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lián)網(wǎng),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xiàn),請知悉
在那個渴望進城、一個“鐵飯碗”就能改變命運的七八十年代。
我,一個背著病娘、被人叫“野孩子”的窮小子,拿后半輩子做賭注,進城演了一出彌天大謊。
我冒名“江昌義”,敲開海軍軍官江德福的家門,聲淚俱下地上演了一場“尋爹”大戲。
在這個家里,我忍受著女主人安杰的刻薄審視,卻不慎跌入“堂妹”安然陽光般的溫柔陷阱,對她動了真情。
眼看工作到手,騙局即將圓滿,一聲來自過去的“二柱子!”,卻在安然面前,將我的所有偽裝撕得粉碎。
當我的謊言撞上這個家庭深藏的沉默,我才驚覺,這場精心策劃的認親,其背后真正的秘密,遠比我的騙局更加驚心動魄。
![]()
01
我死死攥著手里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站在一棟看起來就十分氣派的家屬樓下。盛夏的日頭毒得很,曬得柏油路都泛著一股軟塌塌的焦糊味兒,知了在樹上扯著嗓子叫,叫得我心里一陣陣發(fā)慌。
我的后背已經(jīng)濕透了,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疼。可我不敢抬手去擦,我怕一動,心里那點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就全泄了。帆布包的帶子被我的手汗浸得黏糊糊的,里面裝著我全部的家當——兩件換洗的短袖,一條打了補丁的褲子,還有我這場彌天大謊的所有“證據(jù)”。
我叫江昌義,至少從今天起,我就得叫這個名字。
我真正的名字土得掉渣,叫張二柱。我來自一個地圖上都得用放大鏡找的窮山溝,叫張家灣。從小到大,村里的小孩都管我叫“野孩子”,因為我沒有爹。
我娘是個藥罐子,身體弱得像秋風里的葉子,一年到頭咳嗽不斷。她這輩子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每一個深夜里,就著昏黃的豆油燈,一邊給我縫補丁,一邊跟我念叨我那個素未謀面的爹。
“二柱子,你別聽他們瞎咧咧,”她總是這么說,聲音因為氣虛而斷斷續(xù)續(xù),“你爹叫江德福,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是海軍軍官!當年他下鄉(xiāng),就住咱家后院……他走的時候,還不知道有了你。”
然后,她會小心翼翼地從貼身的布袋里,摸出一張被摩挲得邊角都起了毛的黑白照片。照片已經(jīng)黃得不成樣子,上面只有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的半個側(cè)臉,下巴的輪廓硬朗,眼神好像正望著很遠的地方。
“看,這就是你爹。多精神。”
這張照片,就是我全部的“出身證明”。為了讓我能“認祖歸宗”,過上城里人的好日子,我娘策劃了十幾年。她像個最嚴格的老師,教我江德?赡苡械牧晳T,部隊里的一些規(guī)矩,甚至讓我模仿城里人的口音,雖然我學得不倫不類。
出發(fā)前一晚,她抓著我的手,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亮光,她說:“二柱子,到了那兒,你就叫江昌義。你得狠下心,你得演得像,你得讓他們信!這是你這輩子唯一出頭的路,娘沒本事,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江昌義……我叫江昌義……”我對著樓門口那塊锃亮的單元牌,像個傻子一樣反復(fù)默念著。每一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舌頭上,也燙在我的心上。我不是來認親的,我是來演戲的,一場關(guān)乎我后半生命運的大戲。
我深吸一口氣,那股子柏油味兒嗆得我直咳嗽。我走上臺階,抬起那只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抖的手,敲響了那扇深紅色的木門。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自己的心口上。
門“吱呀”一聲開了。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女人,頭發(fā)燙著時髦的卷兒,穿著一身干凈的連衣裙,雖然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紋,但那股子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氣質(zhì),是我在山溝里見過的所有女人都沒有的。她的眼神像探照燈一樣,銳利地在我身上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那目光里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棄和審視。
她一定就是安杰,我娘口中那個“厲害得像只狐貍精”的城里老婆。
我立刻低下頭,弓起背,把我娘教的“可憐相”擺了出來。我用手指死死地摳著帆布包的帶子,聲音擠得又細又小,還帶著刻意練習過的顫音:“阿……阿姨,我……我找江德服!
“找他干什么?”安杰的語氣冷冰冰的,像冬天井里的水。
我醞釀了一下,猛地一抬頭,眼眶里憋了半天的淚水恰到好處地涌了出來,聲音也帶上了哭腔:“我……我是他的兒子,我叫江昌義!”
