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你到底為啥哭???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訴我。”
“大山哥……求你了……今晚別碰我……”
紅燭“噼啪”一聲,爆開一朵小小的燈花,映著她滿是淚痕的臉。
我心里那團(tuán)火,被她的眼淚澆得透心涼。
這算什么洞房花燭夜?
我趙大山,怕不是娶了個天大的笑話回來。
一九九一年的秋天,我們桃花坳村的柿子樹掛滿了金黃的果子,沉甸甸的,像是要把枝頭都壓斷。
村里的光棍們看著這柿子,就跟看著自家沒影的媳婦一樣,眼里冒著光,嘴里泛著酸。
我叫趙大山,就是這群光棍里最扎眼的一個。
三十一了。
在我們這山溝溝里,男人三十一還沒娶上媳婦,那是天大的事。
走在村里,背后總有人指指點點。
“看,趙家那大山,八成是要打一輩子光棍了?!?/p>
“誰叫他家窮呢,土坯房,漏著風(fēng),他爹走得早,娘又是個藥罐子,誰家姑娘愿意往這火坑里跳?”
這些話像刀子,一下下往我心窩子里扎。
我不是沒想過辦法。
我天不亮就下地,天黑透了才回家,一身力氣好像使不完。
我想著多打點糧食,多攢點錢,把房子修一修,總能有姑娘看上我。
可這年頭,光有力氣頂啥用。
我娘坐在門檻上,一邊咳嗽一邊嘆氣。
“大山啊,再娶不上媳婦,咱老趙家,可就要絕后了啊。”
她渾濁的眼睛里蓄著淚,看得我心里堵得慌。
我悶著頭,把手里的斧頭劈得更響。
就在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的時候,王媒婆扭著腰上門了。
她一進(jìn)院子就嚷嚷開了。
“大山娘,大喜事啊!你家大山的媳婦有著落了!”
我娘正納鞋底,針“噗”一下扎進(jìn)了手指頭,血珠子冒了出來,她也顧不上疼。
“王家的,你說啥?俺家大山的……媳婦?”
我從柴房里探出頭,也愣住了。
王媒婆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喝了口水,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
“鎮(zhèn)上來了個逃荒的姑娘,愿意嫁過來,關(guān)鍵是,一分錢彩禮都不要!”
不要彩禮?
我和我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不敢置信。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那姑娘……是不是有啥毛病?”我娘小心翼翼地問。
王媒婆把嘴一撇。
“啥毛病!就是家里遭了災(zāi),一個人逃出來的,想找個安穩(wěn)地方過日子。我瞅著那姑娘,白白凈凈,水靈得很,便宜你們趙家了!”
第二天,我就跟著王媒婆去了鎮(zhèn)上。
在鎮(zhèn)東頭一個破舊的旅店里,我見到了她。
她叫蘇巧云,二十四歲。
人確實像王媒婆說的,長得白凈,眼睛大大的,像山里的泉水。
就是人太瘦了,風(fēng)一吹就能倒似的。
奇怪的是,那會兒秋老虎還厲害著,天熱得人直冒汗,她卻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長袖褂子,領(lǐng)口的扣子扣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王媒婆在中間說得天花亂墜,我偷偷看她,她就一直低著頭,臉頰紅撲撲的。
我問她叫啥,她聲如蚊蚋地說了。
我再問她愿不愿意跟我回桃花坳,她只是點了點頭,臉更紅了,頭也埋得更低。
我心里犯嘀咕,這姑娘咋一句話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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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轉(zhuǎn)念一想,管她呢,長得不賴,還不要彩禮,能給我趙大山當(dāng)媳婦,傳宗接代,比什么都強。
我對著王媒婆,憨憨地點了頭。
“行,就她了?!?/p>
我趙大山要娶媳婦的消息,像一陣風(fēng)刮遍了整個桃花坳。
村里人聚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又開始嚼舌根。
“聽說了嗎?趙大山娶了個不要彩禮的媳婦!”
“嘖嘖,這年頭還有這種好事?我看那女的肯定有毛病!”
“八成是身體有啥問題,生不了娃,不然能輪到他趙大山?”
“就是,沒準(zhǔn)還是個石女呢!”
