕人不要老是風風火火的。再等五分鐘,就五分鐘,讓這最后一點太陽再曬曬,把那點潮氣全逼出來,對身體好?!?/p>

她說完,竟然真的就雙手抱在胸前,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我看著手機上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心里的那座火山,終于“轟”的一聲,徹底爆發(fā)了。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猛地推開車門下了車。

我走到我的車前,沒有看她,伸出雙手,一把抓起那床厚重的被子,胡亂地團成一團,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它扔在了旁邊的泥土地上。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陳阿姨臉上的笑容,像是被冰凍住一樣,僵在那里。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被子,又慢慢地抬起頭,看著我,眼睛里充滿了震驚和不解。

她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

我沒有再看她一眼,拉開車門,發(fā)動汽車,把車倒進那個終于屬于我的車位,然后熄火,鎖車,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我把那個德國來的重要客戶,忘得一干二凈。



回到家,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發(fā)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我開著車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飛馳,陳阿姨在后面追,她一邊追一邊撕心裂肺地喊:“我的被子,我的被子!”

我猛踩油門,車卻在原地打滑,怎么也開不快。然后,那輛黑色的車就開始慢慢地融化...

從扔被子那天起,我和陳阿姨之間連最后一點虛假的和平也徹底消失了。

我們在樓道里再遇見,她不再對我笑,眼神也變得躲閃,像老鼠見了貓。

她總是低著頭,佝僂著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匆匆從我身邊走過。

我也沒有再跟她打過招呼,只是把頭轉(zhuǎn)向另一邊,假裝看墻上的小廣告。我們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的被子,也沒有再出現(xiàn)在我的車位上。

那個畫著白色框子的長方形,終于完完全全地、二十四小時地屬于我了。

它空曠,干凈,像一塊等待下葬的墓地。

按理說,我應該感到高興,感到一種斗爭勝利后的喜悅。但我沒有。

恰恰相反,我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那個空出來的車位,反而讓我更加不安。每天下班,我把車停進去,都會下意識地看一眼光禿禿的車頂和引擎蓋,好像那里本來應該有什么東西一樣。這種感覺讓我非常煩躁。

我開始花越來越多的時間思考這個問題。一個在我看來非常嚴肅的邏輯問題。我坐在電腦前,但一行代碼也寫不進去。我的大腦,那個每天處理上萬行邏輯和算法的大腦,開始瘋狂地分析這個現(xiàn)實生活中的“bug”。

我打開一個空白的文檔,開始推演。

問題的根源在于“車位”,車位的功能是“停車”。陳阿姨的行為,嚴重干擾了“停車”這個核心功能的正常運行。為了恢復這個功能,我嘗試過多種方法。

方法一:間接溝通(貼紙條),失敗。方法二:求助第三方權(quán)威(物業(yè)),失敗。方法三:直接對抗(扔被子),雖然短期內(nèi)有效,但付出的情緒成本過高,并且?guī)砹诵碌膯栴}——鄰里關(guān)系的徹底破裂,這讓我每天回家都感到壓抑。

我的程序員大腦開始高速運轉(zhuǎn),摒棄所有情緒,只為尋找一個“最優(yōu)解”。一個可以一勞永逸、一了百了,并且不需要我和任何人發(fā)生正面沖突的終極解決方案。

我把所有的變量都列了出來:我,陳阿姨,那輛車,那個車位。

我開始推演。變量“陳阿姨”的行為模式,我無法改變,她是一個固執(zhí)的、邏輯無法滲透的個體。變量“車位”是固定資產(chǎn),與房子綁定,無法移除。

那么,我唯一能完全控制的變量,只剩下“車”了。

一個想法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我的大腦。

如果我把“車”這個變量,從我的生活中徹底刪除呢?

如果我沒有車,我就不需要車位。如果我不需要車位,她的行為就與我無關(guān),對我構(gòu)不成任何干擾。她曬被子的地方不再是“我的車位”,而只是一個“空地”。

這樣一來,整個沖突的邏輯鏈條,就會從根源上崩塌。問題,將不復存在。

這個方案太完美了。它干凈、利落、高效,不帶一絲一毫情感的拖泥帶水。

就像在一段復雜的、充滿錯誤的程序里,我終于找到了那個引起所有bug的根源,然后動動手指,優(yōu)雅地將它徹底刪除。

我為自己這個絕妙的、釜底抽薪式的想法感到一陣戰(zhàn)栗。我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覺得我比那些只會吵架或者忍氣吞聲的凡夫俗子要高明得多。他們用情緒解決問題,而我,用的是智慧和邏輯。

我立刻開始執(zhí)行我的“最優(yōu)解”計劃。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車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用手機從各個角度拍了照片,每一張都拍得很好,車漆在陽光下像鏡子一樣反光。

我把這些照片上傳到二手車網(wǎng)站,認真地填寫了車輛信息,定了一個比市場價略低、但很合理的價格。我不想拖泥帶水。

信息發(fā)布出去的第二天,就有人聯(lián)系我。來看車的是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很斯文,說話也客客氣氣。

