鈔票砸在臉上時，我聞到皮革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那是我曾經(jīng)熟悉的香氣，如今卻像隔著一層厚重的玻璃。

孫倩雪從保時捷車窗探出頭，精致的眉眼皺在一起。

“拿著錢，去買身像樣的衣服?！彼穆曇艨桃馓岣?，“明天去復(fù)婚，別在這兒給我丟人了?！?/p>

周圍等紅燈的行人紛紛側(cè)目。

我彎腰撿起散落在地的鈔票，動作不疾不徐。

然后從舊工裝口袋掏出手機，點亮屏幕，將收款碼對準她。

“抱歉，”我說，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有些意外，“今日收款已達上限?！?/p>

她的表情凝固在初秋的涼風里。

而我轉(zhuǎn)身走向那輛三輪車，背影淹沒在十字路口的人群中。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收款碼。

上限數(shù)字后面跟著的零，足夠買下十輛她那樣的車。

蟄伏三年的棋局，終于到了該收網(wǎng)的時候。

01

法院封條貼上公司玻璃門時，我站在走廊盡頭。

白色封條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像一道撕裂過去的傷疤。

員工們抱著紙箱默默離開，沒人跟我打招呼。

三個月前，我還是這座城市商界最耀眼的新星。

高馳科技估值突破十億，媒體稱我為“青年領(lǐng)袖”。

如今，公司賬戶被凍結(jié)，個人資產(chǎn)全部查封。

破產(chǎn)清算通知是昨天送達的。

我掏出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最后百分之三的電量。

孫倩雪的電話在這時打了進來。

“盧高馳，律師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彼穆曇衾涞孟裨谡勆?，“離婚協(xié)議電子版發(fā)你郵箱了，簽了吧?！?/p>

“倩雪，公司的事……”我試圖解釋。

“別跟我說那些！”她打斷我，“你知道我今天有多丟人嗎？姐妹圈都在傳你破產(chǎn)了！”

電話那頭傳來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

“我孫倩雪不能跟著你喝西北風。房子、車、存款，該分的都分清楚了?！?/p>

“那些都是婚后財產(chǎn)，現(xiàn)在都被查封了……”

“那是你的問題！”她的聲音尖銳起來，“我告訴你，徐斌已經(jīng)答應(yīng)幫我保全一部分資產(chǎn)。你最好乖乖簽字，別耽誤我的前程?！?/p>

徐斌。

這個名字像一根冰錐刺進心臟。

我的商業(yè)伙伴，曾經(jīng)稱兄道弟的人。

三天前，他還在董事會上拍著我的肩膀說“共渡難關(guān)”。

“你跟徐斌……”我的喉嚨發(fā)緊。

“簽了字，我們兩清。”她掛斷了電話。

手機屏幕徹底暗下去。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蹲下，走廊空無一人。

窗外，這座城市依然車水馬龍。

只是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02

我在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門口坐了一夜。

身上最后一百塊錢，買了兩個面包一瓶水。

天亮時，環(huán)衛(wèi)工人開始清掃街道。

我拖著行李箱，里面只有幾件換洗衣物。

所有銀行卡都失效了，微信錢包余額：八塊三毛。

手機因為欠費停機，成了一塊廢鐵。

走在初秋的街道上，風吹過來有些冷。

我裹緊單薄的外套，第一次意識到冬天要來了。

路過一家廢品回收站時，我停住了腳步。

鐵皮棚子歪斜著，院子里堆滿廢紙殼和塑料瓶。

一個老人正在整理廢鐵，動作緩慢但熟練。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繼續(xù)干活。

“老板，”我聽見自己說，“您這兒招人嗎？”

老人再次抬頭，打量著我身上的西裝。

雖然皺巴巴，但依然能看出質(zhì)地不錯。

“小伙子，走錯地方了吧？”他笑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床。

“我需要一份工作?！蔽艺f，“什么都能干?！?/p>

他放下手中的鐵鉗，走到水龍頭邊洗手。

“一天八十，包吃住。住就是后面那間棚子?！?/p>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的簡易房，“干不干？”

