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lián)網(wǎng)，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xiàn)，請知悉

我，王建國，快七十的人了，老伴撒手一走，我成天活得連條狗都不如。

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長毛了的時候，老天爺給我派來個“仙女”——61歲的女釣友，秦雅麗。

她那手藝，絕了！釣魚比我強，做飯比我老伴還在世時都香！一來二去，我這老樹皮也想開新花了。

我鼓足勇氣說：“小秦，咱們搭伙過日子吧？”她眼睛一亮，答應(yīng)了！我樂得鼻涕泡都出來了，以為撿著寶了，晚年的神仙日子就在眼前！

誰能想到，就在她搬進(jìn)我家的當(dāng)晚，酒足飯飽之后，她突然拉著我跪在我老伴的遺像前，嘴里念念有詞。

我當(dāng)時腦子“嗡”的一聲，差點當(dāng)場嚇?biāo)肋^去！這哪里是找老伴，這分明是招了個“女鬼”進(jìn)門！

01

我叫王建國，今年六十八。就在昨天晚上，我從那個我只住了不到五個鐘頭的“新家”，連滾帶爬地逃回了我的老屋。

屋外頭，十一月的風(fēng)跟狼嚎似的，貼著窗戶縫兒拼命往里鉆，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屋里沒來得及開暖氣，冷得像個冰窖，空氣里都帶著一股子陳舊的、寂寞的味道。

可我裹著那床蓋了十幾年的舊棉被，心里頭卻覺得比任何時候都踏實。因為那個讓我滿心歡喜、以為是晚年歸宿的地方，在短短幾個小時里，就變成了一個讓我毛骨悚然的牢籠。

要說清這事兒，得把時間往前倒倒，從三年前說起。

那年頭，跟我相濡以沫了四十多年的老伴走了。肝癌，從發(fā)現(xiàn)到人沒了，也就半年功夫。

她臨走前受盡了罪，整個人瘦得脫了形，握著我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我，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淌。

她走后，這套我們倆住了大半輩子的兩室一廳，一下子就空了，也靜了。以前總嫌她嘮叨，嫌她看電視聲音大，可現(xiàn)在，屋子里靜得能聽見冰箱壓縮機(jī)啟動的嗡嗡聲，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動的聲音，靜得讓人發(fā)慌。

我唯一的兒子王強，在深圳安了家，工作忙，壓力大，一年到頭也就春節(jié)能回來待上幾天。我理解，現(xiàn)在的年輕人，個個都跟上了弦的陀螺似的，停不下來。我不能指望他，也不能拖累他?？衫斫鈿w理解，這心里頭的孤單，卻像是墻角的青苔，在陰暗潮濕的角落里，一天比一天蔓延得厲害。

退休前，我是國企的老技術(shù)員，跟圖紙和機(jī)器打了一輩子交道，生活規(guī)律得像張時刻表。老伴走后，這時刻表徹底亂了。

我學(xué)著自己做飯，可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個味兒，吃在嘴里跟嚼蠟一樣。我學(xué)著自己打掃衛(wèi)生，屋子倒是不臟，可哪哪都透著一股子冷清氣，沒有半點活人味兒。

每天，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對著床頭柜上老伴的遺像說話。早上起來，我會拿起相框，用袖子仔仔細(xì)細(xì)地擦一遍，跟她說：“老伴兒，我又給你擦照片了，今天天不錯，是個大晴天?！蓖砩纤埃視f說今天菜市場的白菜又漲了兩毛錢，說說樓下老李頭的孫子考上了重點大學(xué)，說說我的血壓藥又該去買了。她就在相框里笑著，梳著利落的短發(fā)，眼神溫柔，永遠(yuǎn)是那個樣子。

我把她的一切都維持著原樣。衣柜里她那邊的衣服，我疊得整整齊齊；她用慣了的那把牛角梳，還擺在梳妝臺上；陽臺上她養(yǎng)的那幾盆吊蘭，我天天澆水，生怕養(yǎng)死了。我總覺得，只要這些東西還在，她就沒走遠(yuǎn)，好像只是出了趟遠(yuǎn)門，過幾天就回來了。

為了打發(fā)這望不到頭的日子，也為了躲開家里那份能把人逼瘋的寂靜，我一個從不愛出門的人，迷上了釣魚。每天天不亮，我就騎著我那輛嘎吱作響的老舊電動車，帶上兩個饅頭一壺?zé)崴ト锏赝獾慕紖^(qū)水庫。找個老位置，把馬扎一放，魚竿一甩，就能一動不動地坐上一整天。釣上來多少魚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著水面上那個小小的浮漂上下起伏，我的腦子能放空，時間能過得快一點。

