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書按：2021年底，做了近7年編輯的湛泊決定退出職場，開啟自由職業(yè)生涯。此前我們發(fā)布了3篇湛泊的編輯干貨：。如今，已做了近4年自由編輯的湛泊，又有了別樣的感悟。

有一整個月，我都深感疲憊，毫無閱讀、寫東西的興趣。一坐下來審稿，我就眼皮耷拉、精神委頓，審稿亦毫無效率可言。似乎我需要來一場肆意的冬眠，以便來年春天能夠徹底醒來。

當然，這可能和我當月審的稿子有關，因為都是非常需要聚精會神的書稿。

而一本抄襲的游記，成了我對審稿喪失熱情的導火線。自我2021年底退出職場（近7年全職編輯生涯）、開啟自由編輯生涯起，我其實沒接到過篇篇抄襲的書稿，因為我并不是每本書稿都來者不拒，我會有所選擇——先看看書稿樣章的質(zhì)量（我知道教育、國學、傳記、管理學、心理學是抄襲或偽原創(chuàng)的五大重災區(qū)），再來慎重地決定審稿與否。而距上一次我審到整本抄襲的書稿，已經(jīng)是2017年的事了：那是一套才女作家的傳記系列，作者甚至抄襲了白落梅的一些段落，然后刻意打亂詞句、段落的順序，把正確的詞替換成全然不搭的詞，這就導致了作者的每一句話都“病”入膏肓。但作者畢竟還是花了心思的，她至少有在思考要怎么做才能不讓抄襲的事情不至于太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不過結(jié)果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遺憾的是，當時的我查到抄襲后，并不能扭轉(zhuǎn)那幾本傳記如期出版的定局。而主編采取的措施是：給了我不到兩周的時間，讓我整段整段地重寫。那段時間，我第一次有了一種幻滅感，原來在我心中如此神圣的圖書出版，也有為了名利而見不得光的暗角。而我身在其中，莫名地淪為生產(chǎn)線上推波助瀾的一員——一粒緘默的暗物質(zhì)。

而我碰到的這位游記作者，他就笨拙、無畏得多，他每篇游記都是東抄兩段、西抄三段，皆是原原本本地抄了七八年前乃至十幾年前的文章……游記部分是這樣，花草部分亦然，比如寫梧桐樹，我隨便查了幾句，又是一查一個準（如圖，這篇已從書稿中整篇刪除，因此選這篇為例）。

我痛苦了很久，因為我的良知和初心讓我做不到視而不見。在寫作之前，我們應當先把作者與裁縫區(qū)分清楚：作者要確保自己產(chǎn)出的文字的原創(chuàng)性，并守住這一底線，絲毫逾越不得；一旦逾越了、抄襲了，嘗到了捷徑（歧途）的甜頭，這些人是會為了眼前唾手可得的名利而抄襲成癮的，他們壓根兒算不上作者，頂多是個裁縫。

當然，讓我痛苦的原因有二：其一，這本書稿我直到審了一半，才發(fā)現(xiàn)作者抄襲（我是查了一個生僻的祠堂名“費懿”，這才查到的，然后舉一反三，一查一個準，如圖，這篇亦從書稿中整篇刪除），此時的我已進退維谷；其二，這本書稿的作者已仙逝（他生前出過兩本滯銷書），作者的子女、業(yè)內(nèi)朋友都在不遺余力地為這本書的順利出版保駕護航，說直白些，這是一本關系戶稿，也沒有退稿的可能。

雖然這本書稿的排版不到200頁，但是我還是痛苦了近兩周，盡可能地把涉及抄襲的部分刪除、潤色乃至重寫（如圖，我與責編老師的部分對話，責編老師其他處理內(nèi)容均已隱去）。

我自己作為圖書行業(yè)的當事人，最直觀的感受就是：爛稿當?shù)溃沽訋膨?qū)逐良幣，成為真實存在著的行業(yè)現(xiàn)象。越來越多的圖書編輯——為了守住自己的熱愛，為了不讓自己的熱愛被爛稿給消磨殆盡——選擇了離開這一行業(yè)（至少我本人在全職編輯時期送走過十幾個轉(zhuǎn)行的同事）。我自己退出職場的初衷亦是如此。這段時間，我在想：如果自由要以匍匐于爛稿的荊棘叢莽中為代價，那我選擇放棄，并另辟蹊徑。是的，因為熱愛，所以離開。

作者已仙逝，我亦無力責難他，我只為浪費自己的生命于抄襲之作中而哭泣。這本書稿審完之后，我已休息了整整一周，因為我實在無力接著審下一本書稿（即便是質(zhì)量很好的稿子），我至少需要緩緩、放空一段時間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