我?guī)缀鯖]有猶豫，“干?！?/p>

老人姓張，叫張福貴，六十五歲。

廢品站開了二十年，兒子在南方打工，老伴前年去世。

他把我領(lǐng)到棚子前，推開門。

不到十平米的空間，一張木板床，一張舊桌子。

墻上貼著泛黃的年畫，角落堆著雜物。

“收拾收拾吧?！崩蠌堈f，“下午跟我出去收一趟貨?！?/p>

我放下行李箱，開始打掃房間。

塵土飛揚中，我用力擦拭每一寸木板。

仿佛這樣就能擦去過去的一切痕跡。

下午，我坐在三輪車后斗里，跟老張穿過大街小巷。

他搖著銅鈴，吆喝著“收廢品嘞——”

聲音悠長，穿過老城區(qū)的巷子。

我穿著他給的舊工裝，袖口已經(jīng)磨破。

陽光照在臉上，有些刺痛。

那些西裝革履的日子，突然變得遙遠而不真實。

晚上，老張做了西紅柿雞蛋面。

我們坐在院子里的小桌旁，頭頂是昏黃的燈泡。

“小盧啊，”老張吸溜著面條，“看你樣子，是遇到事兒了吧？”

我夾面的筷子頓了頓。

“破產(chǎn)了?！蔽艺f，“什么都沒了?！?/p>

老張點點頭，沒有多問。

他給我碗里夾了塊腌蘿卜，“吃吧，吃飽了不想家?！?/p>

那一刻，我眼眶突然發(fā)熱。

慌忙低下頭，把臉埋進碗里。

熱騰騰的蒸汽熏著眼睛，我終于哭了出來。

無聲地，淚水滴進面湯里。

老張什么也沒說，只是起身又給我盛了一碗。

03

收廢品的工作比想象中辛苦。

每天清晨六點起床，整理院子，分類廢品。

上午跟車出去收貨，下午打包整理，傍晚過秤裝車。

我的手掌很快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變成繭。

皮膚曬黑了，身材卻因為體力勞動結(jié)實起來。

老張話不多，但手藝很好。

他教我如何快速辨別廢品材質(zhì)，如何討價還價。

“這年頭，廢品里也有寶貝。”他說。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直到那天下午。

我們從一家科技公司回收一批淘汰的辦公設(shè)備。

老舊的電腦主機，顯示器，打印機堆成小山。

按照流程，我們要拆解分類——塑料外殼、金屬框架、電路板。

拆到第三臺主機時，我愣住了。

機箱側(cè)板上貼著褪色的標簽：“高馳科技資產(chǎn)編號HC-073”。

那是我公司的標識。

心臟猛地一跳，我?guī)缀跻酉率种械穆萁z刀。

強壓下情緒，繼續(xù)拆解。

硬盤還留在機箱里，是四年前的老型號。

我小心翼翼取出硬盤，握在手心。

標簽上寫著部門：財務(wù)部。責任人：林薇。

林薇，我的財務(wù)總監(jiān)，徐斌介紹進公司的人。

破產(chǎn)前一個月，她突然辭職出國，說是母親病重。

現(xiàn)在想來，時機巧得可疑。

“小盧，發(fā)什么呆？”老張在外面喊。

我把硬盤塞進工裝口袋，“來了！”

那天晚上，我等到老張睡下。

從床底翻出那臺用第一個月工資買的二手筆記本電腦。

還好，還能開機。

我找來工具，拆開硬盤外殼。

盤片有輕微劃痕，但應(yīng)該還能讀取數(shù)據(jù)。

插入硬盤盒，連接電腦。

進度條緩慢前進，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

終于，文件夾跳了出來。

大部分文件已經(jīng)損壞，但有幾個文檔還能打開。

是財務(wù)報表的備份，時間標注是三年前。

我一份份點開，手指開始發(fā)抖。

這些數(shù)據(jù)，和最終提交給審計部門的版本，完全對不上。

04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像著了魔。

每天收工后，把自己關(guān)在棚子里研究那些數(shù)據(jù)。

老張察覺到我的異常，但什么也沒問。

只是有天晚飯時，他淡淡地說：“小盧，有些事急不得。得等。”

