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10月8日早晨，我們真的要回家了！”錢學森握著妻子蔣英的手，忍不住小聲叮嚀。那天清晨，九龍碼頭薄霧未散，幾只海鷗貼著水面滑過，他卻沒有多看一眼，心里全是即將踏上的那片土地。

回國的手續(xù)辦得匆忙，卻沒有一刻比那天更篤定。五年間，美國政府的“技術(shù)禁錮”讓錢學森嘗遍屈辱──探照燈整夜照臉，軍警隔十分鐘踹門一次?？稍绞侨绱?，他越認準一個方向：噴氣推進、彈道導引，這些成果必須在黃土地上開花，而不是替別人添磚加瓦。

滯留期間，他的空氣動力學課堂座無虛席，學術(shù)圈把他奉為“馮·卡門的關(guān)門弟子”；軍方合同堆滿桌子，年薪合計約為1.5萬美元。美國同僚好奇：“你真舍得？”他淡淡一句：“我姓錢，不愛錢?！痹掚m輕，卻像扳機扣下，誰也拉不回。

抵達北京后，他被安排在中關(guān)村舊樓里辦公，桌椅還是北洋時期留下的舊貨，發(fā)下的薪資條寫著“335.8元”。數(shù)字不夠好看，卻是一名一級教授的頂格標準；那時，開國大將也不過425元，而普通工人月拿30元。有人私下嘆息：堂堂麻省理工教授，拿的連洛杉磯一套公寓月租都不夠。錢學森笑笑：“我現(xiàn)在拿的是國家的信任，夠用了。”

他的生活實在簡單。一輛永久牌自行車，雙職工票價不算低，他索性步行；國務(wù)院撥的三間舊平房，他堅持自己動手修屋頂。稿費、講課費、禮金陸續(xù)進賬，他卻常常連夜寫支票寄往西北試驗基地：“拿去補貼裝配工的伙食費?！睅煹苈犝f后撓頭：“您家灶臺上還在燒蜂窩煤呢。”

1964年秋天，意外出現(xiàn)。某天午餐味道怪異，警衛(wèi)立刻封存飯盒，初步化驗提示可疑物。錢學森沒露聲色，只放下筷子：“這頓撤了吧?！笔虑轶@動高層，當晚決議：對他實施甲級安保。除公安部選派的特級保衛(wèi)，衛(wèi)生部還調(diào)來食品化驗員跟班駐守，從原料采購到烹飪流程層層備案。這一層級的護衛(wèi)標準，連十大元帥也未曾享受。

有意思的是，錢學森對陣仗不以為意，反倒關(guān)心化驗員的實驗報告：“如果能建立一套快速檢測流程，也許能給部隊伙食安全提供模型?！彼麖膩戆讶魏我馔舛籍斂蒲兴夭模z毫不浪費。

巨大的防護投入背后是更大的國家需求。那段時間，“東風”系列在戈壁深處反復點火，計算機只是電子管組裝的小怪獸，推算一次彈道要把幾筐穿孔卡片喂進去。錢學森索性把實驗數(shù)據(jù)、理論公式、生產(chǎn)流程揉在一起，提出系統(tǒng)工程方法論：技術(shù)、管理、供應(yīng)鏈一個都不能掉隊。有人說他是科學家，也有人說他是統(tǒng)籌家，其實都對──沒有這種全局視角，談不上真正的航天事業(yè)。

1966年，第一枚中近程導彈試射成功；1970年，“東方紅一號”準時唱響太空。每一次節(jié)點，他都親自在指控大廳坐鎮(zhèn)，雙眼緊盯墻上的示波曲線。數(shù)萬人屏住呼吸，他卻會突然說一句輕松話：“別忘了，回收艙下來要準備面條，他們從高空回來胃口好?！本o張氣氛瞬間化開。

錢學森也不是只懂炸藥和火箭，他愛音樂，常陪蔣英拉小提琴，自己拍節(jié)奏；他愛寫毛筆字，楷行混搭卻有章法；他還迷戀老北京小吃，炸醬面要九成瘦肉、一成肥肉，香菜不能多放。大師也有人間煙火，只是火候由自己調(diào)控。

回望他的那張工資條──335.8元，后來漲到450元，又降回402元。數(shù)字上上下下，科研卻日日攀升。有人問秘訣，他答：“國家需要，我就做；國家暫時沒條件，也得先做準備?！?/p>

2009年深秋，老人走了。告別儀式樸素得出奇，辦公室依舊擺著那把磨損的竹靠椅。有人注意到保衛(wèi)處的檔案：最高級別警衛(wèi)指令在他離世那刻才徹底撤銷。原來，那份“連十大元帥都沒有的待遇”，從未間斷過半秒。國家把他當瑰寶，他把國家當信仰，彼此守護，正是這一段歷史最動人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