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廈子猛地跪倒在地,額頭沁出冷汗,雙手高舉著一物,聲音因恐懼而嘶?。骸?a target="_blank" >太后,奴才該死!奴才在先帝的龍床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要命的東西!”
![]()
乾隆元年的秋天,來得格外早。
風(fēng)卷過慈寧宮的檐角,帶走了最后一絲夏日的暖意。
宮內(nèi)的花木卻依舊繁盛,一盆盆名貴的秋菊開得正盛,金蕊黃瓣,在日光下泛著一層柔光。
圣母皇太后甄嬛,正倚在窗邊的軟榻上。
她的精神看上去不錯。
手中拿著幾張紙樣,是內(nèi)務(wù)府為朧月公主的婚事新擬的嫁妝器物圖。
槿汐站在一旁,為她輕輕捶著肩,力道適中。
“這支并蒂蓮的赤金步搖倒是精致?!闭鐙值闹讣恻c在其中一張圖上,聲音平緩。
“公主見了,定會喜歡的?!遍认崧晳?yīng)道。
甄嬛放下圖樣,目光望向窗外那片高遠的天空。
天高云淡,紫禁城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著,一派祥和安寧。
弘歷登基數(shù)月,對她這位養(yǎng)母晨昏定省,事母至孝。
朝中大事也時常過來請教,從未有過半分懈怠。
母子之間,一派和睦融洽,令人欣慰。
她以為,這便是結(jié)局了。
是她用半生掙扎、滿身傷痕換來的,最終的安寧。
甄嬛輕輕呼出一口氣,那口氣帶著些許倦怠,也帶著一絲來之不易的松弛。
她轉(zhuǎn)頭對槿汐笑了笑,那笑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溫和而恬靜。
“去小廚房看看,給皇帝備下的冰糖雪梨羹好了沒有?!?/p>
“是,太后?!遍认硗讼?,腳步輕盈無聲。
殿內(nèi)只剩下甄嬛一人。
她重新拿起朧月的嫁妝圖樣,細細地看著,眉眼間是屬于一個母親的溫柔與專注。
與此同時,先帝生前居住的養(yǎng)心殿,氣氛卻截然不同。
這里已經(jīng)數(shù)月未曾住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木料與灰塵混合的沉悶味道。
十幾個小太監(jiān)正屏息靜氣地清掃著,連呼吸都放輕了。
新任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小廈子,正親自監(jiān)督著殿內(nèi)的一切。
他接替了蘇培盛的位置,行事比蘇培G盛還要謹慎三分。
他深知,在這座宮里,任何一粒被忽略的塵埃背后,都可能牽連著無數(shù)人的生死。
“床榻底下,角落里,都拿布巾蘸著清水細細擦了,不許留一點浮灰?!?/p>
他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小太監(jiān)們齊聲應(yīng)了句“嗻”,手下的動作愈發(fā)小心翼翼。
小廈子自己則拿起一塊干凈的軟布,走向那張碩大的紫檀木龍床。
這張床,曾是天下權(quán)力的中心。
先帝曾在這里批閱奏折,也曾在這里輾轉(zhuǎn)難眠,度過他生命中最后的時光。
小廈子的動作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沉睡的魂靈。
他的手拂過床沿繁復(fù)的云龍雕花,一寸一寸,極為仔細。
每一處凹陷,每一條凸起的龍身,他都反復(fù)擦拭。
當(dāng)他的指尖劃過床頭內(nèi)側(c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時,忽然停住了。
那里的觸感,似乎與其他地方的溫潤光滑,有些微的差別。
小廈子瞇起眼睛,湊近了細看。
那是一塊雕著祥云紋的木片,與周圍的紋路渾然一體,天衣無縫。
若非他親手觸摸,用指腹感受到了那極其細微的邊緣感,絕不會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那祥云的邊緣,有一道比發(fā)絲還要細的縫隙。
他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
他不動聲色地直起身子,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眼殿內(nèi)。
小太監(jiān)們都在各自埋頭做事,無人注意到他這里的異樣。
“你們幾個,去把偏殿的窗格子也擦一遍,那里積灰重?!彼愿赖?。
“嗻?!?/p>
幾個小太監(jiān)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躬身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遠了,殿內(nèi)只剩下他一人時,小廈子才重新蹲下身。
他屏住呼吸,伸出自己留著一點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縫隙。
指甲傳來堅硬的觸感。
他用了一點力。
只聽“咔噠”一聲微不可察的輕響,那塊雕花木片竟無聲地彈開了一角。
木片之下,露出了一個狹長的、黑漆漆的暗格。
暗格里,靜靜地躺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用明黃色的蠟紙緊緊包裹的扁平卷軸。
蠟紙已經(jīng)有些發(fā)脆,顯然年頭不短了。
封口處,是一塊已經(jīng)凝固成深紅色的火漆,宛如一滴干涸的血。
火漆之上,一個清晰的“御”字印章,讓小廈子的血液幾乎在瞬間凝固。
這是先帝的私印。
而且,是用最高規(guī)格的火漆封存的,意味著里面的東西,絕不可輕動。
冷汗,從小廈子的額角大顆大顆地滲了出來,順著臉頰滑落。
他知道,自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一個足以讓這剛剛平靜下來的前朝后宮,再次掀起滔天巨浪的秘密。
他不敢猶豫,迅速將那塊木片按回原位,不留一絲痕跡。
接著,他將那卷東西取出,飛快地藏入自己寬大的袖袍之中。
那卷軸貼著他的手臂,隔著幾層衣料,依舊傳來一陣冰冷的、不祥的觸感。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冠,努力讓自己的臉上恢復(fù)平日的鎮(zhèn)定。
他對著殿門外喊道:“各處都檢查好了,仔細鎖上殿門,任何人不得擅入?!?/p>
門外的小太監(jiān)立刻應(yīng)道:“是,總管。”
![]()
小廈子邁開步子,看似沉穩(wěn)如常,腳下卻比平日快了數(shù)倍。
他沒有回自己的住處,也沒有去任何地方。
他的方向只有一個,明確而堅定。
慈寧宮。
當(dāng)小廈子滿頭大汗地出現(xiàn)在慈寧宮時,甄嬛剛喝了半盞茶。
“這么慌張做什么?失了體統(tǒng)?!彼畔虏柰?,略帶一絲不悅。
小廈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快步走到殿中,猛地跪倒在地。
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雙手從袖中取出一物,高高舉過頭頂。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得嘶啞難聽,幾乎變了調(diào)。
“太后,奴才該死!奴才在先帝的龍床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要命的東西!”