我抬頭看他，昏黃的燈光下，老人眼神清明。

“您怎么知道……”

“我活了六十五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他笑笑，“你眼睛里還有火，沒滅。”

火。

是的，復(fù)仇的火苗一旦燃起，就難以熄滅。

但僅憑一塊殘損硬盤，證據(jù)鏈還遠遠不夠。

我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知道當年還有誰參與其中。

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傅廣明。

我的創(chuàng)業(yè)導(dǎo)師，也是公司最早的投資人。

破產(chǎn)前最后那次董事會，只有他投了反對票。

他說看不懂徐斌提出的那份重組方案。

可惜那時我被債務(wù)壓得喘不過氣，沒聽進去。

現(xiàn)在想來，傅廣明一定看出了什么。

我借老張的手機，撥通那個牢記于心的號碼。

漫長的等待音后，電話接通了。

“喂？”是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請問，傅廣明先生在嗎？”

“傅先生去年就出國了?！睂Ψ秸f，“您是哪位？”

我遲疑了一下，“我是他以前的學生，姓盧?！?/p>

“抱歉，傅先生交代過，不接任何國內(nèi)來電?！?/p>

電話掛斷了。

最后一條線索，似乎也斷了。

我坐在棚子里，看著窗外漸漸暗下的天色。

遠處高樓亮起燈火，那里曾經(jīng)有我的辦公室。

現(xiàn)在，那里坐著誰？徐斌嗎？

還有孫倩雪，她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老張轉(zhuǎn)發(fā)的一條新聞鏈接。

《科技新貴徐斌與名媛孫倩雪訂婚，強強聯(lián)合打造商業(yè)帝國》

配圖是兩人在游艇上的合影。

孫倩雪穿著白色禮服，依偎在徐斌懷里，笑容燦爛。

徐斌攬著她的腰，看向鏡頭的眼神充滿得意。

新聞發(fā)布時間：三小時前。

我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關(guān)掉手機，躺回木板床上。

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05

廢品站的秋天來得早。

院子里那棵老槐樹開始落葉，金黃鋪了一地。

老張教我扎掃帚，用枯樹枝和塑料繩。

“手藝活，急不來?！彼f，“得一下一下，扎實了?！?/p>

我學著他的樣子，把樹枝捋順，捆緊。

就像梳理這三年來收集到的碎片信息。

硬盤之后，我又從各處廢品中翻找出更多線索。

一份被碎紙機處理過又丟棄的合同殘片。

幾本寫滿數(shù)字的筆記本，來自某家會計師事務(wù)所的垃圾桶。

甚至有一部舊手機，恢復(fù)數(shù)據(jù)后發(fā)現(xiàn)了徐斌助理的聊天記錄。

碎片很零散，但當我把它們鋪開在木桌上時。

一個模糊的輪廓開始顯現(xiàn)。

徐斌聯(lián)手財務(wù)總監(jiān)林薇，通過虛構(gòu)交易掏空公司現(xiàn)金流。

同時在外做空公司股票，里應(yīng)外合。

最后以救世主姿態(tài)提出“重組方案”，實則鯨吞剩余資產(chǎn)。

而孫倩雪，我的前妻，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訂婚新聞發(fā)布后，本地財經(jīng)媒體開始深挖這對“金童玉女”。

