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GURE12/01

“最近有什么很開心的事可以分享嗎？”

“絕經(jīng)了?！?/p>

余秀華一開帖，就是金句。

短短三個字，五萬多點贊。

緊接著題詩一首，沖上熱搜。

“要想一想那些明快的日子

想一想那么多傍晚我們散步之時

野花膽怯的芬芳像薄薄的刀片劃過我們的手掌

那些緋紅的云橫淌過西邊的天”'

女性閉經(jīng)這一被視為隱秘痛苦的生命體驗，在余秀華筆下成了可喜可賀好日子。

49歲的余秀華，在世人口中來回“咀嚼”，精神狀態(tài)依然超前。

人間清醒

在發(fā)布《絕經(jīng)詩》前，余秀華已經(jīng)在小紅書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她在小紅書開帖，向網(wǎng)友發(fā)出交流的邀請，評論區(qū)快速炸鍋，一出出“人間真實”排隊上演。

網(wǎng)友問：“總是有小人蹬鼻子上臉怎么辦？”

余秀華說：“你知道是小人還把鼻子伸出來？”

網(wǎng)友問：“我感到自己一事無成，未來沒有希望該怎么辦？”

余秀華答：“這么幸福嗎？”

余秀華還是那般犀利，一嘴毒舌如利劍般刺破網(wǎng)友的矯情與煩惱。

被問到“覺得自己很失敗怎么辦？”時，

余秀華淡然開炮：放心，還有更多的失敗在等你。

網(wǎng)友抱怨父母想讓他上進，自己卻只想玩，內(nèi)心有愧。

余秀華：你讓你父母先上進啊。

網(wǎng)友困惑自己二三十歲的年紀，該聽父母的安排，還是追隨自己內(nèi)心選擇的路？

余秀華：這個問題說明你沒有主見，干脆聽父母的。

聊到感情，網(wǎng)友更是從余秀華嘴里討不到溫情脈脈的話。

網(wǎng)友：余老師，最近冷嗎，怎么應(yīng)對天一冷起來就傷心？

余秀華：穿羽絨服。

網(wǎng)友：老師，最近被斷崖式分手，一直忘不掉他怎么辦？

余秀華：所有斷崖式分手都是預(yù)謀已久，別自己騙自己了。

網(wǎng)友：想問問你該怎么面對孤獨這個命題呢？

余秀華：因為一般人也配不上我。

余秀華既不溫柔也不說教的回答里，藏著閱盡千帆后的淡定。

她的每個回答里，都不偏離“愛自己” 的核心。

網(wǎng)友分享：本來約好下午和喜歡的人一起曬太陽，各種原因沒見上……現(xiàn)在我一個人在這里曬太陽，幸福來自大自然。

余秀華的回答看似潑冷水，實則人間清醒：

總有一天你就會不喜歡他了，你會珍惜一個人曬太陽的這個下午。

被問到怎樣寫出她一樣好的詩時，余秀華寥寥數(shù)字令人驚訝于她的通透：

要寫出像你自己一樣好的詩。

這些回答，粗糲，但真實。

一如余秀華的人格魅力，領(lǐng)略過，便難以忘記。

語出驚人

這不是余秀華第一次因為真性情出圈，當(dāng)她以詩人身份登上主流舞臺時，便注定惹來滿城風(fēng)雨。

閱讀她的詩，有人驚訝于她粗鄙的罵，有人震驚于她赤裸的愛，

但更多的，是被她字里行間流露出的愛與倔強打動。

余秀華雖是殘疾之身，卻不羞于表達對愛與欲望的渴望。

《我愛你》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guān)于植物，關(guān)于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qū)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