甄嬛的目光落在那明黃色的卷軸上。
她臉上的那一絲不悅,瞬間凝固了。
殿內(nèi)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被抽空,變得稀薄而沉重。
“槿汐?!闭鐙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奴才在?!遍认⒖躺锨耙徊?。
“讓所有人都退下,守住殿門,一只蒼蠅也不許飛進來?!?/p>
“是?!?/p>
很快,殿內(nèi)所有的宮女太監(jiān)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如同退潮的海水。
槿汐親自上前,關(guān)上了那兩扇厚重的殿門。
門軸發(fā)出“吱呀”一聲悠長的呻吟,將內(nèi)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殿內(nèi),只剩下甄嬛、槿汐,和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小廈子。
還有地磚上,那個人的影子,和那個不祥的東西。
甄嬛從軟榻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臺階。
她的腳步很慢,繡著鳳凰的鞋底落在金磚上,聽不到任何聲音。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充滿了未知的兇險。
她在小廈子面前站定,垂眸看著那卷東西。
那熟悉的龍涎香氣味,混合著陳舊的蠟紙味道,鉆入她的鼻息。
那是先帝的味道。
是她曾無比熟悉,又無比憎恨的味道。
“你起來吧?!彼龑πB子說,聲音聽不出情緒。
“奴才不敢,奴才罪該萬死?!毙B子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起來。”甄嬛的聲音加重了一分。
小廈子這才顫巍巍地站起身,退到一旁,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
甄嬛彎下腰,沒有讓槿汐代勞,而是親手撿起了那卷東西。
指尖觸碰到卷軸的一瞬間,一陣冰涼的感覺順著手臂,閃電般蔓延至全身。
她回到御座上,重新坐了下來。
槿汐站在她身側(cè),臉上寫滿了擔(dān)憂與不安。
甄嬛沒有看她,只是低頭看著手中的卷軸,仿佛在端詳一條冬眠的毒蛇。
她用自己長長的金護甲,抵住了那塊深紅色的火漆。
她的動作很慢,很慢。
指甲的尖端,在那凝固的火漆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痕。
仿佛那下面封印的不是一道旨意,而是一個會吞噬一切的惡鬼。
“咔噠”一聲微弱的、清脆的聲響。
火漆被劃開了,裂成兩半。
甄嬛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展開了那明黃色的絹布。
先帝那熟悉的,力透紙背的筆跡,赫然映入眼簾。
那每一個字,都像是他親手寫下,帶著他獨有的決絕與冷酷。
墨色深沉,仿佛還帶著未干的殺氣。
只看了寥寥數(shù)行。
甄嬛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那是一種毫無生氣的、紙一般的白色,瞬間抽干了她臉上所有的血色。
她握著絹布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抖得無法控制。
那卷薄薄的、幾乎沒有重量的絹布,此刻卻仿佛有千斤重。
她的手再也拿捏不住。
卷軸從她的指間滑落,飄飄蕩蕩地,落在了光潔如鏡的地面上。
它攤開著,字跡向上,像一張嘲諷的臉。
甄嬛整個人猛地向后一晃,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若非身后是堅實的紫檀木御座,她幾乎要癱倒在地。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瞳孔卻在急劇收縮,里面是全然的、無法掩飾的驚駭。
“太后!太后您怎么了?”槿汐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
在槿汐的記憶里,她從未見過甄嬛如此失態(tài)。
即便是在甘露寺受盡折磨,她眼中是隱忍與不屈。
即便是在滴血認親的生死危局,她眼中是狠厲與決絕。
即便是在先帝駕崩的那一夜,她眼中也是一種復(fù)雜難言的解脫與疲憊。
可現(xiàn)在,甄嬛的眼中,只有純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和靈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
甄嬛沒有回答槿汐。
她的嘴唇哆嗦著,牙齒在不受控制地打戰(zhàn),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地上的那卷密詔,像是看著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正對著她吐著信子。
過了許久,許久。
長得像一個世紀(jì)那么久。
她才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了幾個字。
那聲音嘶啞得,像是被一把生銹的鈍刀割過,充滿了絕望。
“他……他死了……都還不肯放過我……”
槿汐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冰冷刺骨。
究竟是怎樣的文字,能讓如今已是天下最尊貴女人的甄嬛,一瞬間被打回原形?
打回那個在刀尖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求生的熹貴妃?
她不敢耽擱,連忙俯身,撿起了地上的那卷密詔。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絹布之上。
先帝的字跡,如龍蛇飛動,每一個筆畫都帶著森然的殺意,撲面而來。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槿汐的眼里,心里。
她的手一軟,密詔險些再次掉落在地。
她終于明白,甄嬛為何會是那樣的反應(yīng)了……
密詔上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