安杰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不是震驚,而是一種被冒犯的冰冷。她嗤笑一聲,抱著胳膊,把我從頭到腳又打量了一遍:“哪兒來的小子,張口就胡說八道?你知道江德福是誰嗎?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看你這身打扮,是想來訛錢的吧?趕緊走,不然我叫保衛(wèi)科了!”
她的反應(yīng)比我預(yù)想的還要激烈,每一句話都像鞭子一樣抽在我臉上。我心里發(fā)慌,但我死死記著我娘的叮囑——“她越是厲害,你越要裝得可憐,讓她覺得你就是個被欺負慣了的鄉(xiāng)下娃,這樣男人才會心軟!
我把頭埋得更低了,肩膀一聳一聳地,做出抽泣的樣子,嘴里只是翻來覆去地念叨:“我沒撒謊……我媽說的……我就是來找我爹的……”
就在我們僵持不下,我感覺自己快要被她那利劍一樣的目光戳穿的時候,屋里傳來一個低沉渾厚的男人聲音:“誰啊?吵吵嚷嚷的!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安杰身后。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跨欄背心,身材結(jié)實,面容威嚴,眉宇間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他就是江德福,那個只在我娘的照片里出現(xiàn)過半張臉的男人。
他看到我,整個人都愣住了。他的眼神很復(fù)雜,有震驚,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種我看不懂的沉重。
安杰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轉(zhuǎn)身對他激動地說道:“德福,你看看,這都叫什么事!一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騙子,都找到家門口了!張口就說……就說是你兒子!”
我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像垃圾一樣掃地出門了。我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被他一腳踹下樓梯的準備。
出乎我意料的是,江德福沒有理會他妻子的激動,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我的臉,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這身土氣骯臟的皮囊,看進我的骨頭里?諝饽塘,樓道里只剩下安杰不忿的喘息聲和我的心跳聲,一聲一聲,擂鼓一樣。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江德福開口了,聲音沙啞而疲憊,他對安杰說:“讓他進來吧,有話進屋說。”
這一句話,讓我懸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下一半,卻又提起了另一半。
我的計劃,成功了第一步?晌铱粗请p深不見底的眼睛,心里第一次冒出一個連我自己都害怕的念頭:他為什么會讓我進來?難道……我娘說的那些,不全是編的?難道他真的心虛?
02
我像個木偶一樣,手腳僵硬地跟著江德福走進了這個家。腳下的地板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空氣里飄著一股淡淡的、我說不出來的香皂味兒,跟我們家那股子常年不散的草藥味和霉味兒截然不同。這屋子太亮了,太干凈了,干凈得讓我感覺自己腳上那雙沾滿黃泥的解放鞋,每一步都像是在玷污這片圣地。
我局促不安地站在客廳中央,兩只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只能緊緊地抓著那個已經(jīng)有點汗?jié)竦姆及阉斪魑椅ㄒ坏囊揽俊?/p>
“砰!”一聲巨響,是安杰摔上了臥室的門。這聲音像一個明確的信號,宣告著她對我的不歡迎。
江德福似乎沒在意,他指了指旁邊的木頭椅子,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坐!比缓笏D(zhuǎn)身給我倒了杯水,玻璃杯是透明的,里面的白開水清澈見底。
我不敢坐,只是雙手接過水杯,杯壁的溫度透過我的手心傳過來,我才感覺自己凍僵的身體有了一點知覺。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盤問。江德福坐在我對面,點了一根煙,煙霧繚繞在他那張嚴肅的臉龐前,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問得很細,從我娘的名字,到我們村的地理位置,再到他說的那段“往事”的年份和細節(jié)。
我把我娘跟我排練了不下幾百遍的故事,像倒豆子一樣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我說我娘叫張桂英,說事情發(fā)生在一九六零年的那個春天,地點就在張家灣后面的那片槐樹林。我還從帆布包里,顫顫巍巍地掏出了那張發(fā)黃的照片,連同我娘咬牙賣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雞換來的“出生證明”——一張村委會開的、字跡歪歪扭扭的紙條。
我說得自己都快信了,說到我娘怎么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怎么被人戳脊梁骨,我的眼淚就真的流了下來。這一次,不是演的。
江德福一直沉默地聽著,不點頭,也不搖頭。他抽完一根煙,又點上一根,整個客廳都彌漫著一股嗆人的煙味。最后,他捻滅煙頭,站起身,對我說了句:“太晚了,你先在這兒住下。以后……再說!
