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冊，也稱春宮圖、秘戲圖。

日本稱它為“春畫”，歐洲叫“一只手的讀物”。

胡也佛 繪

在許多人印象里，“春宮圖”和“小黃漫”無甚區(qū)別，屬于色情讀物。

普通人提起春宮圖，也幾乎是“談性色變”，哪怕現(xiàn)在色情產(chǎn)品的種類早比前人豐富。

可國內外仍有不少藝術家、學者喜歡研究中國春宮圖，其中不乏為此著書立說者，如上個世紀荷蘭駐中國的一位外交官高羅佩（著《秘戲圖考》《中國古代房內考》等）。

有時候，畫過春宮不會影響一個人功成名就、青史留名，反倒能在后世傳說里增添一抹“風流”色彩，像《清明上河圖》的畫師仇英、四大才子之一的唐寅，都是出了名的春宮高手。

但也有時候，畫過春宮圖會“耽誤”一個藝術家。

胡也佛 繪

我國就有這么一位國畫、連環(huán)畫大師。

他一手“鐵線游絲”的好本事，然而與世長辭后為世人常常提及的，卻總是春宮圖。

01

被春宮圖“耽誤”的大師

他畫的仕女才叫風情萬種

若稱胡國華，可能沒幾人反應過來，但若說“胡也佛”或“胡若佛”，想來就如雷貫耳了。

提起胡也佛，很多人都會第一時間聯(lián)想到他畫的“春宮圖”們。

比方說《金瓶梅》，這系列插頁的確是講胡也佛時繞不開的杰作、代表作與“糾葛”。

由于畫了這類“春冊”，他成了一個很有爭議的畫家，欽佩他或是批評他的都不少。

《金瓶梅》故事

但他也僅畫了寥寥幾年，后來因為“畫春冊”的罪名及一些其它誤會被批斗百余次，他便擱筆，不再創(chuàng)作此類畫作。

就連工筆仕女圖都畫得少了，往后二三十年畫的甚至不超過十幅。

《西廂記》全幅

《西廂記》局部

要說胡也佛繪畫藝術的高峰，不止春宮圖一座，還有仕女圖和山水畫。

他本就是一位刻苦的畫家，外加他在對物象的形象攝取提煉而訴諸筆墨的功夫上有極佳的天賦，感悟力很強。

無論是人物畫、連環(huán)畫，還是后來的山水畫，他都能將畫面勾勒得傳神脫俗。

知名出版人茅子良就評價胡也佛：

“筆墨（色）融合一體，得以化傳統(tǒng)為新格，從技法功能到審美趣味更具有直觀特征、涵括萬物的形神之美”。

爾后更是直言胡也佛的作品，有“令人愉悅和喜歡”的能力。

本來，《金瓶梅》在當年也是個炙手可熱的創(chuàng)作題材，畫過這本小說的畫家數(shù)不勝數(shù)。

但胡也佛的《金瓶梅》與大多數(shù)作品相較之下卻精致很多，且人氣高，影響大。

那會兒胡也佛一幅春宮圖筆潤很高，以金計價。

乃至有小報夸大其詞地謠傳胡也佛為了繪制這些線條，眼睛都熬成個高度近視——這還真有人信。

不過這也情有可原。

細看胡也佛的春冊，別說屏風、器皿、衣服上的褶子一線不落，就說一度春宵的閨房窗前的葡萄樹，都要畫得果子顆顆清晰、枝干葉脈分明。

如此還只是細究其輪廓線條，尚沒有說到那些過渡自然、渾然天成的色彩。

據(jù)胡也佛兒子胡南洲為父所撰的傳記《我的父親胡也佛》中寫，胡也佛接稿的定價標準是“一兩黃金畫三張”，大約共需要兩個月。

如此精細程度，還能有如此速度，令人喟嘆。

曾向大家介紹過，畫“春宮圖”爆火的90后女孩陳韋伶（可點擊下方圖片直擊訪談），她也很喜歡胡也佛。

“他畫得特別有意境，人物很生動，肢體感讓我覺得很超前?！?/p>

90后潮汕女孩陳韋伶的“春宮圖”

胡也佛畫的春宮圖風格清健討喜、筆畫流暢，敷色豐富華麗卻毫不落俗，構圖獨特而造型能力又十分高超成熟。

一言以蔽，這些說是“春宮圖”，卻能長時間經(jīng)得起作為藝術品的仔細推敲。

02

“從鳥叫到鬼叫”