有文章提到，孫倩雪在離婚后迅速成立了一家投資公司。

第一筆投資，就精準押中了徐斌的新項目。

時機巧得令人懷疑。

我把這些碎片記錄在一個黑色筆記本里。

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號和縮寫。

老張見過這個筆記本，但從沒問過里面寫什么。

直到那天晚上，他敲開我的棚子門。

手里提著半瓶白酒，兩個杯子。

“喝點？”他說。

我們坐在院子里，就著一碟花生米。

秋夜的星空很清澈，遠處傳來隱約的火車汽笛聲。

“小盧，你在我這兒待了快三年了吧？”老張抿了口酒。

“差兩個月滿三年?！蔽艺f。

他點點頭，“時間過得真快。我剛見你那會兒，你眼里都是死的?！?/p>

“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啊，”他笑了，“現(xiàn)在你眼里有活了，但是太躁?！?/p>

我握緊酒杯，沒說話。

“我知道你在琢磨大事?！崩蠌埧粗强?，“我這輩子沒干過大事，但見過不少。干大事的人，最要緊的是耐得住?！?/p>

“我耐了三年?！?/p>

“還不夠?！彼麚u頭，“得等到所有棋子都到位，所有破綻都露出來。一擊必中，不留后路?！?/p>

我們沉默地喝酒。

許久，我問：“張叔，您為什么幫我？”

老人放下酒杯，眼神有些恍惚。

“我兒子，很多年前也被人坑過?！彼f，“那會兒我沒本事，幫不上他。他一時想不開，走了絕路?！?/p>

夜風吹過，槐樹葉沙沙作響。

“要是當年有人拉他一把，哪怕給個住處，給口飯吃……”老張聲音哽咽了。

他沒再說下去。

但我明白了。

那一夜，我們喝光了半瓶白酒。

天亮時，老張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做你該做的事吧。棚子我給你留著，隨時回來。”

06

黑色筆記本快寫滿時，我聯(lián)系上了傅廣明。

不是通過電話，而是一封寄到海外地址的信。

用最傳統(tǒng)的郵局掛號信，手寫，沒有署名。

只畫了一個符號：我們曾經(jīng)公司的舊logo。

三周后，我收到回信。

同樣沒有署名，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里是一份文件的某一頁，拍攝角度刻意避開關(guān)鍵信息。

但我一眼認出，那是當年徐斌提交的重組方案附件。

傅廣明在幾個數(shù)字下畫了紅線。

旁邊手寫一行小字：比對第三季度審計報告。

他還活著，他在關(guān)注，他在幫我。

那一刻，我站在郵局門口，眼眶發(fā)熱。

三年了，第一次感到不是獨自一人。

根據(jù)傅廣明的提示，我重新分析數(shù)據(jù)。

終于發(fā)現(xiàn)那個隱藏最深的手段：徐斌通過境外殼公司，與高馳科技進行虛假進出口貿(mào)易。

虛增營收，拉高股價，然后高位做空。

同時以公司名義向關(guān)聯(lián)方輸送利益，掏空實體資產(chǎn)。

林薇負責偽造全套財務(wù)憑證，天衣無縫。

如果不是那份殘損硬盤，如果不是傅廣明的提示。

這個局，真的無懈可擊。

但現(xiàn)在，證據(jù)鏈逐漸完整。

我需要的最后一個關(guān)鍵證據(jù)，是徐斌與境外殼公司的資金往來憑證。

這種級別的證據(jù)，不可能出現(xiàn)在廢品堆里。

除非……

我想起下個月本市將舉辦一場高端慈善晚宴。

徐斌和孫倩雪作為新晉名流，一定會出席。

而晚宴的承辦方，每年都會淘汰一批辦公設(shè)備。

其中，可能包括那家為徐斌提供服務(wù)的律師事務(wù)所。

老張聽說我要去晚宴現(xiàn)場收廢品，皺起眉頭。

“太冒險了。萬一被認出來……”

