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年底的一個傍晚，北京城剛剛飄起細(xì)雪，中南海靜得只能聽到哨兵踏雪的聲音。毛主席批閱完中央機關(guān)送來的文件，秘書遞上一摞來自湖南韶山的家信，其中一封信紙已經(jīng)泛黃，落款卻寫著“周陳軒”。毛主席放慢了動作，這個名字與自己一家二十余年的悲歡離合緊緊相連。

時間退回到1925年長沙。那時的毛澤覃在黃家坪教書，課堂上發(fā)現(xiàn)了成績突出的學(xué)生周國英。一次家訪，讓他踏進了松桂園周宅的大門，也由此結(jié)識了周國英的嬸嬸——周文楠。周文楠的母親周陳軒，人稱“周外婆”，出身書香，待人卻一點架子都沒有。兩家門第并不相當(dāng)，可老太太一句“會選的選兒郎，不會選的選田莊”，拍板讓女兒嫁給了來自韶山?jīng)_的青年毛澤覃。正是這句看似隨意的話，把毛家與周家牢牢系在了一起。

婚禮后的春天，廣州的局勢突變，周文楠懷著身孕隨丈夫匆匆北上武漢。還沒來得及在家多待幾日，毛澤覃已接到南昌起義的秘密命令，夫妻兩人就此天各一方。1927年9月8日清晨，周文楠在長沙松桂園誕下一子，取名毛楚雄，可“三朝酒”還在籌備，長沙街頭已布滿白色恐怖。屋外不時傳來清脆槍聲，周外婆只得把孫外甥抱在懷里，窗簾緊閉，燈火通宵。

長沙的監(jiān)獄很快鎖上了母子二人的鐵門。為了救人，周外婆典當(dāng)首飾、變賣家產(chǎn)，甚至托舊識以身家性命作保，才讓他們暫時回到家中養(yǎng)病。誰知好景不足月，周文楠再度被捕，幼小的楚雄被周外婆一手帶大。為了避禍，周外婆索性給孩子改姓“周”，口口聲聲稱“外孫是讀書人家的子弟”，這樣才瞞過搜捕的憲兵。

1935年4月，江西傳來惡耗：毛澤覃犧牲。周外婆捧著報紙，整整哭暈了三次?？煽逇w哭，日子還得過。家底折騰光了，她賣掉長沙的房產(chǎn)，領(lǐng)著外孫在韶山老屋借住。毛主席從延安寫信回來，附上二十塊大洋：“外婆是自家人，楚雄還小，多多照拂?！庇辛诉@句話，韶山鄉(xiāng)親誰也不敢讓這祖孫倆餓肚子。

抗日戰(zhàn)爭后期，王震率部南下路過湘潭。十八歲的楚雄找到王震，胸脯拍得山響：“我是毛澤覃的兒子，讓我跟部隊去延安！”王震電報延安求證，毛主席回電僅一句：“接到延安來，孩子志氣可嘉?！辈痪?，楚雄隨隊進入中原軍區(qū)電臺學(xué)習(xí)。王震怕他上前線，干脆給他安排了警衛(wèi)員的差事，并特意囑托：“到西安就把他交八路軍辦事處?！?/p>

1946年7月，西安郊外的山路上槍聲突起，張文津、吳祖怡和楚雄倒在亂石間，無一生還。國民黨軍把遺體草草掩埋，連名字都沒留下。此后近四十年，檔案上只剩一句“失聯(lián)”。

韶山老屋的油燈卻夜夜亮著。周外婆最常問的就是：“楚雄啥時回來？北京那邊可有信？”鄉(xiāng)親們支支吾吾，誰也不忍開口。建國初，周文楠寫信向中南海說明情況，毛主席看完沉默很久，說道：“告訴外婆，楚雄去很遠(yuǎn)的地方念書了，通信不便?！边@句善意的謊言成了全家默認(rèn)的回答。

1951年春，祖孫倆終于團聚。那一年，周外婆在哈爾濱住下，擔(dān)任市政協(xié)委員，她仍舊每日縫補舊衣，說省下布票等楚雄回來用。1956年，女婿王英樵到中南海匯報工作，毛主席只問一句：“周外婆可安？”得知老人身體硬朗、三餐無憂，主席點點頭，沒有再追問。

1968年10月，周外婆在哈爾濱病逝，享年八十五歲。按照遺愿，骨灰護送回韶山，安放在毛氏祠堂對面的小山坡。夜色里，村民自發(fā)燃放火銃，火星一簇簇，照亮墓碑，也照亮了一段被歲月掩埋的親情。毛楚雄的犧牲直到1985年才被官方確認(rèn)，遺骨與戰(zhàn)友合葬在寧陜縣烈士陵園，墓碑上刻著生卒：“1927—1946?！?/p>

周外婆終其一生都在守望，卻未曾等到外孫歸來；毛主席在北京寫下一封又一封家書，卻始終沒有寄出那句“楚雄回不來了”。歷史沒有給他們團聚的機會，卻留下了一段樸素而深沉的家國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