他圍著車轉(zhuǎn)了好幾圈,打開引擎蓋仔細看了看,又坐進車里試了試音響和空調(diào)。他顯然很滿意。

“大哥,你這車保養(yǎng)得真好。”他由衷地贊嘆道。

我們沒有過多地討價還-價,很快就談妥了。整個過程,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

過戶手續(xù)辦得異常順利。



那個星期五的下午,年輕人帶著一個厚厚的信封來找我。我們約在樓下,就在那個車位旁邊。

他把一沓嶄新的人民幣交到我手上,錢很新,帶著一股油墨的清香。

我一張一張地點了三遍,確認無誤后,把我的車鑰匙遞給了他。

那串鑰匙我用了三年,上面大眾的標志已經(jīng)被我的手指磨得有些模糊,金屬部分也因為和別的鑰匙的碰撞,留下了許多細小的劃痕。它曾經(jīng)是我最重要的物品之一。

他接過鑰匙,對我笑了笑,說:“謝謝大哥。”

我看著那輛黑色的車,心里忽然有了一絲奇怪的感覺。我說:“好好對它?!?/p>

他點了點頭,拉開車門,熟練地發(fā)動了汽車。引擎發(fā)出一聲低沉的轟鳴,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它曾經(jīng)每天載著我穿過這個城市的擁堵?,F(xiàn)在,它即將為另一個人服務。

我站在樓下的路邊,看著我的那輛黑色轎車,緩緩地駛出車位,開上小區(qū)的道路,最后在我的注視下,消失在街角。

我手里攥著那沓還有些溫熱的錢,在原地站了很久。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那個剛剛空出來的車位上。

我回到家,把錢整整齊齊地碼在書桌上,然后走到窗邊,再一次往下看。那個白色的框子里,空空如也。水泥地面在夕陽下泛著暗淡的白光,干凈得有些刺眼。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覺得我贏得了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我沒有費一兵一卒,就徹底解決了敵人。

我感到一種巨大的,但又有些空虛的勝利感。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別好,一夜無夢。我甚至覺得,連房間里的空氣都變得清新了。那個糾纏了我好幾個月的噩夢,終于結(jié)束了。我自由了。

第二天是周末。我睡到自然醒。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我伸了個懶腰,感覺渾身舒暢。

這是幾個月來,我第一個不用在起床后就去擔心車位問題的早晨。

我給自己沖了一杯咖啡,端著杯子,像一個檢閱自己領(lǐng)地的國王一樣,走到了窗邊。

樓下,那個車位依然空著。陽光照在上面,沒有任何遮擋。

我看了一會兒,想象著陳阿姨等一下抱著被子下樓,看到空空如也的車位時,會是怎樣一副錯愕的表情。她可能會愣在原地,可能會左顧右盼,最后只能悻悻地抱著被子回家。

想到這里,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我覺得我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藝術(shù)品,一件關(guān)于行為和邏輯的藝術(shù)品。

我喝著咖啡,看著樓下人來人往。有遛狗的,有買菜回來的,有推著嬰兒車的。世界和平,歲月靜好。

我甚至開始有點可憐陳阿姨了。我心想,她以后再也找不到這么好的曬被子的地方了。

就在我沉浸在這種有點惡劣的快感中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那聲音不是敲,更像是砸。咚咚咚,咚咚咚,又快又重,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

我嚇了一跳,咖啡差點灑出來。我走到門口,心想是誰這么沒禮貌。

我沒有立刻開門,而是湊到貓眼前往外看。只看了一眼,我就愣住了。門外站著的人,是陳阿姨。但那不是我平時認識的那個陳阿姨。

她頭發(fā)散亂,臉漲得通紅,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此刻她還在用拳頭砸著門,一邊砸一邊哭喊:

“小李!小李!你開門??!你快開門!”

我被她這個樣子嚇壞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門打開了。

門剛開一道縫,她就擠了進來。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我的肉里:

“你的車呢?你的車……怎么不見了?!你把車停到哪里去了?你快告訴我!”

我徹底懵了。

我預想過她可能會來找我理論,可能會罵我,可能會抱怨幾句。我唯獨沒有想到,她會是這樣一種近乎崩潰的反應。

這太奇怪了。

我掙開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穩(wěn)了穩(wěn)心神,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對她說:

“阿姨,您先別激動。車……我賣了。”

我說出“賣了”這兩個字的時候,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問了一遍:

“你說什么?”

我看著她的眼睛,重復道:“我把車賣了,昨天下午賣的?!?/p>

此時,陳阿姨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頭,整個人軟了下去,用拳頭無力地捶打著地磚大哭:

“為什么,為什么啊....!”

我站在那里,手足無措。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圍。

有鄰居聽見聲音打開了門,探出頭來看??吹介T口這副情景,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但很快,他們又都默默地把門關(guān)上了。

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我,和她那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不看我,也不理我,只是抱著頭,撕心裂肺地哭著,一邊哭一邊用拳頭捶打著地面,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著什么。

我蹲下身,仔細去聽,才聽清她在反反復復地念叨著一句話。

“沒了……沒了……最后一點念想也沒了……沒了啊……”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我的神經(jīng)上來回切割。

我第一次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于是蹲下身,想去扶她。

但我的手剛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她像觸電一樣,用盡全身力氣一把甩開。

“別碰我!”

我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她在我家門口的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我不知道她哭了多久??赡苁昼?,也可能是一個世紀。

她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變成了低低的、壓抑的抽泣。

我倒了一杯溫水,再次蹲到她面前,把水杯小心翼翼地遞給她:

“阿姨,您……您先進來坐吧,地上涼?!?/p>

她沒有接水杯,而是慢慢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心里發(fā)毛。

然后,她才緩慢的說:“小李,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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