“不會的?！蔽艺f，“三年了，我變化很大?！?/p>

鏡子里的人，皮膚黝黑，手掌粗糙。

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裝，和當年那個西裝革履的盧總判若兩人。

更重要的是，沒人會想到。

一個收廢品的，會是三年前那個商業(yè)天才。

老張最終還是同意了。

他幫我準備了最破舊但干凈的三輪車，工裝也熨燙平整。

“體面點，”他說，“哪怕收廢品，也要體面?！?/p>

晚宴前夜，我最后一次核對證據(jù)。

黑色筆記本，恢復(fù)數(shù)據(jù)的硬盤，文件殘片照片，聊天記錄截屏。

所有材料復(fù)印三份，分別存放。

一份留在棚子暗格里，一份寄給傅廣明。

最后一份，隨身攜帶。

準備睡覺時，手機震動了。

是個陌生號碼，但歸屬地顯示本市。

我猶豫了一下，接聽。

“請問是盧高馳先生嗎？”一個女聲，禮貌而職業(yè)。

“我是?！?/p>

“這里是市慈善基金會。我們收到一筆以您名義捐贈的善款，需要確認信息。”

我愣住了，“我？捐款？”

“是的，匿名捐贈人指定受贈人：盧高馳?？铐椨猛荆涵h(huán)?；厥枕椖繂淤Y金?！?/p>

數(shù)字報出來時，我手抖了一下。

足夠買下整個廢品站，還有余。

“捐贈人信息保密?！睂Ψ秸f，“只留下一句話：是時候了?！?/p>

電話掛斷后，我坐在黑暗里，笑了。

傅廣明，一定是他。

這一夜，我睡得格外踏實。

07

慈善晚宴設(shè)在五星級酒店宴會廳。

我跟著回收公司的車隊，從后門進入。

同事們忙著搬運廢棄的裝飾物料，我負責清點登記。

隔著服務(wù)通道的門縫，能看見宴會廳里的光鮮亮麗。

水晶吊燈折射璀璨光芒，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徐斌正在致辭，西裝筆挺，意氣風發(fā)。

孫倩雪站在他身旁，一襲銀色長裙，笑容得體。

他們看起來那么般配，那么成功。

仿佛三年前那場破產(chǎn)，從未發(fā)生過。

我收回目光，繼續(xù)整理廢紙箱。

同事們低聲議論著今晚的明星嘉賓，誰捐了多少錢。

“聽說徐總今晚要捐三百萬！”

“他未婚妻更厲害，捐了一套珠寶，估價五百萬?！?/strong>

“真是郎才女貌啊……”

我默默聽著，手里的活沒停。

就在這時，一輛保時捷停在裝卸區(qū)門口。

車門打開，孫倩雪走了出來。

她似乎是從側(cè)門溜出來透氣，手里拿著手機。

看到我們時，她皺了皺眉，繞開地上的廢品。

然后，她的目光停在我身上。

起初是隨意一瞥，隨即變得疑惑，最后凝固成震驚。

“盧……高馳？”她失聲道。

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孫小姐，好久不見。”

她上下打量我，從破舊的工裝褲到沾滿灰塵的鞋子。

眼神從震驚變成嫌惡，又變成某種復(fù)雜的情緒。

“你……在收廢品？”她的聲音里帶著不可思議。

“工作而已?！蔽移届o地說。

她沉默了足足十秒，突然冷笑起來。

那笑聲里有很多東西：嘲諷，釋然，還有一絲得意。

“我還以為你至少能找個辦公室的工作?！彼f，“沒想到淪落到這個地步?！?/p>

我沒接話，彎腰繼續(xù)整理紙箱。

她似乎被我的沉默激怒了，或者，是某種別的情緒。

“你知道今晚我們捐了多少嗎？”她提高聲音，“八百萬！你一輩子都掙不到的數(shù)字！”

周圍的同事都看了過來。

我停下動作，看向她。

三年不見，她更精致了，但也更刻薄了。

眼角有細微的紋路，被厚厚的粉底遮蓋。

“恭喜?！蔽艺f。

這兩個字讓她徹底失控。

也許是因為我的平靜，也許是因為這場合。

也許是因為，她內(nèi)心深處某個地方，還在乎。

她從手包里掏出一沓現(xiàn)金，嶄新的百元鈔票。

然后做了那個改變一切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