他把我安排在陽臺旁邊一個小小的儲物間里。里面堆滿了雜物,只有一張窄窄的行軍床。但對我來說,這已經(jīng)像是天堂了。
從那天起,我成了這個家里的一個“幽靈”,一粒小心翼翼的棋子。我牢牢記著我娘的話,要用行動來博取同情和信任。天不亮,我就悄悄起床,拿起掃帚把院子掃得干干凈凈,連一片落葉都找不到。然后我把全家人換下來的鞋子,用布蘸著水,一遍遍地擦,直到每一雙都锃光瓦亮。安杰洗完衣服,我搶著去晾;家里換煤氣罐,我二話不說就扛著下樓。
我不敢上桌吃飯。每次開飯,我就借口說不餓,躲回我的小儲物間。等他們吃完了,我才像只老鼠一樣溜進廚房,就著鍋里剩下的殘羹冷炙,三兩口扒拉完一碗飯。我知道他們都看在眼里。江德福什么也不說,安杰的眼神依舊是冷的,但那種冷里,似乎少了一開始的刻薄,多了一絲復(fù)雜的審視。
我每天都在演戲。對著安杰的冷眼,我演出卑微和討好;對著江德福的沉默,我演出孺慕和膽怯;對著這個家的其他孩子——江衛(wèi)國、江衛(wèi)東他們,我演出拘謹和自卑。我像一臺上滿了發(fā)條的精密儀器,時刻校準著自己的每一個表情和每一個動作。
![]()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躺在那個狹小的儲物間里,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汽車聲,才能卸下所有的偽裝。無邊的孤獨和對未來的恐懼像潮水一樣淹沒我。
我有時候會想,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真的是個騙子嗎?可一想到我娘在老家咳得喘不上氣的樣子,一想到她那雙充滿期盼的眼睛,我就咬著牙告訴自己:張二柱,再忍忍,等我在這里站穩(wěn)了腳跟,就把娘接來享福,一切就都值了。
就在我以為日子就要這樣在冰冷、壓抑的對峙中一天天過下去時,一個人的出現(xiàn),像一道毫無征兆的陽光,猛地照進了我這間陰暗的屋子。
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院子里劈柴,累得滿頭大汗。門開了,一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女孩推著一輛自行車走了進來。她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扎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皮膚白皙,眼睛又大又亮,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那雙明亮的眼睛里沒有流露出任何嫌棄或者鄙夷,只有純粹的好奇。她把自行車停好,走到我面前,歪著頭打量我,然后,用一種像泉水一樣清脆好聽的聲音問道:
“你就是……昌義哥?”
那一刻,我準備好的所有卑微姿態(tài),所有排練好的怯懦表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凈。我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斧頭都忘了放下,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她是這個家里第一個,用這么自然、這么親切的語氣,叫我“哥”的人。
她叫安然,是安杰的侄女,但從小就養(yǎng)在江家,跟江德福和安杰的親生女兒沒什么兩樣。她的出現(xiàn),成了我這場“認親”大戲里,最大的,也是最致命的變數(shù)。
03
安然的出現(xiàn),就像往一潭死水里投進了一顆石子,整個江家的氣氛都起了微妙的波瀾。她不像安杰那樣對我橫眉冷對,也不像江德福那樣沉默得讓人心慌。她的善意是那么的直接和純粹,不帶任何憐憫或者施舍,干凈得像我們老家山頂上融化的第一捧雪水。
飯桌上,我依然習慣性地縮在角落,等著他們吃完。安然卻直接拉了一把椅子放在她身邊,不由分說地把我按下去,然后夾了一大筷子紅燒肉放進我碗里,笑著說:“哥,你干那么多活,不多吃點怎么行?看你瘦的。”
我拿著筷子的手都在抖。長這么大,除了我娘,從來沒有人給我夾過菜。肉的香氣混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飄過來,熏得我臉頰發(fā)燙,我低著頭,扒拉著碗里的米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安杰在對面冷哼了一聲,江德福則看了安然一眼,沒說話,算是默許了。
從那天起,我的飯碗里總是滿的。安然會把她的書拿給我看,雖然我連很多字都不認識,但她會指著上面的圖畫,耐心地給我講外面的世界。她會拉著我看電視,告訴我哪個是明星,哪個是主持人。
有一次,家里的老式收音機壞了,滋滋啦啦地響。我憑著在村里跟赤腳電工學過的一點三腳貓功夫,笨拙地拆開來修理。安然就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一邊給我遞螺絲刀,一邊嘰嘰喳喳地跟我說話,說學校里的趣事,說哪個老師的課最沒勁。
她的存在,讓我緊繃的神經(jīng)有了一絲喘息的空隙?赏瑫r,這份溫暖對我來說,又像是一劑甜美的毒藥。
我清楚地知道,我享受的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上的。她叫我“哥”,這份親昵讓我心頭泛起從未有過的暖意,但也像一根針,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是個騙子。我騙了他們所有人,但我最不想騙的,就是眼前這個對我這么好的女孩。
![]()
有一天,安然看我翻來覆去就那么兩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硬是拉著我去了百貨商店。那是我第一次進這么大的商場,琳瑯滿目的商品看得我眼花繚亂。安然像只快樂的蝴蝶,在貨架間穿梭,最后,她挑了一件嶄新的白襯衫,不由分說地推我進了試衣間。
當我換上那件襯衫,站在鏡子前時,我?guī)缀跽J不出自己了。鏡子里那個少年,雖然皮膚依舊黝黑,但身形挺拔,眉眼間也透著幾分英氣。我手足無措地扯著衣角,感覺這件干凈的衣服和我這個人格格不入。
安然卻在外面拍著手,眼睛亮晶晶地說:“多好看呀!我就說嘛,人靠衣裝,我哥本來就長得不賴!