這些話一字不落地傳到我娘耳朵里。
她本來就懸著的心,這下更是七上八下。
晚上吃飯,她愁眉苦臉地看著我。
“大山,這事……要不再琢磨琢磨?別是讓王媒婆給坑了?!?/p>
我把碗重重一放。
“娘!都三十一了,還琢磨啥?就算她真有毛病,我也認(rèn)了!總比打一輩子光棍強!”
我鐵了心,誰說都沒用。
日子定在臘月初八。
那是個好天,出了太陽。
我把蘇巧云從鎮(zhèn)上接了回來。
家里窮,沒錢大辦酒席,就宰了只雞,請了幾個沾親帶故的鄰居。
蘇巧云穿著我跟鄰居家借來的大紅棉襖,袖子有點長,顯得她人更小了。
她還是不怎么說話,一直低著頭。
拜堂的時候,我偷偷瞄她,長長的睫毛上好像掛著水汽。
我心想,可能是第一次來我們這山溝溝,不習(xí)慣吧。
吃了飯,送走了客人,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我娘把我們倆叫到跟前,拉著蘇巧云的手,眼圈紅紅的。
“巧云啊,往后你就是俺們趙家的人了。大山是個老實人,你們倆好好過日子,明年……明年就給娘生個大胖孫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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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巧云的臉“刷”一下就紅透了,頭埋得更低,輕輕“嗯”了一聲。
看著她羞答答的樣子,我心里熱乎乎的。
覺得自己這三十一年,沒白等。
夜深了。
我和巧云的婚房,就是我原來那間小屋。
我提前半個月就把墻壁用黃泥重新糊了一遍,窗戶紙也換了新的。
墻上貼著一個大紅的“囍”字,是我托村里會寫字的二叔寫的。
桌上一對紅燭搖曳著,把屋子照得暖洋洋、紅彤彤的。
巧云坐在床邊,還是那身紅棉襖,蓋著紅蓋頭。
我心里跟揣了個兔子似的,怦怦直跳,手心里全是汗。
長這么大,我連姑娘的手都沒正經(jīng)牽過。
今晚,床上的這個人,就是我媳婦了。
我搓了搓手,端起桌上的酒。
“巧云……喝、喝杯合巹酒吧?!蔽业穆曇粲悬c抖。
她沒動。
我走過去,鼓起勇氣,想用秤桿挑開她的蓋頭。
我的手剛伸過去,還沒碰到,就感覺她整個人猛地一顫。
我愣了一下,以為她也是緊張。
我清了清嗓子,用盡量溫柔的聲音說:“巧云,別怕,往后我就是你男人了?!?/p>
秤桿輕輕一挑,紅蓋頭滑落下來。
燭光下,她的臉真是好看,比白天在鎮(zhèn)上看到的時候還要好看。
皮膚白得像上好的瓷器,嘴唇紅潤潤的,眼睛像兩顆黑葡萄,只是里頭全是驚慌。
她看著我,就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鹿。
我心頭一熱,把酒杯遞到她嘴邊。
“來,喝了這杯酒,咱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p>
她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我,嘴唇哆嗦著,就是不張嘴。
我有點尷尬,只好自己把兩杯酒都喝了。
屋子里安靜得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
我覺得渾身燥熱,心跳得更快了。
我坐到床邊,離她近了些。
她身上的皂角香味,淡淡的,很好聞。
我深吸一口氣,鼓足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慢慢朝她靠了過去。
“巧云,天不早了,咱們……歇著吧?!?/p>
我的手,試探著去碰她的手。
就在我的指尖剛剛觸碰到她冰涼的手背時,她像是被滾油燙了一下,猛地把手縮了回去。
整個人也跟著往床角里縮,渾身都在發(fā)抖。
我徹底懵了。
“巧云?你這是咋了?”
