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法國過氣了？

近期，法國《費加羅報》刊發(fā)了一篇引人深思的深度訪談。受訪者是法國知名漢學與外交研究權威伊曼紐爾·林科特（Emmanuel Lincot），他圍繞馬克龍總統(tǒng)訪華這一外交事件，提出了一系列直擊本質的觀點。

林科特毫不避諱地使用了一個尖銳的英文詞匯來定義當前法國在中國公眾視野中的位置：“Hasbeen”——過氣者。這個詞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劃開了歐洲昔日榮光背后那層逐漸凝固的現(xiàn)實肌理。

法國過氣

這并非來自東方的幸災樂禍或刻意貶低，而是一位根植于法蘭西文化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在面對時代結構性變遷時所作出的一種近乎冷峻的精神診斷。這一“過氣”判定，實則揭開了關于認知偏差、戰(zhàn)略誤判與文明失落感交織的歷史瘡疤。

回溯三十年前，若有一位法國元首踏上中國土地，那是一場自帶光環(huán)的高光時刻。彼時的法國外交攜帶著一種獨特的“文化勢能”：他們仿佛手持啟蒙時代的教鞭而來，身后映襯著盧浮宮的藝術輝煌、香榭麗舍的都市風范，以及所謂西方現(xiàn)代性的制度典范。

那是蘇菲·瑪索仍被稱作“清純女神”的年代，法國不僅是審美品位的代名詞，更被視為某種普世價值的輸出者。在當時許多中國人眼中，法國是一個需要仰望的存在，看的是它的精神高度和文化影響力。

但林科特敏銳察覺到氛圍已然不同。如今即便紅毯延展百米，國宴茅臺頻頻開啟，那種曾經不可撼動的角色定位已悄然逆轉。今天的愛麗舍宮不再擁有昔日的篤定，他們清楚僅靠修辭優(yōu)美的演講無法主導議程，也無法再向世界兜售其價值觀體系。

這一次，馬克龍率領龐大商業(yè)代表團抵達北京，其目的之明確幾乎毫無掩飾。那個習慣以規(guī)則制定者自居的“甲方”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迫切希望在中國龐大的消費市場中分得一杯羹的“乙方”角色。

盡管中方依舊給予最高規(guī)格接待，但在林科特看來，這種禮遇更像是強者對弱者的寬容姿態(tài)——唯有當對方既不具備威脅性，又保有一定經濟合作潛力時，真正的主導者才會優(yōu)雅地遞出橄欖枝。

從“思想引領者”滑落為“高端消費品供應商”，這場身份跌落究竟始于何時？

變化

林科特并未將責任歸咎于抽象的地緣博弈，而是精準指向了歐洲產業(yè)根基上一道長期潰爛的創(chuàng)口：稀土資源的戰(zhàn)略失守。這是一段持續(xù)三十年的認知盲區(qū)，也是西方中心主義傲慢心態(tài)的最佳見證。

上世紀九十年代，法國及整個西方集團在稀土提純技術領域占據(jù)絕對主導地位，掌握著全球供應鏈的核心鑰匙。當時的歐美精英們舉杯暢飲香檳，內心卻彌漫著一種輕蔑式的自信：他們認為采礦、冶煉這類高污染、低利潤的“粗重工作”，不應由精致的歐洲承擔。

“產業(yè)升級”成為那個時代的流行口號，也成為逃避實業(yè)責任的遮羞布。他們理所當然地相信，只要把生產環(huán)節(jié)轉移給當時看似順從且廉價的中國，自己便能永久占據(jù)設計端與品牌端的利潤高地。于是，關鍵技術與產業(yè)鏈主動權被輕易讓渡，甚至可能還自以為甩掉了一個沉重負擔。

歷史用最無情的方式回應了這份傲慢。風水輪流轉，當年被嫌棄的“低端制造”，如今已成為決定全球高科技產業(yè)命脈的關鍵命門。

誰曾料想，那位被視作臨時幫工的學徒，不僅未被工業(yè)廢料吞噬，反而穩(wěn)扎穩(wěn)打，從礦場開采一路攀升至精煉加工，最終直接切入新能源汽車、國防裝備與半導體等高端應用場景？

如今，稀土被譽為“工業(yè)維生素”，是驅動綠色轉型與軍事現(xiàn)代化不可或缺的戰(zhàn)略元素。此時西方才驚覺：那個曾被低估的學生，早已將整張產業(yè)棋盤連同最關鍵的決策席位一并搬走。

這已不是簡單的技藝傳承，而是一個師傅隨手丟棄武功秘籍，卻被徒弟拾起練成天下第一的寓言現(xiàn)實版。

林科特所流露的憂慮，并不止步于幾種稀有金屬的控制權易手。OECD發(fā)布的2024年數(shù)據(jù)顯示：法國研發(fā)投入占GDP比重已降至2.2%，而中國則升至2.55%。這兩條趨勢線的交匯，象征著創(chuàng)新動能的根本性轉移。

