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比賽暫停!”
望遠鏡磕在桌上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悶錘砸在每個人的心口。
高臺上的林軍長站了起來,那身板像座矮山。
他越過一排排锃亮的肩章,手指頭戳著空氣,戳向靶場上那個剛打完槍,灰撲撲不起眼的兵。
全場幾千號人,死一樣安靜。
只聽見他那壓著火氣的嗓子低吼了一聲:“去,把那個兵給我?guī)蟻恚∥乙?!?/strong>
沒人知道那個兵是打得太好,還是闖了天大的禍...
01
我叫陳東升,退伍報告早就交上去了,手印按得紅彤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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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里批了,就等集團軍走完最后一道手續(xù)。不出意外,再有四十幾天,我就能揣著幾千塊的退伍費,滾回東北老家。
九十年代的兵,日子過得像溫吞水。
我的陣地在炊事班,每天的戰(zhàn)斗就是和土豆、白菜、肥豬肉死磕。
鍋鏟就是我的槍,大鐵勺是我的炮。外面訓練場上喊殺震天,和我們這油煙繚繞的后方像是兩個世界。
我晃著大鐵勺,攪著鍋里翻滾的白菜燉粉條,豬油的香氣混著煤煙味直往鼻子里鉆。班里新來的小兵湊過來,一臉神秘。
“陳副班長,聽說了沒?這次集團軍的射擊比武,林軍長要親自來觀摩!”
“軍長來了,咱鍋里的肉能多一塊?”我眼皮都沒抬,勺子在鍋底刮得刺啦響。
“那不一樣!這可是林軍長!從南邊打仗回來的活閻王!聽說他下來,就是要親自挑人,組建個什么厲害的隊伍?!?/p>
我撇撇嘴,沒接話。挑人也挑不到炊事班的灶臺上來。
我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熬完最后這點日子,回家陪我爹喝兩盅,然后琢磨著拿這筆錢去鎮(zhèn)上盤個小鋪子。部隊里的這些榮譽、前途,跟我已經隔著一層了。
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著,直到比武的前一天下午,出事了。
我們連的寶貝疙瘩,射擊尖子高健,在做最后的強化訓練時玩砸了。
他非要練一個書上都沒有的高難度戰(zhàn)術規(guī)避動作,結果人沒事,腳脖子跟麻花一樣扭了,腫得像個發(fā)面饅頭。
醫(yī)務室的結論很干脆:徹底歇菜,沒一個月下不了地。
消息傳到炊事班,我正用抹布擦著灶臺。
連長趙衛(wèi)國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軍靴在地磚上跺得咚咚響,臉上那表情,像是剛吃了二斤黃連。
他一雙眼睛在我身上掃來掃去,像探照燈。
“陳東升!跟我走一趟!”
“連長,飯點快到了,我這還一堆活呢。”我指了指案板上剛切好的土豆絲。
“活個屁!連隊都要完蛋了,還吃什么飯!”趙衛(wèi)國嗓門一下子就拔高了,唾沫星子差點噴我臉上,“高健廢了,你,頂上去!”
我愣了,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別啊連長,你開什么玩笑。我兩年多沒正經摸過槍了,天天摸的是鍋鏟,手上全是油,扣不動扳機?!?/p>
“少給老子廢話!”趙衛(wèi)國根本不聽我解釋,上來就拽我的胳膊,“文書都跟我說了,你新兵連考核,五發(fā)子彈打一個眼!你小子給老子藏了兩年!”
“那是蒙的,新兵蛋子運氣好?!蔽宜阑畈徽J。這節(jié)骨眼上出風頭,不是好事。贏了,功勞是大家的;輸了,黑鍋就是我這個臨時替補的。我才不干這傻事。
趙衛(wèi)國看我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氣得臉都紫了。他松開手,往后退了一步,指著我的鼻子。
“陳東升,我再問你一遍,去不去?”
“連長,真不是我不去,我這手藝早就荒了,上去也是丟人,給咱們連抹黑……”
“行!”趙衛(wèi)國沒等我說完,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你不去也行。你的退伍手續(xù),先在團里壓著吧。什么時候老子心情好了,什么時候給你簽字。你就在這炊事班,給老子多切一年土豆絲!”