那一聲脆生生的“我哥”,像電流一樣擊中了我。我心里猛地一顫,一種名為“心虛”和“愧疚”的情緒,排山倒海般地涌了上來。這種感覺,比安杰的冷眼和江德福的沉默更讓我難受。我多想告訴她,我不是你哥,我叫張二柱,我是一個從山溝里來的騙子?晌也荒埽乙婚_口,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
我只能低下頭,用沉默來掩飾我內(nèi)心的慌亂。
這份溫暖,讓我貪戀,也讓我備受煎熬。
與此同時,我的“勤快懂事”和安然對我的接納,似乎也讓江德福的態(tài)度逐漸軟化。他開始會在飯桌上問我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比如“今天累不累”,甚至在安然偷偷塞給我?guī)酌X零花錢的時候,他也只是看在眼里,沒有阻止。
這一切,都讓安杰的危機感越來越重。她是個不相信眼淚,只相信證據(jù)的女人。她看出了丈夫的動搖,也看出了我在這個家里正一點點地“扎根”。她沒有再明著跟我吵,而是開始用一種更不動聲色,也更致命的方式來試探我。
一個周末的晚上,外面下著小雨,全家人難得都在客廳看電視。電視里正放著一部戰(zhàn)爭片,炮火連天。大家看得都很投入,氣氛難得的和諧。
就在這時,安杰忽然像拉家常一樣,轉(zhuǎn)向了我,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慢悠悠地開口:“昌義啊,你媽說你爸是海軍,那你肯定聽你媽說過他不少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警惕起來,點了點頭:“嗯,我媽……說過一些!
安杰的笑容更深了,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像一張精美的面具:“我記得你爸那會兒在部隊里有個外號,叫‘鐵肩膀’,因為他扛炮彈特別厲害,一個人能頂倆。有一次演習的時候,他還為了救戰(zhàn)友,左邊肩膀被彈片劃傷了,留了個挺長的疤。你告訴我,”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問道,“他左肩上,是不是還有一顆挺大的黑痣?”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痣?什么黑痣?
我娘跟我排練過那么多細節(jié),從江德服愛吃什么,到他說話的口音,甚至他走路的姿勢,可她從來沒跟我提過什么傷疤,更沒提過什么黑痣!
這道題,超綱了。這是劇本上根本沒有的臺詞!
我感覺全家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打在了我身上,尤其是安然,她也轉(zhuǎn)過頭,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里帶著純粹的好奇,正看著我,等待我的答案?蛷d里電視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我只能聽到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我看著安杰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冷汗“刷”地一下就濕透了我的后背。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的計劃,我的謊言,在這一刻,第一次出現(xiàn)了足以致命的漏洞。
04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得無比漫長。安杰那雙審視的眼睛,像兩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要將我層層剖開,看到最里面那個名為“張二柱”的真相。
我快要崩潰了。我的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尋找著任何一個可以脫身的借口,但它卻像生了銹的機器,一片空白。直接承認不知道?那等于不打自招。胡編一個?萬一江德福真的脫下衣服讓我看,我該怎么辦?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我娘那些年的“言傳身教”突然起了作用。我急中生智,沒有直接回答安杰的問題。我猛地低下頭,抬起手背,狠狠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再抬起頭時,眼眶已經(jīng)紅了。
我用一種帶著委屈和哽咽的哭腔,不去看安杰,而是望著江德服的方向,小聲說道:“嬸兒……我知道,您……您一直不信我。我……我也不知道什么痣不痣的!