釣魚的，大多是跟我差不多的退休老頭子。大家各釣各的，偶爾搭兩句話，也就是“今天口不好”、“這天要變”之類的客套話，彼此之間隔著一層捅不破的窗戶紙。直到半年前，秦雅麗的出現(xiàn)，像一塊石頭，在我這潭死水里砸出了圈圈漣漪。

她不像釣點的其他老太太，那些老太太要么是陪著老頭子來的，要么就是來湊熱鬧的。秦雅麗不是，她是一個人來的，裝備比我們這些老頭子還專業(yè)。

一件鮮亮的橘色沖鋒衣，一頂寬邊遮陽帽，腳上一雙防滑的登山鞋，整個人顯得特別精神、利落。那年她六十一，可看著頂多五十出頭，皮膚白凈，沒什么皺紋，就是眼神里透著一股子不容人小覷的勁兒。

最扎眼的是，她釣魚的技術(shù)，簡直神了。我們這幫老頭子坐半天，浮漂跟定海神針?biāo)频?，她那邊卻時不時地傳來清脆的魚竿破風(fēng)聲，然后就是一個漂亮的弓形，接著抄網(wǎng)麻利地入水，提上來的，都是些半斤往上的大鯽魚，有時候還能碰上三五斤的鯉魚。我們這邊一幫人，就跟看表演似的，眼巴巴地瞅著，心里頭又羨慕又有點不服氣。

“那女的，神了，是不是帶了什么獨門秘方？”旁邊一個姓劉的老哥酸溜溜地說。

起初，我也就是在一旁默默地瞅著，心里琢磨著她到底用的什么餌料，調(diào)的什么漂。這女人，不簡單。

直到有一次，我運氣不好，一竿甩出去，魚線掛到了水里的暗樁上。我用力拉了幾下，沒拉動，反而把線組弄得一團(tuán)糟，幾副子線纏成了一個死疙瘩。我這人手笨，弄了半天，越弄越死，急得滿頭大汗，嘴里直念叨：“完蛋玩意兒，完蛋玩意兒……”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直接剪線的時候，一個清亮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老爺子，你這線組不行啊，我瞅你半天了，太粗了?！?/p>

我一回頭，是秦雅麗。她提著一個裝了半下水的魚護(hù)，站在我身后，正笑吟吟地看著我。我老臉一紅，覺得在一個女人面前丟了人，吶吶地說：“是……是掛住了。”

她倒是不見外，把魚護(hù)往地上一放，很自然地蹲下身子，“我來?！彼请p手，看著挺秀氣，手指修長，可擺弄起那亂如麻的魚線來，卻又快又穩(wěn)，捏著線頭，左穿右引，不到一分鐘，就把那個死結(jié)給解開了。

“喏，好了。”她拍了拍手上的水珠，又指著我的線組說，“你這是釣大魚的線，釣這種小鯽魚，太擋口了，魚吃餌的信號都出不來?；仡^我送你一套我自個兒綁的，保準(zhǔn)好用。”

我看著她麻利的動作和自信的笑容，心里頭那點不服氣早就煙消云散了，只剩下佩服。我連忙道謝：“哎喲，那可太謝謝您了，您真是……真是高手！”

她擺擺手，爽朗地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什么高手，釣得多了就會了。我叫秦雅麗，您呢？”

“我叫王建國。”

打那以后，我們就熟絡(luò)了起來。

02

秦雅麗這人，真是個妙人。她不像我認(rèn)識的其他女人那樣，張口閉口就是兒子兒媳、孫子外孫、菜價漲落。她知識面很廣，什么都能聊。

我們能從國際新聞聊到哪個明星又離婚了，從怎么用酒米打窩聊到哪家的醬牛肉最地道。跟她在一塊，我那顆沉寂了三年的心，好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又開始撲通撲通地跳了。

我們倆的釣位，也從一開始的隔著三五米，慢慢變成了并肩而坐。她是個好老師，也毫不客氣，總會指點我：“老王，看漂！剛剛一個明顯的下頓，你又錯過了！”或者“你這餌料狀態(tài)不對，太干了，加點水再揉揉，讓它醒一會兒！”我呢，也從一開始的有點不好意思，變成了樂呵呵地聽著。我知道她是為我好。