在決定人類未來的賽道上，歐洲正陷入系統(tǒng)性疲軟。無論是電動汽車還是人工智能，這些本應由傳統(tǒng)工業(yè)強國領跑的技術革命，如今卻成了他們被動設防、嚴防死守的領域。這種危機意識甚至促使智庫BRUEGEL發(fā)布一項令人警醒的對比：在AI與量子計算等前沿領域的政策執(zhí)行效率方面，歐洲落后中國超過40%。

原因何在？

觀察歐盟的運作機制便可窺見端倪。當中國能在六個月內完成一項重大產業(yè)扶持政策的全流程落地時，歐盟仍在冗長的協(xié)商程序與成員國拉鋸戰(zhàn)中寸步難行?！缎酒ò浮窂奶岚傅绞着Y金撥付耗時長達18個月。在技術迭代以月計的時代，這一年半的時間差，早已超出快慢范疇，直指生死存亡。

遺憾的是，歐盟內部依然派系林立。德國主張強化技術自主，法國堅持主權優(yōu)先，東歐聚焦安全威脅，南歐困于財政赤字。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內耗不斷，真正亟需的戰(zhàn)略警報反而被淹沒在這片嘈雜之中。那個曾以高效治理著稱的現(xiàn)代化模板，如今似乎感染了名為“民主遲滯”的慢性病，行動愈發(fā)遲緩。

這也解釋了為何林科特會發(fā)出如此沉重的嘆息。當代歐洲精英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心理重構。他們親眼目睹大眾汽車2024年的財報數(shù)據(jù)——在其引以為豪的本土市場上，銷量首次被來自中國的比亞迪超越。這一超越遠非普通商業(yè)競爭，它標志著舊工業(yè)帝國神話在曾經的“模仿者”面前轟然倒塌。

這讓不少常赴歐洲的中國人感慨萬千。二十多年前，誰能踏足法國而不心生向往？那時人們覺得那里的一切都散發(fā)著高級感，連空氣都仿佛浸潤著香奈兒香水的氣息。

而今天，新一代中國青年走進巴黎，心境已然迥異。盧浮宮的畫作依舊震撼，法式料理依然考究，但也僅止于此。在他們眼中，法國更像是一個充滿異域風情的主題公園，抑或一座巨型免稅購物中心。

除了購買奢侈品、拍照打卡之外，幾乎無人再期待從中獲取有關未來科技、社會治理或人類發(fā)展方向的思想啟迪。那種源自文化優(yōu)越感的心理俯視，在硬實力格局的重塑中徹底瓦解。

正如林科特指出，中國早已不再將法國視為具有同等分量的地緣政治對手。在全球權力博弈的牌桌上，那個曾經可以獨立發(fā)聲、甚至主導議程的法蘭西，正逐步退居幕后，淪為背景裝飾。這種被邊緣化的痛楚，對于一個延續(xù)數(shù)百年“歐洲中心論”思維的國家而言，無疑是劇烈的精神沖擊。

但或許，承認“過氣”，正是法國當下最需要的一劑清醒劑。

雖然林科特用了這個略帶諷刺意味的詞，但他目光中透露的更多是一種回歸務實的外交理性。若繼續(xù)沉溺于虛幻的文化優(yōu)越感，只會使中歐之間的真誠對話變得遙不可及。坦然接受巴黎已無力單獨抗衡北京的事實，并不意味著屈辱；相反，在新的國際秩序中認清自身作為中等強國的地位，放棄充當世界仲裁者的幻想，才是可持續(xù)生存的前提。

麥肯錫一份預測報告無異于為固步自封敲響喪鐘：若維持當前發(fā)展路徑與反應速度，未來五年內，歐洲在全球價值鏈中的份額或將縮水高達1.2萬億美元。這不是冰冷的統(tǒng)計數(shù)字，而是整整一代人生活質量的潛在流失。

因此，當我們聽到一位法國智者直言本國已是“Hasbeen”時，不必急于嘲諷。林科特言語中的坦率，既包含對中國崛起事實的尊重，也飽含對歐洲前途的深切憂思。這種復雜情緒的背后，是一位古老文明對另一文明古國最為深刻的凝視：真正的實力從來不是祖輩遺留的勛章，也不是陳列在博物館中的文物，而是持續(xù)革新、始終活躍于當下與未來的能力。

中國從未有意讓誰黯然退場。那個曾經仰望講臺的學生，只是默默撿起了老師不屑一顧的“臟活”，在無數(shù)個不被看好、不被關注的日夜里，用堅韌與智慧構筑起完整的產業(yè)鏈護城河。

結語

歷史的競技場從不憐憫過往榮光，也不迷信表面排場。紅毯縱然鋪滿千里，終究是用來行走的，而非僅供觀賞。法國的失落情緒，恰恰是中國奮斗歷程的一面反光鏡。

這場角色的輪轉，向世人揭示了一個最樸素的真理：在這場關乎國家命運的漫長馬拉松中，沒有永恒的領先者，也沒有注定的高位者。唯有腳步不停歇，才是唯一不會失效的入場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