她用“稻子”和“稗子”這兩種農(nóng)村最常見的作物，剖析自己在愛面前卑微的心理。

而縱使“提心吊膽”，她也默默期許著春天會到來。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

我是把無數(shù)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

我是無數(shù)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

她筆下的情愛，非風(fēng)花雪月，而是“肉體碰撞”。

這種生猛直接的描寫，在“槍林彈雨”的加持下，更顯得愛欲之于她是何等壯烈與深刻。

余秀華從不回避苦難，把那段掙扎的歲月寫成了詩。

《我養(yǎng)的狗，叫小巫》

我一聲不吭地吃飯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塊丟給它

它搖著尾巴，快樂地叫著

他揪著我的頭發(fā)，把我往墻上磕的時候

小巫不停地搖著尾巴

對于一個不怕疼的人，他無能為力

家暴的殘酷景象在她的描寫下，有著驚人的震懾力。

言語間沒有暴烈的控訴，唯有不移的意志力。

《我身體里也有一列火車》

我身體里的火車，油漆已經(jīng)斑駁

它不慌不忙，允許醉鬼，乞丐，賣藝的，或什么領(lǐng)袖

上上下下

我身體里的火車從來不會錯軌

所以允許大雪，風(fēng)暴，泥石流，和荒謬

她以火車自喻，上上下下的人群是她眼里慌亂的世界。

但縱使如此，她心里那列不會錯軌的火車，在暴風(fēng)雪的咆哮中顫抖過，搖晃過，卻不肯停下。

走在這泥濘的人間，并沒有讓余秀華就此淪陷。

她在《贊美詩》里寫：

經(jīng)歷了這么多灰心喪氣的日子

麻雀還在飛

我還在搬弄救贖/玫瑰還有蕾

她在《人間》 里寫：

要一個黃昏

滿是風(fēng)

和正在落下的夕陽

如果麥子剛好熟了

炊煙恰恰升起

足夠我愛這破碎泥濘的人間

世人常常覺得她語出驚人，不成體統(tǒng)。

她卻以千瘡百孔的面貌，笑嘆人生既已如此，不如痛快活。

“像畜生一樣活”

可誰又是生下來便如此呢？

余秀華的尖銳，形成于她與命運屢次交鋒之中。

最難的時候，她曾寫下：

“想死的次數(shù)多了，你就會不把自己當(dāng)個人！當(dāng)成一個畜生，你就活著了?！?/p>

1976年，余秀華出生在湖北鐘祥的一個小鄉(xiāng)村里，因倒產(chǎn)和缺氧成腦癱兒。

童年時光便是圍著做飯、燒火、喂豬打轉(zhuǎn)，到了秋天還要看稻場，剝棉花。

初中時，因手抖沒法寫字，余秀華難以維持學(xué)業(yè)，一度想自殺結(jié)束生命。

回憶自己的童年，余秀華形容那是“一個只有一半翅膀的人，想飛卻飛不高”。

可沒死，就得咬牙活。

余秀華搖搖晃晃的人生，在嫁人后，徹底籠上陰影。

19歲那年，余秀華在父母安排下結(jié)婚，婚后，丈夫為了討回800元工錢，讓她去攔老板的車。

理由是輕飄飄的一句“你是殘疾人，老板不敢撞的”。

直到寫詩成名，余秀華用15萬買斷婚姻，而那個讓她去撞車的前夫，對著鏡頭依然自得——

“我要是有一百萬，她不會離婚的?！?/p>

余秀華這一生開篇稀爛，她與命運斗，與世俗偏見斗。

最難的時候，她始終踐行著一句話：“真實是做人最低成本的方式?！?/p>

就像2022年，她官宣與90后男友戀情，并大秀恩愛。

她真實地面對自己的情感，也坦然地接受社會抨擊。

直到戀情在家暴和網(wǎng)絡(luò)罵戰(zhàn)中收場，一段本就充滿爭議的戀情，通篇丑陋的字眼。

這段被世人嘲笑的戀愛，真的始于愛情嗎？不。

對于余秀華而言，她渴望愛，卻也清醒地知道這不過是欲望的碰撞。

而如今余秀華憑一首《絕經(jīng)詩》再次沖上輿論的風(fēng)口浪尖，質(zhì)疑的聲音開始變少。

人們似乎懂了，衰敗的肉體也能孕育出自由的靈魂。

塵世間走一趟，本就該有千百種模樣。

余秀華從泥濘中來，背負講述的使命，寫詩，寫人生。

華麗的詞藻背后，是絕對坦誠的靈魂。

年輕人涌進余秀華的評論區(qū)，正折射出了當(dāng)下時代真實發(fā)言的稀缺。

她不提供廉價的安慰，而是給予年輕人直面真實的勇氣。

她以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告訴世人，人間搖搖晃晃，我自有一條堅實的軌道——

去經(jīng)歷，去碰撞，去破碎，去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