而我，也發(fā)揮著我那點大男子主義的余熱。每次她來，我都會提前到，幫她把釣位附近的雜草清一清。她那個釣魚箱死沉，我總搶著幫她搬到水邊。天熱了，我?guī)退Ш媚前丫薮蟮恼陉杺?，找好角度。風(fēng)大的時候，我會下意識地往她上風(fēng)口挪一挪，用我這老身板幫她擋著點風(fēng)。這些都不用言語，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彼此就心領(lǐng)神會。這種不用說的默契，讓我覺得心里頭特別熨帖，像是冬天里喝了一碗熱湯。

最大的改變，是中午吃飯。我依舊是圖省事，兩個涼饅頭夾點咸菜，有時候干脆就是幾塊餅干。秦雅麗第一次看我這么吃，眉頭就皺了起來。

“老王，你就吃這個？”她指著我手里的饅頭，一臉的不贊同，“這哪有營養(yǎng)？人上了年紀(jì)，腸胃本來就弱，你還這么對付。不行，絕對不行?！?/p>

第二天，她就提著一個雙層的保溫飯盒來了。中午十二點，她準(zhǔn)時打開飯盒，一層是還冒著熱氣的白米飯，另一層是炒得噴香的西紅柿炒雞蛋和青椒肉絲。

她不由分說，就撥了一大半到我的飯盒蓋上：“嘗嘗我做的，老王。以后別吃那干巴巴的玩意兒了，對身體不好。人是鐵飯是-是鋼，飯吃不好，哪有力氣釣魚？”

我一個快七十歲的大老爺們，吃著她做的熱乎飯菜，心里頭又暖又酸。多少年了，自從老伴走了，再也沒人這么關(guān)心過我吃得好不好了。兒子只會說“爸，你按時吃飯啊”，可那句話隔著幾千公里，飄在電波里，哪有眼前這碗熱飯來得實在？

從那以后，她每天都會多帶一份飯。有時候是餃子，有時候是排骨燉豆角，有時候是她自己包的包子。

我的午飯，從黑白片變成了彩色片，連帶著我的心情，也明亮了起來。作為回報，我每次釣上大點的魚，都堅持讓它拿回去。她推辭不過，也就收下了，第二天，那條魚就會變成一碗鮮美的魚湯，出現(xiàn)在我們的午餐里。

天長日久，我們聊得也越來越深。我跟她講我和老伴年輕時怎么在單位分的筒子樓里結(jié)的婚，怎么省吃儉用，把牙縫里省下來的錢攢著給兒子買了第一臺小霸王學(xué)習(xí)機(jī)。講到動情處，我這個不輕易流淚的人，眼眶也會紅。她不勸我，就安安靜靜地聽著，然后從口袋里掏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紙巾遞給我，輕輕拍拍我的胳膊。

她也跟我說了她的事。她說她命苦，丈夫走得比我老伴還早，那時候女兒才剛上高中。男人不爭氣，沒留下什么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是她一個人，在菜市場起早貪黑地賣過菜，在小飯店的后廚給人洗過碗，什么苦活累活都干過，硬是把女兒拉扯大，供著讀完了大學(xué)。

“老王，你是不知道，”有一次，她看著水面，悠悠地說，“沒錢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我為了給我閨女湊學(xué)費，去跟親戚借錢，人家那臉子，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從那時候我就發(fā)誓，這輩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沒錢。男人靠不住，兒子女兒也都有自己的家，最后能靠得住的，只有攥在自己手里的錢?！?/p>

她的這番話，當(dāng)時我聽了，只覺得心酸，覺得她一個女人家不容易，對錢緊張點，也是被生活給逼的。

我們關(guān)系真正的轉(zhuǎn)折點，是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那天上午還晴空萬里，下午兩三點，天一下子就陰了，黑沉沉的烏云跟鉛塊似地壓下來，緊接著就是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下來。我們倆躲在遮陽傘下也澆得半濕。

她看了看我狼狽的樣子，當(dāng)機(jī)立斷地說：“走，老王，別釣了！上我家去，離這不遠(yuǎn)，開車十分鐘就到。給你煮碗姜湯暖暖身子，順便把晚飯也解決了。”

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一套收拾得窗明幾凈的小兩居，在市中心一個挺新的小區(qū)里。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家具都是那種簡約的現(xiàn)代風(fēng)格，一塵不染。就是感覺……太整潔了，整潔得有點冷清，不像個過日子的家，倒像個酒店樣板間。

