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7月29日的莫斯科，克里姆林宮厚重的紅墻隔絕了市井的喧囂，卻隔絕不了那種令人心悸的壓抑感。

對于蘇軍總參謀長格奧爾吉·朱可夫大將來說，這條通往斯大林辦公室的走廊，比他走過的任何一條戰(zhàn)壕都要漫長。

此時，距離納粹德國發(fā)動代號為“巴巴羅薩”的侵蘇戰(zhàn)爭，僅僅過去了五個星期。

僅僅五個星期，紅軍的防線被一破再破。

德軍的裝甲集群在廣袤的俄羅斯平原上狂飆突進(jìn)，明斯克陷落了，斯摩棱斯克在燃燒，幾十萬紅軍士兵消失在德軍巨大的鉗形包圍圈里。

朱可夫站在那扇沉重的橡木門前，停下了腳步。

01

他下意識地整了整軍裝的領(lǐng)口。

這位45歲的蘇軍名將，此時眼球上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

他已經(jīng)連續(xù)一個月每天睡眠不足三小時了。

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讓他原本就粗獷的面部線條顯得更加冷硬。

但他此刻感到的不僅僅是疲憊，還有一種更為危險的寒意。

在這扇門后，彌漫著一種特殊的煙草味，那是“赫茲哥維那弗羅爾”牌煙絲燃燒的味道。

這是約瑟夫·斯大林最鐘愛的牌子，他習(xí)慣把香煙里的煙絲揉碎，裝進(jìn)那個著名的煙斗里。

在大清洗的陰影尚未完全散去的1941年，走進(jìn)這間辦公室不僅意味著匯報戰(zhàn)況，更意味著將自己的脖子放在政治的砧板上。

前任總參謀長梅列茨科夫被捕了，前任軍械部副人民委員萬尼科夫被捕了，西方面軍司令巴甫洛夫大將更是因為戰(zhàn)敗，幾天前剛剛被槍決。

失敗，在這里不僅僅是軍事失誤，更是“叛國罪”的代名詞。

而朱可夫手里緊緊攥著的那個文件夾，比戰(zhàn)敗的消息更可怕。

那里面裝的不是勝利的捷報，也不是請求增援的電文，而是一份足以讓斯大林暴跳如雷的“死刑判決”。

那是關(guān)于基輔的命運。

作為總參謀長，朱可夫有著獵犬般敏銳的嗅覺。

他在地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紅藍(lán)箭頭中，看到了德軍最陰毒的企圖，中央集團(tuán)軍群的古德里安坦克集群正在南下，企圖與南方集團(tuán)軍群形成巨大的合圍。

而在基輔那個突出部里，蘇聯(lián)西南方面軍的60萬精銳大軍，正像一只不知死活的野獸，傻乎乎地待在獵人的陷阱中央。

理智告訴朱可夫，唯一的生路就是撤退。

哪怕放棄蘇聯(lián)第三大城市，哪怕放棄富饒的烏克蘭糧倉，也要把這60萬人撤到第聶伯河?xùn)|岸。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但在斯大林的字典里，沒有“撤退”二字，只有“死守”。

在他的政治邏輯里，基輔是蘇聯(lián)的臉面，是決心的象征。

主動放棄基輔，等同于向希特勒示弱。

朱可夫深吸了一口氣，肺部充滿了走廊里陳舊而干燥的空氣。

他知道自己即將要做什么，他要進(jìn)去，當(dāng)著那個擁有絕對權(quán)力、此刻正如受傷猛虎般暴躁的最高統(tǒng)帥的面，建議他放棄基輔。

這無異于去拔老虎的胡須，或者，是主動把腦袋伸進(jìn)絞索里。

“朱可夫同志，斯大林同志在等您?！?/strong>

斯大林的私人秘書波斯克列貝舍夫，面無表情地提醒道。

朱可夫點了點頭，那張堅毅的臉上沒有露出一絲膽怯。

他是農(nóng)民的兒子，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騎兵，他的骨頭里沒有“圓滑”這兩個字。