她的反應(yīng)太大了,大得不正常。
“大山哥……”
她終于開口了,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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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今晚……今晚別碰我……”
話音剛落,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嘩地往下掉。
她一邊哭,一邊把自己往床角里縮,雙手緊緊地抱著膝蓋,整個人縮成了一小團(tuán)。
我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還懸在半空中,尷尬得不知道該放哪里。
這叫什么事?。?/p>
洞房花燭夜,媳婦不讓碰,還哭成了淚人。
我心里的那團(tuán)火,瞬間被澆滅了,只剩下冰冷的灰。
“巧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對?你說出來,我改?!蔽夷椭宰訂枴?/p>
她不說話,就是搖頭,一個勁地哭。
那哭聲不大,細(xì)細(xì)碎碎的,跟貓爪子似的,撓得我心里又煩又亂。
“是不是……是不是嫌我家窮?”
她搖頭。
“是不是不樂意嫁給我?是被王媒婆逼的?”
她還是搖頭。
“那你到底為啥哭??!你倒是說話啊!”我有點急了,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這一吼,她抖得更厲害了,哭聲也憋了回去,變成了壓抑的抽噎,肩膀一聳一聳的。
看著她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心里又軟了。
我嘆了口氣,把聲音放緩。
“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不問了還不行嗎?”
“你別哭了。”
我從床邊站起來,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離床不遠(yuǎn)的地方。
她縮在床角,用那件大紅棉襖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一雙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警惕地看著我。
我心里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一股說不出的委屈。
我趙大山是窮,是木訥,可我也沒缺胳膊少腿,長得也不算歪瓜裂棗。
好不容易娶上個媳婦,還是個這么水靈的媳婦,我心里能不寶貝嗎?
可她這是什么意思?
窗外,村里人放的鞭炮聲漸漸停了,整個桃花坳都安靜了下來。
只有我們這間小屋里,氣氛僵得像塊冰。
紅燭慢慢燒著,燭淚一滴一滴地淌下來,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嗆得我直咳嗽。
她好像被我的咳嗽聲嚇到了,往里又縮了縮。
我看著她,心里五味雜陳。
我趙大山活了三十一年,頭一次對一個女人這么手足無措。
我坐得腰酸背痛,就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踱步。
地板被我踩得“咯吱”作響。
她就那么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像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小獸。
我心里那點憐惜,慢慢被窩火給取代了。
我一個大男人,新婚之夜,被自己媳婦防賊似的防著。
這要是傳出去,我趙大山以后在村里還怎么抬頭做人?
后半夜,我越想越不對勁。
她這反應(yīng),不像是單純的害羞。
害羞的姑娘,會臉紅,會躲,但哪有這樣哭死哭活,跟要了她命似的?
村里那些閑話,又鉆進(jìn)了我的腦子里。
“肯定有毛病!”
“八成是生不了娃!”
難道……真被他們說中了?
她是不是身體有什么難言之隱,怕我知道了,所以才不讓我碰?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像野草一樣在我心里瘋長。
或者,她根本就不愿意嫁給我,心里還裝著別人?
是被人硬逼著嫁過來的,所以用這種方式來反抗?
又或者,她就是嫌棄我窮,嫌棄我們家這破房子,后悔了?
一個個念頭在我腦子里打轉(zhuǎn),一個比一個更讓我心涼。
我坐在板凳上,看著窗戶紙一點點從黑色變成灰白。
一夜沒合眼。
心里的那點期待和喜悅,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凈。
只剩下滿腔的憋屈和窩火。
我趙大山,花了家里僅有的一點積蓄,辦了這場寒酸的婚禮,就是為了娶個媳婦回家,好好過日子,給我娘生個孫子。
不是為了娶個祖宗回來供著的。
她要是不愿意,當(dāng)初為什么要點頭?
這不是耍我玩嗎?