我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光潔的皮沙發(fā)上，她女兒打來了電話。

我聽見她在廚房里接著電話，一開始語氣還挺溫和，說著說著，聲音就大了起來，語氣也一下子硬了：“錢錢錢，你就知道跟我要錢！我上個月給你的五千塊不夠你還信用卡嗎？你又買了什么了？……我跟你說，曉菲，這事你別管，那筆錢我有我的用處，我心里有數(shù)！你再提我就掛了！”

“啪”地一聲，她掛了電話。

她從廚房走出來，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不見了，眼神里帶著一絲煩躁和疲憊。她看到我正看著她，勉強笑了笑，說：“孩子不懂事，都嫁人了還跟個沒斷奶的娃娃似的，老惦記我這點退休金?！?/p>

我心里“咯噔”一下。五千塊，不是小數(shù)目了，她給得好像挺平常。

可她對錢的態(tài)度，又那么強硬，那么緊張，這讓我感覺很矛盾。但看著她又轉(zhuǎn)身進(jìn)廚房，系上圍裙，為我忙活晚飯的那個利落的背影，我又一次把這點疑慮給壓了下去。我想，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她對女兒嚴(yán)厲，也許是不想女兒養(yǎng)成亂花錢的習(xí)慣吧。

那晚，她做了四菜一湯，手藝好得沒話說。我吃著可口的飯菜，心里那點小小的疑云，很快就被這份實實在在的溫暖給吹散了。

03

真正讓我下定決心，捅破那層窗戶紙的，是我自己生的一場病。

那是入秋的一天夜里，我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突發(fā)急性腸胃炎。半夜里肚子絞著勁地疼，我從床上爬起來沖到衛(wèi)生間，上吐下瀉，來來回回折騰了四五趟，感覺膽汁都要吐出來了。最后，我渾身發(fā)軟，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那么癱倒在冰冷的地磚上。

我躺在地上，頭暈眼花，連爬回床上的力氣都沒有。那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我。我害怕自己就這么死在這兒，一個人，悄無聲息。

在最難受的時候，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摸出手機(jī)，給我兒子王強打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那頭很吵，音樂聲、說笑聲混雜在一起。兒子大著舌頭說：“喂？爸，怎么了？這么晚?！?/p>

我用虛弱得像蚊子哼一樣的聲音說：“強子……爸不舒服……肚子疼得厲害……”

“啊？肚子疼？”他好像愣了一下，然后周圍安靜了些，他應(yīng)該是走到了外面，“那多喝點熱水啊，爸。家里有藥嗎？找點腸胃藥吃了。不行的話……不行就自己打個120，我這邊正陪客戶吃飯呢，走不開。你先這樣啊，我明天再給你打過去。”

電話里的忙音響起，我舉著手機(jī)，貼在耳邊，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我不是怪兒子不孝，我知道他有他的難處，幾千公里遠(yuǎn)，他也飛不回來。

我就是覺得，自己太可憐了，太孤單了。萬一我哪天突發(fā)心梗、腦溢血，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死在家里，可能真的得等尸體都發(fā)臭了才有人知道。那種無助和對死亡的恐懼，像冰冷的海水，瞬間就把我從頭到腳淹沒了。

那天晚上，我后半夜靠在馬桶邊睡著了。第二天早上，才勉強扶著墻爬起來，給自己叫了輛車去了社區(qū)醫(yī)院，打了兩瓶點滴。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場病，讓我元氣大傷，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窩深陷，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活像個剛從墳里爬出來的僵尸。

一個星期后，我才緩過勁來，又能去水庫釣魚了。

秦雅麗一看我這樣子，嚇了一跳，連忙放下魚竿跑過來扶住我：“老王！你這是怎么了？幾天不見怎么瘦成這樣了？”

我把生病的事跟她一說，她聽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地數(shù)落我：“你說你！這么大的事怎么不給我打個電話？你把我當(dāng)外人是不是？你兒子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我離你這么近，你打個電話我十分鐘就到你家了！你這人，就是太要強！”

第二天，她壓根沒去釣魚。上午十點多，我家門鈴響了，我打開門，是秦雅麗。她提著一個巨大的保溫桶，一臉嚴(yán)肅地站在門口。

“我給你熬了雞湯，趁熱喝了?！彼豢蜌獾刈哌M(jìn)屋，把我按在沙發(fā)上，自己去廚房拿碗。

當(dāng)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雞湯從廚房走出來時，看著我那幾天沒收拾、亂糟糟的屋子，她嘆了口氣。