02

走進(jìn)辦公室的那一刻，朱可夫感到了一種令人窒息的靜默。

這間足以決定數(shù)百萬人生死的房間并不算奢華，甚至有些簡樸。

墻上掛著列寧和蘇沃洛夫的畫像，巨大的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電話機和幾個煙灰缸。

約瑟夫·斯大林正背對著門口，站在那幅巨大的戰(zhàn)況地圖前。

他穿著那件標(biāo)志性的灰色半軍便服，腳上是一雙軟底皮靴。

在這寂靜的房間里，他來回踱步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只有偶爾地板發(fā)出的輕微“吱呀”聲，像是一種倒計時的節(jié)拍。

聽到朱可夫進(jìn)來的動靜，斯大林停下了腳步。

他轉(zhuǎn)過身，動作有些遲緩，那張印在無數(shù)海報上的臉龐此刻顯得蒼白而浮腫，兩撇濃密的八字胡下，嘴角緊緊抿著一條下垂的弧線。

“坐吧，朱可夫同志?！彼勾罅值穆曇羯硢《统粒]有看朱可夫，而是自顧自地用那個煙斗敲了敲桌沿，“說說看，前線又給我送來了什么壞消息？”

朱可夫沒有坐，他走到長條會議桌前，解開公文包，將那份沉甸甸的作戰(zhàn)地圖鋪在桌面上。

“斯大林同志，局勢正在惡化。”朱可夫的聲音洪亮、直接，帶著一股子毫無修飾的金屬味。

這就是朱可夫，如果說斯大林是“鋼鐵”，那么朱可夫就是一塊未經(jīng)打磨的花崗巖。

在蘇軍高層中，朱可夫是個異類。

他不像伏羅希洛夫那樣懂得順從，也不像布瓊尼那樣倚老賣老，更不像沙波什尼科夫那樣溫文爾雅。

他是那種純粹的戰(zhàn)爭機器，腦子里從來沒有“政治委婉”這個概念。

正是這種性格，讓他在此前的諾門罕戰(zhàn)役中痛擊了日本人，也正是這種性格，讓他此刻站在了懸崖邊上。

斯大林慢慢踱步到桌邊，目光落在地圖上。

他的視線在基輔那個巨大的突出部停留了許久，眉頭越鎖越緊。

“又是基輔……”斯大林喃喃自語，手指在那個紅色的圈上重重一點，“希特勒想要它，基爾波諾斯在向我要援軍，赫魯曉夫在向我要糧食。

而你，總參謀長，你打算給我什么？”

“我給您帶來了一個痛苦但必要的決定?！敝炜煞蛑币曋勾罅?，眼神沒有絲毫躲閃。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就在這時，朱可夫的余光瞥見了房間角落里的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穿著內(nèi)務(wù)部的藍(lán)帽子軍裝，軍銜不高，但他站在那里的姿態(tài)，卻像是一根釘在墻上的鐵釘。

