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3月17日的南京上空,一架代號為“222”的專機,像一只迷途的鋼鐵巨鳥,在濃密的云層里絕望地盤旋。
飛機上坐著的,是當時全中國最讓人聞風喪膽的戴笠。
下午1點13分,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飛機撞向了南京西郊的岱山。
那一刻,大火吞噬了機身,也瞬間燒毀了整個國民黨特務系統(tǒng)的“大腦”。
01
在這個消息傳回重慶軍統(tǒng)局本部之前,戴笠擁有無數個令人戰(zhàn)栗的頭銜:“蔣介石的佩劍”、“中國的蓋世太!、“中國最神秘的人物”。
他一手締造的“軍統(tǒng)”帝國,觸角伸向了中國的每一個角落,上至高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沒人敢在他的陰影下大聲喘氣。
但他死得太突然了。
戴笠的死,不僅僅是一個人的終結,更是一場權力雪崩的開始。
他生前為了效忠蔣介石,把手里的刀磨得太快、沾了太多的血,從暗殺民權保障同盟副主席楊杏鈴,到刺殺申報主持人史量才,再到處決吉鴻昌將軍,哪一樁不是驚天血案?
活著的時候,他是“鬼見愁”,仇家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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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死,曾經看似堅不可摧的“戴公館”瞬間就成了眾矢之的。
樹倒猢猻散,昔日的部下忙著尋找新靠山,而他的家人,卻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即將到來的歷史清算面前。
而在這一片混亂中,最惶恐的人,莫過于戴笠唯一的兒子戴藏宜。
戴藏宜生于1915年,是戴笠與原配夫人毛秀叢所生。
他長得極像父親,甚至掛著國民黨陸軍少將的軍銜,還擔任著江山縣保安鄉(xiāng)自衛(wèi)隊主任的實職。
在父親活著的時候,他是“軍統(tǒng)太子”,在老家浙江江山縣呼風喚雨。
1941年5月,他曾仗著父親的勢,指使特務在江山雙溪口鄉(xiāng)沿殺害了廣渡鄉(xiāng)鄉(xiāng)長、中共地下黨員華增春。
那時候的他,殺人對他來說只是一句話的事,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殺人”是需要償命的。
時間轉眼到了1949年。
淮海戰(zhàn)役的硝煙散去,解放軍的百萬雄師已至長江北岸。
國民黨政權就像一艘千瘡百孔的破船,正在快速沉沒。
大小官員們都在瘋狂地搶奪去往臺灣的船票和機票,像驚弓之鳥一般逃離大陸。
按理說,憑戴家的關系網,戴藏宜本該是第一批逃走的人。
但命運在這個關口,給他開了一個致命的玩笑。
就在這火燒眉毛的節(jié)骨眼上,戴笠的母親,也就是戴藏宜的祖母藍月喜,去世了。
在中國傳統(tǒng)的孝道觀念里,長輩去世是天大的事。
戴藏宜是個“孝子”,他竟然決定停下來,在老家給祖母大操大辦喪事。
這一停,就是生死之別。
當他披麻戴孝在靈堂前忙碌時,解放軍的隆隆炮聲已經逼近了浙江的大門。
等到喪事辦完,他抬頭一看,周圍的同僚早已跑得精光,留給他的,只有一條已經被切斷的退路。
那是1949年的5月,江南的雨季在這個年份顯得格外粘稠。
戴藏宜站在江山縣的老宅里,看著滿屋子的妻兒老小,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02
戴藏宜終于動身了。
他知道,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帶著妻子鄭錫英,以及幾個年幼的孩子,倉皇離開了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江山老宅。
這不再是一次體面的“轉進”,而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大逃亡。
為了在臺灣維持戴家往日的體面生活,戴藏宜隨身攜帶了大量的“硬通貨”:沉甸甸的金條、成捆的美元,以及用來防身的精致美式手槍。
他們的計劃是向南走,越過浙江邊界進入福建,再從沿海尋找船只渡海去臺灣。
這是一條看似合理的路線,因為當時福建沿海還有部分國民黨殘部在活動。
戴藏宜天真地以為,憑借父親戴笠的威名,只要遇到國軍部隊,誰不給他三分薄面?