她把湯碗塞到我手里，自己卻系上了我掛在墻上的舊圍裙，一邊幫我收拾茶幾上的藥瓶和垃圾，一邊念叨：“老王啊，你看看你這屋子，都成什么樣了。你這一個人可怎么行啊，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太讓人不放心了?！?/p>

我捧著那碗濃郁的雞湯，小口小口地喝著。暖意從胃里，一直流淌到四肢百骸，最后匯聚在心口，燙得我眼睛發(fā)酸。我看著她在我家里忙前忙后，把垃圾收掉，把桌子擦干凈，把沙發(fā)上的衣服疊好，那熟練又自然的樣子，恍惚間，我感覺好像是老伴回來了。

一個念頭，一個我之前只敢在心里頭偷偷想一想的念頭，在這一刻，被雞湯的熱氣和她忙碌的身影催化著，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而且無比強烈。

我放下碗，鼓足了這輩子除了跟我老伴求婚之外最大的勇氣，對著正在擦桌子的她的背影，說：“小秦……”

她回過頭：“嗯？怎么了？”

“小秦，”我心跳得跟打鼓一樣，聲音都有些發(fā)顫，“要不……咱倆搭伙過日子吧？”

她愣住了，手里的抹布停在了半空中。

我怕她拒絕，連忙又補充道：“你搬過來照顧我，我那點退休金雖然不多，一個月有七千多，養(yǎng)著你肯定沒問題。買菜做飯、水電煤氣都算我的。咱們……就做個伴兒。你一個人，我一個人，都孤單。湊一塊兒，起碼……起碼生病了有個人能在跟前遞杯水。”

話說出口，我緊張地看著她，手心里全是汗。

秦雅麗臉上的表情很復(fù)雜。她沒有我預(yù)想中的驚喜，也沒有害羞，她只是定定地看了我好幾秒，然后，笑了。但那笑容里，好像帶著點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欣慰，又像是審視。

“老王，”她終于開口了，聲音很平靜，“這可是大事。你讓我想想?！?/p>

她的反應(yīng)，像一盆溫水，雖然沒有澆滅我的希望，卻也讓我那顆火熱的心冷靜了下來。她太冷靜了，冷靜得讓我有點意外。

接下來的幾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釣魚的時候也老是走神。我不知道她會怎么答復(fù)我。

直到第四天，在河邊，她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老王，我把你的話，想了三天。”她把魚竿穩(wěn)穩(wěn)地放下，轉(zhuǎn)過身，很認(rèn)真地看著我，“我想好了?！?/p>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行，搭伙可以?！?/p>

我一聽，高興得差點從馬扎上跳起來。可她接下來的話，又讓我坐了回去。

“但是，”她語氣一轉(zhuǎn)，“咱們得有個章程。我看這樣，我搬你那兒去住吧。我那房子是我女兒的名字，我住著也不踏實。你這房子雖然舊了點，但地段好，離菜市場、醫(yī)院都近，以后咱們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方便?！?/p>

我當(dāng)時被巨大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壓根沒去細(xì)想她話里的深意，只覺得她真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想得比我還周全！我連連點頭：“行！行！都聽你的！你什么時候方便，我馬上把次臥給你收拾出來！”

“下周末吧?！彼牧税澹斑@一個星期，我們把該準(zhǔn)備的東西都準(zhǔn)備一下?！?/strong>

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像是踩在了云彩上，輕飄飄的。我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向往和憧憬，壓根沒注意到，秦雅麗在說“你這房子”的時候，眼里一閃而過的那種精明而又志在必得的光。

04

說定之后，秦雅麗就像個總指揮，雷厲風(fēng)行地開始為我們的“新家”做準(zhǔn)備。

這一個星期里，我們幾乎天天見面。她拉著我，逛遍了附近所有的超市和家居市場，說是要把家里缺的東西都補齊了，要有個新開始的樣子。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一些不大不小的“小插曲”，開始像魚鉤上的倒刺，時不時地扎我一下。

第一次，是在超市的家紡區(qū)。我這人過日子仔細(xì)慣了，買東西總習(xí)慣性地往打折促銷區(qū)走。我看到一款正在做活動的毛巾，純棉的，十塊錢三條，顏色也素凈，覺得挺實惠。剛要伸手去拿，就被秦雅麗一把攔住了。