這話比什么命令都管用。我最怕的就是這個。我看著趙衛(wèi)國那張憋著壞的臉,知道他是來真的了。
我撿起地上的抹布,往灶臺上一摔,解下油膩膩的圍裙。
“我去。但是話說在前頭,打不好,你可別罵娘?!?/p>
“只要你給老子上去,打成天女散花都算你的功勞!”趙衛(wèi)國臉上總算見了點笑模樣。
就這么著,我,一個還有四十幾天就滾蛋的炊事班副班長,被硬生生塞進了全團最精銳的射擊隊里。
換上干凈的作訓服,走進射擊隊的備戰(zhàn)室,感覺自己像個走錯門的。里面的人個個肌肉結實,眼神跟鷹似的,身上都帶著一股子硝煙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高健坐在椅子上,一條腿高高架起,腳踝上裹著厚厚的紗布。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咧開一個嘲諷的弧度。
“連長,你沒搞錯吧?讓一個扛勺子的來替我?”他的聲音不大,但屋里所有人都聽見了,幾聲壓抑的竊笑傳來。
“你給老子閉嘴!有本事你別崴腳?。 壁w衛(wèi)國吼了一句,但明顯底氣不足。他把我往前一推,“這是陳東升,槍法不比你們任何人差?!?/p>
沒人信。
我懶得跟他們掰扯,走到槍架前。架子上的81杠都擦得锃亮,保養(yǎng)得比自己的臉都干凈。
我隨手拿起一支,拉了一下槍栓,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我把槍托抵在肩膀上,做了個據(jù)槍的動作。
感覺不對,槍有點飄,重心也不順手。兩年多沒摸,確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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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健在一旁冷眼看著,哼了一聲:“別把槍口對準自己人就行?!?/p>
我放下槍,沒看他,只是對趙衛(wèi)國說:“連長,給我半個小時,我需要找找感覺?!?/p>
靶場上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趙衛(wèi)國給我搞來了一箱子彈,跟豁出去了一樣。
我沒有急著打靶,而是先分解、結合了好幾遍步槍,直到手指頭和冰冷的鋼鐵零件混熟了。然后我裝上彈匣,臥倒,開始射擊。
我的姿勢確實不好看,跟教材上的標準范本差遠了。那是小時候跟我爹在林子里打兔子練出來的野路子,怎么舒服怎么來,怎么穩(wěn)當怎么來。
在瞄準前,我下意識地伸出食指,在嘴里沾了點唾沫,舉起來感受了一下風。
這個動作,在正規(guī)軍人看來,土得掉渣,甚至有點滑稽。遠遠看著的幾個射擊隊員又是一陣低聲哄笑。
第一槍,八環(huán)。
第二槍,七環(huán)。
第三槍,八環(huán)。
02
趙衛(wèi)國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最后變得跟鍋底一樣黑。他大概覺得,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他軍旅生涯里最蠢的一件。
高健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過來了,他靠在靶場的欄桿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連長,我說什么來著?讓他上來,就是個笑話。還不如直接棄權,也比上去丟人現(xiàn)眼強?!?/p>
趙衛(wèi)國一言不發(fā),只是抽著煙,一口接一口。
我沒理會那些聲音,繼續(xù)打我的。一發(fā),又一發(fā)。我不是在追求成績,我是在聽,在感受。
聽每一發(fā)子彈飛出槍膛的聲音,感受每一次撞針撞擊底火時,槍身的細微震動。我在用子彈和這把槍對話,摸清它的脾氣。
打了二十多發(fā)后,我停了下來。我站起身,走到趙衛(wèi)國面前。
“連長,差不多了?!?/p>
趙衛(wèi)國看著我,眼神復雜,最后重重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明天……盡力就行,別有壓力?!?/p>
我知道,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第二天,大比武正式開始。
靶場上彩旗招展,人山人海。高高的觀摩臺上,坐著一排排肩上扛著星的領導。最中間那個,不怒自威,腰桿挺得筆直,就是傳說中的林軍長。他手里拿著一個蘇制的高倍望遠鏡,從比武開始,就沒放下過。
氣氛緊張得能擰出水來。
第一輪,100米固定胸環(huán)靶,精度射擊。這是基本功,也是送分題。
我們連的隊員發(fā)揮都不錯,輪到高健的位置,大家都有意無意地朝我這邊看。那種眼神,有同情,有看熱鬧,更多的是不信任。
我趴在射擊位上,聞著身下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塵土味。裁判口令下達,我開始射擊。
姿勢依然是我的野路子,不標準,但穩(wěn)。
五聲槍響,不快不慢。
報靶員的聲音傳來:“7號靶位,45環(huán)!”
一個不好不壞的成績。沒丟人,也沒添彩。趙衛(wèi)國的表情松了一點,像是剛躲過一劫。高健的替補,至少沒脫靶,面子上過得去了。
其他連隊的尖子,打出49環(huán)、50環(huán)的大有人在。我們連的總成績一下子就掉到了中游。
第二輪,難度上來了。200米,不定時起倒靶。靶子隨機豎起,必須在三秒內完成射擊。
這時候,靶場上起風了。一陣接一陣的橫風,卷著沙土,吹得彩旗呼啦啦地響。
這是射手最頭疼的天氣。
果然,好幾個連隊的王牌都失手了,出現(xiàn)了脫靶。風像一只無形的手,把子彈吹得不知偏到哪里去。
我們連的隊員也受到了影響,成績明顯下滑。趙衛(wèi)國的眉頭又擰成了疙瘩。
輪到我了。
我上場前,又做了那個動作,用舌頭舔了一下食指,舉起來。風是從左邊吹來的,不大,但是很賊,一陣一陣的。
高健在后面休息區(qū),對著身邊的人低聲說:“看,神棍又開始算命了?!?/p>
我沒理他。
靶子毫無征兆地豎起。
別的射手都是靶起槍響,爭分奪秒。我沒有。我等了一下,等那陣風的勢頭過去,在兩陣風的間隙里,才扣動扳機。
“砰!”
