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2月5日拂曉，臺北碧潭霧氣低垂，寒風凜冽。幾聲短促的槍響劃破水面上的靜寂，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軍人應聲而倒，頭上的軍帽滾進草叢。行刑記錄寫著：李玉堂，52歲，罪名“通敵”。

三年前，他還在海南島地圖前來回踱步，右手指節(jié)敲得案板“咚咚”作響。面對即將發(fā)動的解放軍渡海戰(zhàn)役，他一邊草擬防御方案，一邊等著一份遲遲未到的密電——那封電報，將決定他是抵抗到底還是舉義易幟。

時間往前推至1899年。山東肥城李家，一個以經(jīng)商起家的富戶添了男丁。少年李玉堂在私塾背經(jīng)史，在商號學算盤，卻在袁世凱稱帝之際扔下書卷，“討袁”隊伍里能看到他提竹槍奔跑的身影。1919年“五四”風潮席卷齊魯，他咬破指尖寫下“良心救國”四字，血跡未干便被同伴拉著去砸日貨攤位，火氣沖天。

投筆從戎說起來輕松，實際上要過命。1924年春，他拉著同鄉(xiāng)李延年南下，考進剛成立的黃埔軍校一期。校場上，孫總理演講剛落幕，年輕學員們舉臂高呼，汗水夾雜著硝煙味。畢業(yè)后，李玉堂分配到國民革命軍第一師二團，北伐路上一仗接一仗：“排長、連長、營長、團長……”軍銜像樓梯一樣往上攀。

1937年盧溝橋事變，全國震動。他時任第八軍軍長，奉命奔赴淞滬。在棺材山一隅，他指著面前的地圖吼道：“炸掉那道土壩，坦克就翻不過來！”頑強的阻擊讓日軍花費半月才推進幾公里。第九戰(zhàn)區(qū)隨后授予八軍“泰山軍”稱號，外電報道直接把李玉堂寫成“鋼鐵軍官”。

自1939年到1942年，長沙三戰(zhàn)。夜半的湘江邊火光映天，他站在碉樓頂舉著望遠鏡，聲嘶力竭地喊：“彈藥優(yōu)先機槍，刺刀留給最后！”據(jù)戰(zhàn)區(qū)統(tǒng)計，三戰(zhàn)合計斃傷日軍逾6萬。軍事記者在前線寫道：“李軍長嗓音已沙啞，卻仍在大聲呼號命令?！?/p>

抗戰(zhàn)勝利后，情勢驟變。1948年7月，兗州保衛(wèi)戰(zhàn)失利，整編24軍6萬余人被全殲。李玉堂剃去胡須，穿上士兵棉衣才僥幸逃離，卻收到南京國防部一句“永不敘用”。那一刻，他首次嘗到被體制拋棄的滋味。

1949年春，國民黨高層急調(diào)他去“救火”——擔任海南防衛(wèi)副總司令。島上兵源雜沓，舊桂系、粵軍、中央軍混編，誰也不服誰。恰在此時，中共地下工作者通過商販遞來口信：“如能保全軍民，中央保證名節(jié)?！币鼓幌碌姆块g里，只剩兩人低聲對話——“起義能成功嗎？”“只要將軍敢點頭，?？跓艋鹁土?。”

可惜天不遂人愿。1950年3月，臺風毀壞海上纜線，密電斷絕。解放軍突然發(fā)起登陸，李玉堂手中合計不到兩個師，且派系林立、根基單薄。他權(quán)衡利弊，不敢盲動。海南失守，他隨殘部登船撤往臺灣，心里卻清楚，自己已被蔣介石盯上。

同年秋，臺灣當局啟動“整肅”運動，專查有投共嫌疑的軍政人員。昔日部下遞交密報，“李玉堂私通共軍，企圖叛變”。審訊室里燈火刺眼，審判只持續(xù)十分鐘，結(jié)論預先寫好——“意圖叛亂，槍決”。

行刑前，他整理領(lǐng)口，僅說了一句：“生死既來，毋庸多言。”衛(wèi)兵低聲回道：“將軍，走吧！”兩人交換了極短的目光，然后轉(zhuǎn)身，各歸其位。

槍聲停了，但檔案并未合上。1983年，山東省政府研究相關(guān)歷史材料，以“對日作戰(zhàn)功績卓著，在海南愿意響應人民革命”的理由，追認其為革命烈士。批準文件不過寥寥幾頁，卻讓一個被塵封32年的名字重新進入正式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