他叫阿爾卡季耶夫，斯大林的貼身侍衛(wèi)長。

在克里姆林宮，阿爾卡季耶夫是個謎一樣的人物。

他平時幾乎是個隱形人，沒有斯大林的命令，他從不說話，也從不離開那個特定的角落。

他的臉上永遠(yuǎn)掛著那種職業(yè)性的冷漠，仿佛是一尊沒有感情的蠟像。

但所有高級將領(lǐng)都知道，這個“隱形人”有多危險。

朱可夫注意到，阿爾卡季耶夫的右手，此刻正隨意地搭在腰帶上，那是離槍套最近的位置。

他的眼睛沒有看地圖，也沒有看斯大林，而是死死地盯著朱可夫的一舉一動。

只要總參謀長有任何看似威脅的動作，那只手就會在0.5秒內(nèi)拔出槍來。

在這個房間里，信任是一種奢侈品。

即便面對的是蘇軍總參謀長，斯大林依然需要這道最后的保險。

“痛苦的決定？”斯大林重新填好煙絲，劃燃一根火柴。

火光照亮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說下去?！?/p>

朱可夫深吸一口氣，哪怕他感覺到了角落里那道如芒在背的冷酷目光，哪怕他看出了斯大林眼底壓抑的煩躁，但他還是決定開口。

他伸出教鞭，指向了地圖上那個巨大的紅色缺口，聲音沉穩(wěn)得可怕：“斯大林同志，我們要討論的不是如何守住基輔，而是如何……放棄它?！?/p>

“啪”的一聲。

斯大林手中的火柴折斷了。

03

那根折斷的火柴梗被斯大林隨手扔進(jìn)了煙灰缸，那動作輕得幾乎沒有任何聲響，但在這個房間里，卻像是一聲槍栓拉動的脆響。

斯大林沒有馬上咆哮。

他甚至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朱可夫，雙手背在身后，再一次凝視著那幅巨大的地圖。

“朱可夫同志，”斯大林的聲音平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毛，“你知道基輔意味著什么嗎？那是俄羅斯諸城的母親。

你竟然建議我，不放一槍一彈，把它送給那個奧地利下士？”

“不是送，斯大林同志?！敝炜煞蛏锨耙徊剑种械慕瘫拗刂氐厍脫粼诘貓D上第聶伯河的彎曲處，“是止損?！?/p>

此時的朱可夫，已經(jīng)完全進(jìn)入了他在戰(zhàn)場上的那種亢奮狀態(tài)。

在這個狀態(tài)下，他眼中沒有領(lǐng)袖，只有敵我態(tài)勢。

“看這里，”朱可夫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甚至蓋過了窗外偶爾傳來的空襲警報聲，“古德里安的第2裝甲集群正在向南急轉(zhuǎn)，克萊斯特的第1裝甲集群正在向北突擊。

這兩把鐵鉗正在羅赫維察合攏！如果我們再不撤，西南方面軍的六十萬人，就會像被裝進(jìn)麻袋里的土豆一樣，任人宰割！”

“夠了！”

斯大林猛地轉(zhuǎn)過身，臉色已經(jīng)從蒼白變成了可怕的潮紅。

他大步走到桌前，那雙黃褐色的眼睛里燃燒著被羞辱的怒火。

“你知道這種論調(diào)是什么嗎？這是失敗主義！這是懦夫的行為！”斯大林的手指幾乎戳到了朱可夫的鼻子上，

“紅軍戰(zhàn)士在流血，而身為總參謀長的你，卻在想怎么逃跑？怎么把我們的工業(yè)中心、產(chǎn)糧區(qū)拱手讓人？”

“在這個位置上，只有死守！哪怕用牙齒咬，也要咬住德國人的喉嚨！這才是布爾什維克該干的事！”

斯大林的咆哮聲震得桌上的茶杯微微顫抖。

一旁的波斯克列貝舍夫嚇得縮起了脖子，連大氣都不敢出。

但朱可夫沒有退縮，

“斯大林同志！”朱可夫也提高了嗓門，那是一種長期在炮火連天的前線指揮千軍萬馬練就的大嗓門，

“政治口號擋不住德國人的坦克！死守基輔除了讓這六十萬人白白送死，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沒有了軍隊，我們拿什么守莫斯科？拿什么守蘇聯(lián)？”

“胡說八道！”斯大林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煙斗都跳了起來，“這簡直是徹頭徹尾的胡說八道！”

朱可夫的臉漲成了紫紅色。作為一名職業(yè)軍人，一名視榮譽如生命的統(tǒng)帥，由于專業(yè)判斷被外行斥責(zé)為“胡說八道”，這種羞辱讓他瞬間失去了理智。

所有的政治顧慮、所有的生存本能，在這一刻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朱可夫挺直了胸膛，盯著斯大林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吼了回去：

“斯大林同志！如果您認(rèn)為我這個總參謀長只會胡說八道，那我這里就沒有什么可干的了！”

他喘著粗氣，聲音因極度的憤怒而顫抖：

“請您解除我的職務(wù)！把我派到前線去！哪怕去當(dāng)個普通士兵，我也能在那里對祖國更有用處，而不是在這里聽您講那些毫無軍事常識的政治課！”