“哎，老王，這不行?！彼业氖?，徑直走到另一個貨架前，指著一款用絲帶扎著、包裝得像禮品一樣的毛巾說，“得買這個牌子的，埃及長絨棉，你看這標(biāo)簽上寫的，克重高，吸水性好，對皮膚也好。雖然貴點，二十八塊一條，但一分錢一分貨，貼身用的東西不能馬虎。”

我心里尋思著，毛巾不都一樣擦臉嘛，還能擦出朵花來？但看著她興致勃勃地挑選著顏色，一會兒說這個米色好，一會兒說那個淺灰色高級，我不想掃了她的興，便從兜里掏出錢包，點頭說：“行，聽你的，你喜歡就好?！?/p>

她挑了四條，兩條米色兩條灰色，一百多塊就沒了。付錢的時候，我心里還是有點肉疼。

第二次，是在買廚具的時候。我覺得家里的鍋碗瓢盆都還能用，沒必要全換?？汕匮披悎猿忠獡Q掉。

“老王，你看你這口炒鍋，涂層都掉了，吃進(jìn)去對身體不好。還有這些碗，邊上都有豁口了，不吉利?！彼襾淼揭惶讟?biāo)價八百多的不銹鋼鍋具前，“買就買套好的，能用好多年。德國品牌，你看這做工?！?/p>

我又一次妥協(xié)了。我想，她是為了我們倆的健康著想，是好事。她這么會過日子，聽她的準(zhǔn)沒錯。那天，我們光是買鍋碗瓢盆、床上用品，就花了我小三千塊。我看著手機(jī)支付的賬單，心里有點發(fā)虛，但轉(zhuǎn)念一想，這是為了我們未來的幸福生活投資，值了。

最讓我心里不舒服的一次，是在我家收拾屋子的時候。我把次臥里堆的那些舊報紙、舊紙箱都清理出來，累得滿頭大汗。秦雅麗在旁邊指揮，順便跟我聊天。

我擦了把汗，挺自豪地隨口說起：“等過年我孫子回來，我得給他包個大紅包。我每個月都雷打不動地給他轉(zhuǎn)一千塊錢當(dāng)零花錢，小家伙現(xiàn)在上初中，正是長身體、花銷大的時候?！?/p>

我本是當(dāng)件開心的事分享，沒想到秦雅麗聽了，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收斂了。她停下手里的活，很嚴(yán)肅地看著我：“老王，我得說你一句了。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過日子得有個長遠(yuǎn)計劃。家里的錢，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你這每個月一千塊，不是小數(shù)目，就這么不清不楚地給出去了，不是個事兒?！?/p>

我愣住了，解釋道：“這是我當(dāng)爺爺?shù)囊稽c心意，是給我的親孫子……”

“心意也不能這么給?！彼敛豢蜌獾卮驍辔?，“孩子要什么就給什么，容易慣壞了。再說了，他有爹有媽，輪不到你來操這份心。以后這種大額的支出，咱們必須得商量著來，不然這個家就沒法管了?！?/p>

她的話，像一根刺，狠狠地扎進(jìn)了我心里。什么叫“輪不到你來操這份心”？什么叫“這個家就沒法管了”？我們還沒住到一起呢，她就已經(jīng)開始管我的錢怎么花了？我心里堵得慌，一股無名火往上冒。那是我的退休金，我給我的親孫子花，天經(jīng)地義，怎么就需要跟她“商量”了？

我沉下臉，沒說話。氣氛一下子就僵了。

她可能也察覺到自己話說重了，緩和了語氣說：“老王，你別生氣。我也是為我們這個家好。你想想，我們都這把年紀(jì)了，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萬一生個大病，手里沒點積蓄怎么行？我這是防患于未然?！?/p>

她這么一說，我的火氣又消了些。我嘆了口氣，心想，也許她說的也有道理。她一個女人家，吃了那么多苦，對錢沒有安全感，管得嚴(yán)點也正常。我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用她的“不容易”來說服我自己，壓下心里那點微小但卻真實的不安。

真正讓我感到寒意的，發(fā)生在搬家前一天的晚上。

那天，我把次臥徹底打掃干凈，換上了新買的床單被褥，就等第二天她拎包入住了。晚上七點多，她過來了，手里拿了一個嶄新的紅色硬殼筆記本。

她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把那個本子往茶幾上一放，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鄭重。

“老王，為了避免以后咱們因為錢的事產(chǎn)生糊涂賬，傷了感情，我特地準(zhǔn)備了這個?！彼蜷_本子，第一頁上，用很漂亮的鋼筆字寫著“家庭共同生活收支賬本”幾個大字。