院子里的公雞叫了三遍。
天,蒙蒙亮了。
東邊的窗戶紙透進(jìn)一絲微弱的光。
床上的紅燭已經(jīng)燒盡了,只剩下一灘凝固的紅色蠟油。
我回頭看了一眼。
蘇巧云大概是哭累了,蜷在床角睡著了。
她還穿著那身紅棉襖,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長長的睫毛濕漉漉地粘在一起,眉頭緊緊地皺著,睡夢中似乎也充滿了不安。
看著她這張臉,我心里的火氣又莫名地消了一點。
可一想到昨晚她那哭哭啼啼、拼死抵抗的樣子,那點火氣又“噌”地冒了上來。
我這一宿沒睡,眼睛熬得通紅,腦子里亂成一鍋粥。
最后,所有的胡思亂想都匯成了一個念頭。
這日子,沒法過了。
我站起身,骨頭“嘎嘣”作響。
我走到床邊,拿起自己的舊棉襖,默不作聲地穿上。
我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
她被我開門的聲音驚醒了。
她猛地坐起來,看到我穿戴整齊要出門的樣子,眼神里充滿了驚慌。
“大山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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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沒有回頭看她,背對著她,走到門口。
我的聲音又冷又硬,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蘇巧云?!?/p>
我第一次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
她的身子明顯抖了一下。
“你要是不愿意嫁給我趙大山,當(dāng)初在鎮(zhèn)上的時候,干嘛要點頭?”
“耍著我玩,很有意思是嗎?”
“我趙大山是窮,是沒本事,可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爺們,我丟不起這個人!”
我的話像一把把刀子,一句一句地扎過去。
屋子里的空氣冷得能結(jié)出冰來。
她坐在床上,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看到她哭,我心里更煩了。
哭,哭,哭!從昨晚哭到現(xiàn)在!除了哭還會干什么!
我心一橫,下了最后的決心。
“行了,你也別哭了?!?/p>
“今天我就去找王媒婆,讓她把這門親事給退了?!?/p>
“你不是逃荒來的嗎?你該去哪去哪,我趙大山不攔著你?!?/p>
“我們家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說完,我拉開門栓,抬腳就要往外走。
天還沒大亮,外面冷颼颼的風(fēng)灌進(jìn)來,吹得我一個哆嗦。
也吹得我心灰意冷。
就在我的腳馬上就要邁出門檻的那一刻。
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噗通”一聲。
我感覺自己的腿被什么東西緊緊抱住了。
我低頭一看,是蘇巧云。
她竟然從床上撲了下來,連鞋都沒穿,就這么赤著腳跪在冰冷的地上,死死地抱著我的腿。
“大山哥!別……別趕我走……”
她的臉埋在我的褲腿上,哭得渾身發(fā)抖,聲音支離破碎。
“求求你了……我不想走……我沒地方去了……”
我心里一震。
可昨晚的委屈和憤怒還在胸口堵著。
我硬著心腸,想把腿抽出來。
“你放開!不走你想干啥?留在這兒天天跟我哭喪嗎?”
“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哭著搖頭,抱得更緊了,“大山哥,我不是不愿意跟你過日子……我……我是怕……”
“怕?”我冷笑一聲,心里的火又上來了,“你怕啥?怕我吃了你嗎?你倒是說?。≌f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今天這婚,我離定了!”
我態(tài)度決絕,沒有一絲回旋的余地。
她似乎也感覺到了。
她跪在地上,仰起頭看我,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上,寫滿了絕望和掙扎。
她的嘴唇哆嗦了半天,好像下了一個天大的決心。
“我說……我說……”
“可你聽了……你聽了……千萬別嫌棄我……”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神里是深深的恐懼。
我皺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說。”
她慢慢地松開了我的腿,扶著門框,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她的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不是害羞的紅,是混雜著屈辱和難堪的紅。
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
屋里的光線很暗,只能看到她單薄的背影。
我看到她抬起手,手指抖得不成樣子,一顆、一顆地去解那件大紅棉襖的扣子。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這是要干什么?
“大山哥……”
她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
“我身上……我身上有東西……”
“你看了……可能……可能就真的不要我了……”
棉襖的扣子解開了。
她慢慢地,把那件刺眼的紅棉襖從肩膀上褪了下來。
里面是一件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襯衣。
她的手又開始去解襯衣的扣子。
我的呼吸都停住了。
我死死地盯著她的背,心里亂成一團(tuán)麻。
她到底想讓我看什么?
難道……難道她真的像村里人說的那樣,身體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毛?。?/p>
她背過身,褪下了那件紅色的棉襖,又顫抖著手,解開了里面那件舊襯衣的扣子。
天邊泛起的魚肚白,透過薄薄的窗戶紙,在屋里投下一片灰蒙蒙的光,正好照在她的背上。
我愣住了。
整個人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冰水,又像是被人點了穴道,僵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