超絕筆力是這樣煉成的！

“筆力”，現(xiàn)在對許多人來說，大概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詞語。

尤其在插畫藝術日漸拓展豐富及板繪流行后，幾乎少有人再密切關注畫師的筆鋒，更多地是向構圖、創(chuàng)意、色彩等方向研究。

這是胡也佛作品中，一張構圖非常美的作品，可惜并未找見原圖

但那個時代的畫家不同，他們沒有隨意捏造形狀粗細的筆刷，沒有可以撤回或消除錯誤的返回鍵，沒有移動鼠標或輸入幾組數(shù)字就能改換想要顏色的數(shù)碼色盤。

他們的筆力都是一朝一夕、扎扎實實煉出來的。

胡也佛1908年出生在浙江余姚，10歲出嗣給了叔父叔母。

慈愛的叔母當時看他喜歡畫圖，便將14歲的他送到寧波上中學。

然而不幸的是，叔父叔母沒過多久竟相繼故去了，于是胡也佛只好孤身又輾轉到上海美專學習，后復轉到新華藝專。

也是這時，他打下了扎實的西洋畫基礎。

胡也佛的一身繪畫技藝，在學校有專業(yè)的藝術培訓，在學習之外還有生活為他千錘百煉。

他在上海美專讀書時，經(jīng)濟條件便不太好。變賣家產(chǎn)維持之余，他有時還會替白俄老師代筆，小小年紀就在法國總會畫壁畫賺大洋補貼。

但學到最后一學期時，還是維持不下去了，差點肄業(yè)，然而學校卻破格贈予了胡也佛畢業(yè)文憑。

那時的美校風氣還算開明自由，給畢業(yè)文憑的標準是學生所交的畢業(yè)作品繪畫水準通過即可獲得文憑。

胡也佛這樣，算是提前一年“畢業(yè)”，他的筆墨功夫便可見一斑。

抗日戰(zhàn)爭初期，胡也佛開始從西洋畫轉向國畫學習。

但尚且年輕的胡也佛筆力還弱，并且不夠創(chuàng)新，所以畫也常常賣不出去而入不敷出。

胡也佛 繪《紅樓夢》人物故事

也是從這個時候，胡也佛一天畫一張“六尺中堂”，除了生病及在“干?！眲趧訉W習之外，都在畫畫。

其中有正經(jīng)八百的作品，也有習作。

節(jié)假日無休，“早四晚十”地畫，直逼現(xiàn)在所說的“007上班制”。胡也佛戲稱此種作息為“從鳥叫到鬼叫”，可一直到退休后都保持這樣的創(chuàng)作習慣。

到了1945年，妻子的醫(yī)藥費及兒女的學雜費，終于讓胡也佛一家走到了貧病交迫之際。

于是他不得已想到了畫春冊。

然而他縱使走上了“手低”的道路，也不改“眼高”的標準。哪怕是畫春宮圖，他都要求畫卷中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均要是最好。

對人物畫的要求就更高了：頭發(fā)要細密而又平衡，印章出自名家之手......

而這種“完美主義”的脾性，在他的仕女圖上可謂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03

筆下春痕不老

畫中高峰座座

胡也佛的仕女圖清新，因為經(jīng)常出現(xiàn)大片植物，譬如竹子與芭蕉。

尤其芭蕉在現(xiàn)在的美人畫中，似乎已經(jīng)不常見了。

可是芭蕉在我國古代文學中，是十分重要的植物意象之一。在古人看來，芭蕉極富物色美感，歷來都被文人才子投射進諸多思想情感。

其中“閨怨相思”“顯示情趣”，是常有的意味。

著名女詞人李清照就寫過“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卷有馀清”一詞。

胡也佛的仕女圖里畫的芭蕉不少，姿態(tài)各異，形狀各異。畫中仕女或坐或倚，情態(tài)婀娜姣好，眉清目秀，雅俗共賞。

正如張大千所評價的，“人物線條高雅”“畫得真好”。

可惜的是，1949年后，他筆下的仕女圖就再難看到。

但他此時從國畫轉向連環(huán)畫（后還是轉回山水國畫），和另一位知名的連環(huán)畫家張令濤合作繪制連環(huán)畫。

張令濤構思設計鉛筆底稿，胡也佛畫墨稿、勾線條。

二人就此成了連壇有名的“黃金搭檔”，出版了一系列風靡的《紅樓夢》《楊家將》《西漢演義》等連環(huán)畫系列。

胡也佛、張令濤 繪《黛玉葬花》

此間他還與錢笑呆等知名連環(huán)畫家合作《銅墻鐵壁》連環(huán)畫，在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前夕，應邀為國際飯店創(chuàng)作客房布置畫，及金山石化總廳創(chuàng)作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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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也佛的山水畫

盡管胡也佛的繪畫生涯中有不短的西洋畫學習創(chuàng)作背景，但他的藝術觀卻始終是“洋為中用”。

“繼承前人的藝術遺產(chǎn)，即使中國畫有缺點，只能采用以西洋畫之長彌補國畫之短，切忌對西洋畫生搬硬套來作中國畫，會成為不中不西、非驢非馬......”

有意思的是，造詣頗高的大師胡也佛，后代卻沒有以繪畫為生的。

只因他一生將近半數(shù)時間都處于家庭貧病交迫的境況中，他便有一次對孩子進行了“語重心長”的擇業(yè)教育：

“單憑繪畫不能養(yǎng)家糊口的，身處亂世在生活無著落時萬萬不可當職業(yè)畫家，應該當餓不死的醫(yī)生，在生活不成問題時，有興趣時當個業(yè)余的尚無不可?！?/p>

從左至右分別為胡明（胡也佛之孫）、胡也佛、李黛華（外孫女）、陳芝仙（胡也佛之妻）

然而哪怕這樣教導這些孩子們，他自己卻沒有一天放棄過繪畫。

胡也佛1980年因肺癌逝世，今年是他逝世45周年。

多年的繪畫堅持，造就他一生兩座不可忽視的藝術成就高峰，一座是40年代的仕女圖，一座是70年代的山水畫。

縱觀他如此跌宕起伏、悲歡離合的藝術生涯，若不是視畫畫為生命——

又怎會在人生低谷處接連迸發(fā)創(chuàng)作的生命力，絕不肯叫春痕老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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