“從明天我們正式住到一起開始，”她指著本子，像個在做報告的會計，“咱們家里的每一筆開銷，哪怕是買一根蔥，買一袋鹽，都得記下來。我負(fù)責(zé)記賬，你負(fù)責(zé)監(jiān)督，咱們每個月月底對一次賬，做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樣？”

我看著那個設(shè)計精美的賬本，心里頭一陣陣地發(fā)毛。這哪是過日子？這分明像是在公司財務(wù)部上班。我干笑著，想打個哈哈糊弄過去：“哎喲，小秦，用不著這么認(rèn)真吧？咱倆還信不過誰??？我肯定信得過你?！?/p>

秦雅麗的臉卻“唰”地一下板了起來。她“啪”地一聲合上本子，一字一句地對我說：“老王，這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俗話說得好，親兄弟，明算賬。更何況我們是半路搭伙的，關(guān)系更要小心維系。只有把錢算清楚了，我們的感情才能長久。稀里糊涂的，早晚要出問題?！?/p>

她的話，像一盆帶著冰碴子的冷水，從我的頭頂直直地澆下來，澆得我心里那團(tuán)為了“新生活”而燃燒的火熱期待，“刺啦”一聲，涼了半截，只剩下幾縷搖搖欲墜的青煙。我看著她那張嚴(yán)肅得不容置疑的臉，突然覺得有點陌生。

05

盡管心里頭結(jié)了個疙瘩，但搬家的日子還是在我的期盼和一絲不安中，如期到來了。

那天，秦雅麗確實讓我見識到了她的能干。她指揮著搬家公司的小伙子，把她的東西有條不紊地搬進(jìn)屋。她的行李不多，但每一樣都打包得整整齊齊。然后，她就系上圍裙，像個陀螺一樣在屋里轉(zhuǎn)開了。

她把我那常年拉著一半窗簾的客廳窗簾全拉開，讓陽光照進(jìn)來，說屋里要亮堂才有生氣。她把我那積了灰的吊蘭葉子一片片擦干凈，又從自己帶來的箱子里拿出兩盆小小的多肉，擺在窗臺上。她把我那亂糟糟的廚房，收拾得井井有條，瓶瓶罐罐都貼上了標(biāo)簽。

看著這個被重新點亮的家，看著她忙碌的身影，聞著空氣里飄散的她帶來的淡淡的香皂味，我心里那最后一絲疑慮，似乎也被這份即將到來的、觸手可及的幸福感給沖淡了。我對自己說，王建國啊王建國，你就是想多了，人家只是過日子認(rèn)真，這是好事。

晚上，秦雅麗更是大展廚藝，做了滿滿一桌子我最愛吃的菜：肥而不膩的紅燒肉、酸甜可口的糖醋魚、鮮嫩的清炒蝦仁，還有一個滾燙的豆腐海帶湯。她甚至還從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了一瓶包裝精美的紅酒。

昏黃的餐廳吊燈下，她給我滿上一杯殷紅的酒液，然后舉起自己的杯子，眼睛亮亮地看著我，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老王，來，我們喝一杯。謝謝你給我一個家。以后，我們好好過?！?/p>

我看著她溫柔的笑臉，聽著她暖心的話語，感覺自己像是真的喝醉了，又像是做著一場不愿醒來的美夢。之前所有的不快和計較，在這一刻都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端起酒杯，跟她重重一碰，清脆的響聲回蕩在屋里。我眼眶有點濕潤，激動地說：“以后，這里就是咱倆的家?！?/p>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們聊了很多，從年輕時的趣事，聊到對未來的規(guī)劃。她說等開春了，我們一起去江南水鄉(xiāng)看看。我說好，我這輩子還沒出過遠(yuǎn)門呢。氣氛溫馨而又融洽，我徹底醉了，醉在這久違的家的溫暖里。

可就在我以為這場美夢會一直這樣繼續(xù)下去的時候，秦雅麗放下了筷子。

她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換上了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混合著嚴(yán)肅和決絕的表情。她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從旁邊那個她隨身帶來的包里，拿出了那個我在她家見過的文件夾，輕輕地放在了我和她之間的桌子上。

“老王，”她說，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情歸感情，規(guī)矩歸規(guī)矩。為了我們以后能長久安穩(wěn)地過下去，有些事，今天我們必須白紙黑字定下來。這是我草擬的協(xié)議，你看看。”