子彈應聲而出。
遠處的靶子應聲而倒。
“砰!”
“砰!”
我用一種外人看來很奇怪的節(jié)奏,打完了所有靶子。
成績報出來,全中。
靶場邊上出現(xiàn)了一點小小的騷動。趙衛(wèi)國的眼睛亮了,他好像看到了一絲希望。高健臉上的嘲笑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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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摩臺上,林軍長拿著望遠鏡的手,似乎在我這個方向停頓了幾秒。
但我們的總分,依然落后。前面的失誤太多了。
最后一輪,也是最關鍵的一輪,開始了。
運動后快速射擊。士兵需要全速沖刺50米,然后在極短時間內,對前方150米、220米、300米三個不同距離上的隨機目標進行射擊。
這考驗的不僅僅是槍法,還有體能、心理素質和瞬間判斷能力。這是最接近實戰(zhàn)的項目。
我們連的隊員一個個沖上去,又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回來。50米沖刺后的劇烈心跳和急促呼吸,極大地影響了射擊的穩(wěn)定性。尤其是300米的遠距離靶,幾乎成了我們連的噩夢,好幾個人都脫靶了。
分數(shù)被一點點拉開。趙衛(wèi)國的臉已經是一片死灰。
輪到高健原本的位置了。壓力全到了我身上。
我是我們隊最后一個上場的。
在我前面,全團成績最好的那個射手,也只打中了兩個目標,300米的靶子打飛了。
所有人都覺得,我們連大勢已去,輸定了。
裁判發(fā)出了開始的口令。
我開始沖刺。
我的速度不快,跟那些體能狂人比起來,甚至有點慢。
但我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每一步的節(jié)奏都和呼吸的頻率合拍。這是我爹教的,在林子里追野豬,跑得快沒用,跑得穩(wěn),留著氣,才能在最后開槍的時候不手抖。
50米的距離,我跑完的時候,心跳雖然快,但呼吸沒亂。
到達射擊位置,所有人都以為我會立刻臥倒或者跪姿射擊,那是標準動作。
我沒有。
我做了一個讓全場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動作。我沒有臥倒,也沒有標準跪姿,只是順勢把身體的重心降下去,彎著膝蓋,形成一個極低的半蹲姿態(tài)。整個身體像一張拉開的弓,槍就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這個姿勢,在教材里根本找不到。它更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在山林里發(fā)現(xiàn)獵物后,準備給予致命一擊的姿態(tài)。
我?guī)缀鯖]有進行長時間的“三點一線”式瞄準。
“砰!”
150米的靶子應聲而倒。
槍聲剛落,我槍口微調,沒有絲毫停頓。
“砰!”
220米的靶子也倒了。
全場的呼吸都停滯了。所有人都盯著最遠的那個,那個連尖子們都頻頻失手的300米靶。
風還在刮。
我的槍口又動了,指向了最后一個目標。
“砰!”
第三聲槍響,清脆,利落。
槍聲在空曠的靶場上回蕩。
遠處的那個300米靶,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靶場上一片可怕的寂靜。沖刺、蹲下、三槍、三個不同距離的目標倒下,整個過程不到十秒鐘??斓米屓朔磻贿^來。
沒人看清我是怎么做到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鐵吸住一樣,投向遠處的靶子,投向計分板,投向高高的觀摩臺,想從那些大領導的表情里看出點什么。
我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槍口的硝煙還沒散盡。
就在那個瞬間,觀摩臺上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重物砸在桌上。
林軍長猛地放下了手里的望遠鏡。他身邊的參謀長和師長都嚇了一跳。
只見林軍長那張常年像冰山一樣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混雜著震驚、疑惑和一種近乎狂喜的復雜表情。
他根本沒等報靶員用對講機匯報成績,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快得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他對著身邊的通訊員,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低吼道:
“比賽暫停!”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炸雷在寂靜的靶場上空炸響。
全場瞬間嘩然。所有人都愣住了,射手們停下了動作,裁判們面面相覷,沒人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比賽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候,軍長為什么突然叫停?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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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軍長根本不理會所有人的反應。他伸出一根粗壯的手指,越過他面前一眾軍官的頭頂,像一把標槍,精準地指向剛剛射擊完畢,正一臉茫然站在原地的我。
他對著他身后的警衛(wèi)員和我們團長,再次下達命令,這次的聲音更大了,帶著一股子不容抗拒的威嚴:
“去!把那個兵給我?guī)蟻恚‖F(xiàn)在,立刻!”
他的目光像鉤子一樣鎖著我,頓了一下,幾乎是吼了出來:
“這個兵,我要了!”
這句話,通過擴音喇叭傳遍了靶場的每一個角落。
整個靶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不知所措的炊事兵身上,等待著他未知的命運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