然而,現(xiàn)實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當他們一行人逃到福建省浦城縣水北鄉(xiāng)時,確實遇到了一伙武裝人員。
對方穿著國民黨的軍服,手里拿著長槍短炮。
戴藏宜以為遇到了救星,正準備亮明身份。
可對方看著他們大包小裹的樣子,眼睛里冒出的不是“敬意”,而是貪婪的綠光。
這是一伙國民黨殘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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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兵敗如山倒的時刻,什么信仰、什么長官、什么“雨農先生”的公子,統(tǒng)統(tǒng)抵不過一根金條的誘惑。
這極其諷刺的一幕發(fā)生了:“特務之王”的兒子,竟然被自己父親效忠的“國軍”給劫了。
殘匪們像餓狼一樣撲上來,搜光了戴藏宜身上的美元、金條,甚至繳了他那把引以為傲的美式手槍。
戴藏宜看著空空如也的行囊,欲哭無淚。
他不僅失去了去臺灣的盤纏,更看清了一個殘酷的事實:戴笠這塊金字招牌,在大陸徹底失效了。
更糟糕的還在后面。
槍聲響了,但不是為了救他。
解放軍浦城縣軍管會聽到了風聲,迅速派兵圍剿這股殘匪。
這群烏合之眾一觸即潰,而被他們劫持的戴藏宜一行人,就這樣作為“戰(zhàn)利品”,落入了解放軍的手中。
被捕后的戴藏宜,展現(xiàn)出了特務世家最后的狡黠與頑抗。
在被押往浦城縣城審查的那個夜晚,他利用看守的疏忽,竟然從關押點的窗戶跳了出去。
夜色掩護了他。
這個曾經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像野獸一樣在山林里穿梭。
他不敢向南走了,只能掉頭往回跑,潛回了浙江江山老家。
他以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以為憑借家族在江山經營幾十年的根基,哪怕是藏在深山老林里也能茍活。
但他忘了,時代變了。
新政權建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發(fā)動群眾。
在人民戰(zhàn)爭的汪洋大海里,根本沒有所謂的死角。
沒過多久,躲在山里的戴藏宜就被搜山的軍民揪了出來。
這一次,他插翅難飛。
1951年1月,浙江江山。
一場公審大會正在舉行。
臺上跪著的,正是曾經不可一世的“軍統(tǒng)太子”戴藏宜。
江山縣人民政府宣判:死刑,立即執(zhí)行。
“砰!”
隨著一聲槍響,戴藏宜倒在了血泊中。
這一槍,結束了他作為“戴笠之子”荒誕且充滿罪惡的半生,也徹底切斷了戴家通往臺灣的最后一條“官方通道”。
刑場不遠處,遺孀鄭錫英緊緊捂著孩子們的眼睛。
此時的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衣食無憂的少奶奶。
丈夫死了,家產沒了,周圍全是警惕和仇恨的目光。
她看著丈夫的尸體,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逃。
江山是待不下去了,這里每一個人都認識這張臉。必須去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去一個這聲槍響聽不到的地方。
她把目光投向了地圖上那個繁華又混亂的城市,上海。
那里人多,亂,容易藏身。
只要能活著,像老鼠一樣活著也行。
鄭錫英擦干了眼淚,拉起三個孩子的手。
“走,我們去上海!