我的聲音開始發(fā)抖,充滿了被冤枉的悲傷:“我娘她……她跟我說起爹的時候,說的都是他怎么英勇,怎么了不起,是個大英雄……她從來沒跟我提過他受過傷的事兒……或許,或許她就是不想讓我知道爹受過傷吃過苦,想讓爹在我心里,永遠是那個最完美的樣……”
我說不下去了,索性用手捂住了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發(fā)出了壓抑的嗚咽聲。
我賭了一把。我把一個事實問題,巧妙地轉(zhuǎn)化成了一個情感問題。我沒有回答“有沒有痣”,而是把話題引向了“一個淳樸的農(nóng)村婦女如何維護丈夫在兒子心中的英雄形象”。這是一種更高明的謊言,因為它無法被證偽。
客廳里一片死寂。
安杰顯然沒料到我會來這么一出,她張了張嘴,似乎想繼續(xù)追問,但看著我這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一時間也找不到話頭。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著抽煙的江德福,突然把手里的煙蒂狠狠地按在煙灰缸里,開口了。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不耐煩和煩躁:“行了!陳年爛谷子的事,提它干嘛!還讓不讓人看電視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安杰被他這么一喝,臉色一白,悻悻地閉上了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懷疑非但沒減少,反而更深了,仿佛在說:小子,算你滑頭。
而我,雖然僥幸過了一關(guān),卻感覺心里那塊由謊言堆砌的巨石,又重了一分。我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安然,她正擔憂地看著我,眼神里滿是同情和心疼。我趕緊移開目光,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她從我的眼神里,看到那一閃而過的狡黠和心虛。
這次危機之后,我變得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意識到,安杰就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但奇怪的是,我和安然的關(guān)系,卻因為這次“風波”,在悄悄地發(fā)生著變化。她似乎覺得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察覺到了我在這個家里的窘迫和不安,反而對我更好了。
她會趁安杰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往我儲物間的枕頭下塞一個蘋果,或者幾塊奶糖。在我又一次因為一點小事被安杰訓(xùn)斥后,她會找借口把我叫出去,說是讓我陪她去買東西。
我們走在種滿了高大梧桐樹的街道上,夏末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一點也不提家里的不愉快,只是跟我講她在學校里的事,講她的朋友,講她未來的夢想。她說她想考大學,想去看看天安門。
我靜靜地聽著,偶爾“嗯”一聲。我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無可救藥地期待和她獨處的這些時間。只有在她身邊,我才能暫時忘記自己是個處心積慮的騙子張二柱,感覺自己真的就是那個被她溫柔以待的“昌義哥”。
我會看著她說話時飛揚的神采,聽著她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心里會涌起一股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沖動——我想保護她,想讓她永遠都這么無憂無慮地開心下去。
緊接著,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我喜歡上她了。
這個認知讓我瞬間如墜冰窟。我怎么可以?我是一個騙子,我頂著一個虛假的名字,用一個謊言換取了站在這里的資格。而她,是這個家里最純凈無瑕的珍寶。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她的一種玷污。
我開始痛恨我自己的身份。如果我不是張二柱,如果我堂堂正正地站在這里,我是不是可以……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對她動了真情,而這份無法言說的真情,讓我每多說一句謊言,心就像被鈍刀子多割了一刀,疼得我喘不過氣來。
或許是江德福對我那晚的表現(xiàn)還算“滿意”,又或許是他真的想補償我這個“流落在外的兒子”。沒過多久,他告訴我,他動用關(guān)系,給我在一家國營的機械廠里找了個車工的活兒。
當我從他手里接過那張蓋著紅章的工作證時,我激動得渾身發(fā)抖。這意味著,我娘十幾年的謀劃,我這幾個月的忍辱負重,全都成功了。我,張二柱,從今天起,就是一個有正式工作的城里人了!我有了鐵飯碗!
那天晚上,我躺在小小的儲物間里,一夜沒睡。我把那張工作證放在枕頭邊,翻來覆去地看。我第一時間想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我娘,告訴她,她的二柱子有出息了!