這一句話說完，整個辦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波斯克列貝舍夫手中的筆掉在了地上。

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敢在克里姆林宮，敢在這個房間里，當(dāng)面頂撞斯大林到這種程度。

這已經(jīng)不是意見分歧了，這是“逼宮”，這是赤裸裸地挑戰(zhàn)最高權(quán)威。

斯大林愣住了。

在那一瞬間，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那只拿著煙斗的手開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極度的憤怒，那種想要毀滅一切的憤怒。

他慢慢地把手伸向了桌角。

那里有一個紅色的按鈕。

只要按下去，門外全副武裝的內(nèi)務(wù)部士兵就會沖進(jìn)來。

等待朱可夫的，將是盧比揚卡監(jiān)獄陰暗的地下室，和一顆射向后腦勺的子彈。

貝利亞那雙藏在眼鏡片后的眼睛亮了起來，他那只蒼白的手像毒蛇一樣，悄悄摸向了電話機，似乎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起草逮捕令了。

朱可夫站在那里，胸膛劇烈起伏，但他沒有后退半步。

他像一尊倔強的雕塑，等待著那個不可避免的命運。

就在斯大林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個紅色按鈕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突然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04

那個瞬間發(fā)生得太快，快到連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朱可夫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在他的余光里，只看到一道藍(lán)色的殘影。

那個一直像壁虎一樣貼在墻角的“隱形人”阿爾卡季耶夫，此刻展現(xiàn)出了令人恐怖的爆發(fā)力。

他幾乎是一步就跨過了三米的距離，并沒有拔槍，甚至沒有一句警告。

阿爾卡季耶夫沖到比他高出一頭的朱可夫面前，借著沖刺的慣性，揚起右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揮了下去。

“啪??！”

一聲脆響，如同一記炸雷，在死寂的辦公室里炸裂開來。

但這還沒完。

就在朱可夫被打得頭偏向一側(cè)、大腦出現(xiàn)瞬間空白的時候，阿爾卡季耶夫反手又是一記同樣沉重的耳光。

“啪！”

這兩記耳光打得極重、極狠。

朱可夫這位堂堂的蘇軍大將、總參謀長，竟然被打得一個趔趄，差點撞翻身后的椅子。

他的軍帽被打飛了，左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嘴角甚至滲出了一絲鮮血。

斯大林那只伸向警報按鈕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那雙總是瞇著的眼睛，此刻因為極度的震驚而瞪得滾圓。

這位見慣了血雨腥風(fēng)的領(lǐng)袖，顯然也沒料到會發(fā)生這種事，在他的辦公室里，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個侍衛(wèi)竟然動手打了一位大將？

貝利亞摸向電話的手也停住了，嘴巴微張，眼睛滑到了鼻梁上。

而被打了的朱可夫，整個人都懵了。

那火辣辣的疼痛讓他從剛才的政治狂熱中瞬間清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屈辱感。

他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小個子侍衛(wèi)。

這是什么情況？

是斯大林授意的羞辱？還是這個侍衛(wèi)瘋了？

在最高統(tǒng)帥面前，擅自毆打高級將領(lǐng)，這是嚴(yán)重的越權(quán)，是足以被送上軍事法庭的重罪！

“阿爾卡季耶夫！你……”朱可夫的怒火正在胸膛里重新聚集，他的手本能地摸向腰間，盡管那里并沒有配槍。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認(rèn)為阿爾卡季耶夫瘋了，或者朱可夫死定了。

局面已經(jīng)從“政治沖突”變成了“流血沖突”，在克里姆林宮這種敏感的地方，這種失控往往意味著清洗的開始。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看似魯莽至極的兩記耳光，卻救了朱可夫一命。

在接下來的短短兩分鐘里，這個小小的侍衛(wèi)長說出了一段話。

正是這段話，讓原本已經(jīng)要把朱可夫送進(jìn)監(jiān)獄的斯大林，在幾分鐘后，竟然心平氣和地收回了殺心。

侍衛(wèi)長到底說了什么，竟能讓暴怒的斯大林瞬間收回殺心？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