03
1953年的上海,霓虹燈依舊在南京路上閃爍,但這座城市的底色已經徹底變了。
弄堂里的麻將聲少了,高音喇叭里的革命歌曲多了;
穿旗袍的太太少了,穿列寧裝的干部多了。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這是新時代的黎明,但對于鄭錫英來說,每一縷陽光都像是審判的探照燈。
自從丈夫戴藏宜在江山被槍決后,鄭錫英帶著三個兒子,長子戴以寬、次子戴以宏、幼子戴以旭逃到了上海。
她不僅隱姓埋名,改叫“沈鳳英”,還甚至不敢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她忍痛把唯一的女兒戴眉曼,寄養(yǎng)在了以前戴家的廚師湯好珠家里,希望能給戴家留一條漏網之魚。
這兩年,她活得像一只受驚的老鼠。
她租住在不起眼的民房里,哪怕出門買把青菜,都要壓低帽檐,生怕遇到個熟人喊出一聲“戴太太”。
那種隨時可能被敲門聲驚醒的恐懼,正在一點點吞噬她的神經。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海峽的另一端,也有一雙眼睛正盯著她們孤兒寡母。
臺北,士林官邸。
晚年的蔣介石,常常站在窗前眺望西北方。
隨著朝鮮戰(zhàn)爭的爆發(fā),局勢似乎又有了微妙的變化。
在某些懷舊的時刻,他想起了那個曾經對他“竭忠盡愚”的戴笠。
那個為了他干盡臟活累活的“雨農”,如今尸骨未寒,獨子又被槍決。
蔣介石那一刻動了惻隱之心:戴笠的香火,不能斷在大陸。
一道密令從官邸傳到了保密局局長毛人鳳的手中。
毛人鳳不敢怠慢。
這不僅是領袖的任務,也是他作為戴笠昔日心腹必須還的一筆“人情債”。
但現(xiàn)在的上海,早已被共產黨經營得鐵桶一般,那是真正的龍?zhí)痘⒀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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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人鳳在特務名單里千挑萬選,最終點了一個人的將,黃鐸。
黃鐸是軍統(tǒng)的老牌特務,經驗豐富,而且有一張扔進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臉。
毛人鳳給他的任務很簡單,也極難:潛回上海,把戴笠的兒媳和孫子,全部接出來。
為了這次行動,毛人鳳甚至動用了潛伏在上海市公安局內部的“暗樁”,特務陸秉章和黃順發(fā)。
這兩枚極其珍貴的棋子,為了戴笠的后人,準備孤注一擲。
1953年的一個深夜,黃鐸喬裝成漁民,一身魚腥味地潛入了上海灘。
他像個幽靈一樣,避開了巡邏隊,順著暗號找到了陸秉章,最后摸到了鄭錫英的藏身之處。
“篤、篤、篤!
三長兩短的敲門聲,在寂靜的深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屋內,鄭錫英猛地從床上坐起,死死捂住身邊戴以宏的嘴。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以為是公安來抓人了。
“誰?”她顫抖著問。
“嫂子,我是黃鐸!遍T外傳來一個壓低的聲音,“那邊……派我來接你們回家了。”
門開了。
借著微弱的煤油燈光,鄭錫英看清了這個自稱黃鐸的男人。
他渾身濕漉漉的,眼里閃著精光。
那一瞬間,鄭錫英幾乎要跪下來。
兩年了,整整兩年了,她終于等來了這條救命的繩索。
她以為這是苦盡甘來,以為只要跟著這個人走,就能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去往那個據說“流著奶與蜜”的臺灣。
黃鐸從懷里掏出一疊偽造的證件,攤在桌子上,語氣急促:“時間不多了,陸秉章已經從公安局搞到了‘出口證’。我們偽裝成去香港探親,到了香港再轉飛臺灣!
聽起來天衣無縫。
鄭錫英激動地抱起還在襁褓中的小兒子,又推醒了大兒子和二兒子。
她看著這滿桌的證件,就像看著通往天堂的門票。
然而,就在她準備收拾細軟的時候,黃鐸的手指突然按在了那疊證件上,臉色陰沉了下來。
“嫂子,有個問題!
黃鐸的聲音變得冰冷,像一盆冷水澆在了鄭錫英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陸秉章搞出來的名額有限,為了安全出境,我也需要一個合法的身份掩護。
也就是說,我的名字必須頂替掉你們其中的一個人。”
鄭錫英愣住了:“什……什么意思?”
黃鐸抬起頭,那雙鷹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鄭錫英,說出了那個足以撕裂任何一位母親心臟的殘忍現(xiàn)實:
“意思是,我變成了戴家的人,我才能帶你們走。
但這也意味著,你們這幾個孩子里,必須有一個人的名字從名單上消失!
“只有頂替掉一個孩子的戶口,我才能混出去!
屋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船票不夠。
必須有一個孩子,要被拋下船,獨自面對這漆黑的深海。
鄭錫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她回頭看向身后那張破舊的木床。
三個孩子都在熟睡,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選?
黃鐸看了看表,催命般的滴答聲在深夜里回蕩:“天快亮了,嫂子,你必須馬上做決定。
帶誰走?留誰下?”
這一刻,比兩年前戴藏宜被槍決的那一刻,更加讓人絕望。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