但激動過后,一陣更深的恐慌攫住了我。
有了這份工作,意味著我要永遠地頂著“江昌義”這個名字活下去,永遠地背負著這個秘密。這意味著,我將永遠是安然的“堂哥”。
我開始無法忍受在安然面前扮演另一個人了。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穿著華麗戲服的小丑,戲服之下,是腐爛的傷口和膿血。而我,已經(jīng)開始無法忍受這身戲服了。
05
我在機械廠上了幾天班,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要順利。老師傅看在江德福的面子上,對我格外關(guān)照,手把手地教我操作車床。雖然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滿身油污,但我心里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這是我憑自己的力氣干活,每一滴汗水都是真實的。
我把第一個月的學徒工資,三十幾塊錢,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藏在了貼身的口袋里。我計劃著,留下幾塊錢生活,剩下的全都寄給我娘買藥。我還盤算著,等下個月發(fā)了工資,就去百貨商店,給安然買下她上次念叨了很久的那條淺藍色的格子圍巾。一想到她收到圍巾時驚喜的表情,我干活都更有勁了。
家里的氣氛也因為我有了工作,緩和了許多。安杰雖然依舊對我沒什么好臉色,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處處針對、冷嘲熱諷了。江德福甚至會在飯桌上主動問起我工作的情況,問我?guī)煾祰啦粐,我學得怎么樣。
一切都像是我在張家灣的土炕上,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我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仿佛我真的就是江昌義,這里就是我的家。
又一個周末到了,安然放假回家。她看我這幾天都悶在廠里和家里,便笑著提議,帶我去城里的公園逛逛,說那里最近有花展,特別漂亮。
我的心一下子就活泛了起來。我仔仔細地洗了個澡,換上了那件安然給我買的白襯衫,還特意對著一盆清水照了照,把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
看著水盆里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倒影,我感覺自己真的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可以和安然并肩走在陽光下的城里青年。
公園里人來人往,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安然像只快活的鳥兒,拉著我從一個花圃走到另一個花圃。她指著那些我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花,告訴我哪個叫月季,哪個叫大麗菊。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空氣里充滿了花草的芬芳和她身上好聞的洗發(fā)水味道。
我們走累了,就在湖邊的長椅上坐下。她買了兩根冰棍,分給我一根。我笨拙地撕開包裝紙,小口小口地舔著,甜絲絲涼颼颼的味道,一直沁到心底。
安然晃著兩條腿,一邊吃著冰棍,一邊笑著說:“昌義哥,你穿這件白襯衫真精神。以后多穿穿!
我看著她被陽光映照得有些透明的側(cè)臉,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忽閃著,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那股被我壓抑了很久的沖動,再次翻涌了上來。
我想告訴她,我想對她說點什么。不是以“江昌義”的身份,而是以“我”的身份。我想告訴她,謝謝你,安然,你是我這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的一道光。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剛要開口。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帶著濃重鄉(xiāng)音的、充滿驚喜的聲音,像一顆炸雷,毫無征兆地從我們身后不遠處炸響:
“二柱子!”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全部凍結(jié)了。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張家灣的人,才會這么叫我。這個稱呼,像一把生了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了我塵封已久的過去,把我瞬間從“江昌義”的夢里,拽回了“張二柱”的現(xiàn)實。
我的身體比我的大腦反應(yīng)更快,我整個人都僵住了,手里的冰棍“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機械地、一寸一寸地轉(zhuǎn)過身。
不遠處,一個穿著不合身舊外套、滿臉黝黑的男人,正咧著嘴,一臉驚喜地朝著我使勁揮手。他手里還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一看就是剛從鄉(xiāng)下來的。
是老王叔,我們村的,他兒子跟我從小玩到大。我怎么也想不到,會在這里,在這個時候,遇見他!
老王叔沒察覺到我的異樣,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蒲扇般的大手在我肩膀上重重一拍,嗓門大得半個公園都能聽見:
“好你個二柱子!我還以為你小子跑哪兒發(fā)財去了,你媽還一個勁兒說你在城里大廠打工呢,原來是真的!這是你對象?哎呀,真俊!”
他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沉重的鐵錘,狠狠地砸在我的天靈蓋上。我感覺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我們身上。
我完了。
我能感覺到身邊安然的身體也僵硬了。我不敢去看她的臉,但我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
我聽到她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凝固、消失的聲音。我聽到她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然后,我聽到了她那句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重得像一塊巨石的話。
她轉(zhuǎn)向我,那雙總是盛滿笑意的明亮大眼睛里,此刻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不解。她的嘴唇動了動,用一種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問我:
“二柱子……他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