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攥了一下，瞬間沉到了冰冷的谷底。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我?guī)е唤z最后的、可笑的僥幸，顫抖著手打開了那個文件夾。里面的白紙黑字，用宋體打印得清清楚楚，像一根根冰冷的針，狠狠地扎進(jìn)了我的眼睛。

協(xié)議的條款，比我想象的還要苛刻，還要冰冷：

一、自協(xié)議簽訂之日起，甲方（王建國）需將其名下的退休金銀行卡交由乙方（秦雅麗）統(tǒng)一保管和支配，用于家庭共同生活開支。乙方每月給予甲方500元（伍佰元整）作為零花錢。

二、甲方名下的位于xx路xx號的房產(chǎn)，需在一個月內(nèi)至房管局辦理公證，增列乙方為該房產(chǎn)的“居住權(quán)人”，直至乙方去世。甲方需同時立下公證遺囑，若甲方先于乙方去世，該房產(chǎn)由乙方無條件繼續(xù)居住。

三、甲方個人名下的所有銀行存款，需在本協(xié)議簽訂后三日內(nèi)，將其總額的50%（百分之五十）轉(zhuǎn)入乙方名下指定賬戶，作為“共同生活及養(yǎng)老風(fēng)險備用金”。

我捏著那幾張紙，感覺它們有千斤重。我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拿不住。我的臉漲得通紅，血液“嗡”地一聲全部沖上了頭頂。這哪里是搭伙？這分明是赤裸裸的搶劫！是簽“賣身契”！我猛地抬起頭，想拍案而起，想把這份荒唐的協(xié)議摔在她臉上，質(zhì)問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可秦雅麗接下來的舉動，卻讓我把所有的話都噎了回去，整個人都僵在了那里，像一尊石雕。

她似乎完全沒把這份協(xié)議當(dāng)成我們之間談判的重點，她甚至沒等我看完，沒等我做出任何反應(yīng)，就徑直站了起來。

她沒有走向我，也沒有去收拾碗筷，而是繞過餐桌，走到了客廳那個擺放著我已故老伴遺像的紅木五斗柜前。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停滯了。我以為她要像電視劇里演的那些后媽一樣，要把我老伴的遺像收起來，或者摔掉。

但她沒有。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從自己帶來的另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里，掏出了一樣又一樣讓我匪夷所思的東西：一個嶄新的、巴掌大的銅香爐，一小捆用紅線扎著的、還沒開封的香，一盤洗得干干凈凈的蘋果，還有幾塊她下午買的、我最愛吃的老式槽子糕。

她將這些東西，有條不紊地一一擺在了遺像前的空位上，儼然在我的家里，在我老伴的遺像前，布置成了一個小小的、五臟俱全的祭臺。

然后，她做出了更讓我震驚的舉動。她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jī)，點燃了三炷香，雙手合十，對著我老伴的遺像，恭恭敬敬地、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我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處理眼前這詭異的一幕。她這是……在干什么？我一肚子的火氣和屈辱，被這突如其來的、無法理解的舉動憋得無處發(fā)泄。

她這是……在表示對原配的尊重？

就在我呆若木雞、不知所措的時候，秦雅麗直起了身，緩緩地轉(zhuǎn)頭看向我。她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笑容，也沒有了談協(xié)議時的嚴(yán)肅，而是一種近乎虔舍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莊重。

“老王，過來。”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像是被線牽著的木偶，鬼使神差地，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跪下?！鼻匮披惪粗?，聲音變得嚴(yán)厲。

“你瘋了？！”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感覺自己像在做一場噩夢，失聲叫道。

“我沒瘋！”秦雅麗的眼神變得異常銳利，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猛地用力往下一拽。

我年紀(jì)大了，腿腳遠(yuǎn)沒她利索，一個踉蹌，竟然被她強行按著，重重地跪在了一個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放在地上的、嶄新的蒲團(tuán)上！

她自己，也緊挨著我，利落地跪了下來。

我掙扎著要起來，屈辱感讓我渾身都在顫抖。

“秦雅麗，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卻像鐵鉗一樣死死地按住我的肩膀，讓我動彈不得。然后，我聽到了那句讓我畢生難忘、讓我魂飛魄散的話。

秦雅麗抬起頭，對著我老伴的遺像，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用一種近乎宣誓的語氣說道：

“姐姐，你放心。從今天起，我秦雅麗就是這個家的二房。我進(jìn)了王家的門，就守我的規(guī)矩。你是大，我是小。以后，我們姐妹倆，一起照顧王建國?！?/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