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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妹妹還了5年的房貸,我手術(shù)想去她家借住被拒后,關(guān)掉自動轉(zhuǎn)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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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美娟拿到診斷書時,手很穩(wěn),一個字一個字看完了。

胃癌,中期。建議盡快手術(shù)。

她沒有哭,也沒有驚慌,像處理一份棘手的項目報告。

她平靜地訂了去上海最好腫瘤醫(yī)院的機票,然后,給她在上海定居的親妹妹孫書怡打了個電話。

電話里,她輕描淡寫地說自己要去上海做個“小手術(shù)”。

她想,或許能在妹妹家的沙發(fā)上,湊合三個晚上。

電話那頭沉默了,長久的沉默。

然后,是妹妹孫書怡為難的、帶著歉意卻冰冷的聲音:“姐,真不巧……家里實在不方便!

那一晚,在廉價的快捷酒店里,胃部的抽痛抵不過心口的寒涼。

袁美娟看著手機銀行里,那條持續(xù)了整整五年、每月定時轉(zhuǎn)出九千元的記錄。

那是妹妹的房貸,是她對母親臨終囑托的履行。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看著。

直到手術(shù)前夜,她平靜地點開手機銀行,取消了那個設(shè)定多年的自動轉(zhuǎn)賬。

動作干脆,沒有半分猶豫。

她知道,有些東西,和她的病灶一樣,到了必須徹底切除的時候了。



01

診斷書躺在副駕駛座位上,像一片沉重的鐵。

“胃竇腺癌,中期”幾個字,在下午慘白的光線里,異常扎眼。

袁美娟沒有立刻發(fā)動車子。

她只是坐著,目光穿過車前窗,落在醫(yī)院門口步履匆匆的人群上。

空氣里有消毒水和初春塵土的混合味道。

她四十二歲,是一家小型工程公司的項目經(jīng)理。

常年奔波,飲食不定,胃痛是老朋友。

只是這次,“老朋友”給了她一份猝不及防的“大禮”。

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方向盤,嗒,嗒,嗒。

節(jié)奏平穩(wěn),如同她此刻異樣平靜的心跳。

沒有恐懼蔓延,一種更沉重的、類似疲倦的東西裹住了她。

她拿出手機,屏幕光亮映著她有些憔悴卻依舊清瘦的臉。

先給合作方的李總發(fā)了條信息,語氣如常,只說突發(fā)急事需出差一周。

項目已近收尾,細節(jié)都交代給底下人了,問題不大。

然后打給助理小趙,簡潔明了地安排了幾項工作交接。

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波瀾。

仿佛只是在安排一次普通的商務(wù)旅行。

最后,她打開訂票軟件,選了后天最早一班飛往上海的航班。

上海腫瘤醫(yī)院,這是她能為自己想到的最好的去處。

做完這一切,她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氣。

胃部又傳來一陣鈍痛,她皺了皺眉,從包里摸出醫(yī)生開的止痛藥。

就著車里半瓶冰涼的礦泉水咽下。

水很冷,劃過食道,激起一陣輕微的顫栗。

她啟動車子,緩緩駛出醫(yī)院。

后視鏡里,白色的醫(yī)院大樓漸漸縮小,最終消失在拐角。

城市黃昏的霓虹開始閃爍,流光溢彩地映在車窗上。

車內(nèi)很安靜,只有發(fā)動機低沉的轟鳴。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傍晚。

她牽著剛上初中的妹妹書怡,走在回家的路上。

妹妹吵著要吃街角新開的蛋糕店里的草莓奶油杯。

那時她剛工作,工資微薄,但那杯昂貴的奶油杯,她還是買了。

看著妹妹開心的笑靨,她自己心里也甜滋滋的。

長姐如母,母親身體不好,這份責(zé)任似乎天生就落在了她肩上。

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的回憶。

是妹妹孫書怡打來的。

她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遲疑了兩秒,才按下接聽鍵。

02

“姐,干嘛呢?這么久才接! 妹妹的聲音清脆,帶著點慣有的、不自覺的嬌氣。

“剛在開車! 袁美娟說,聲音有些干澀。

“哦。我跟你說啊,我昨天逛恒隆,看到一款包,真是……”

妹妹興致勃勃地開始講述,話語輕快,流淌著都市生活的精致氣息。

袁美娟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前方不斷延伸的路面上。

直到妹妹的話告一段落,她才開口,打斷了那片愉悅的聲浪。

“書怡,”她叫了一聲,停頓了一下,“我后天到上海!

“啊?來出差嗎?怎么不早說!” 妹妹語氣驚訝,隨即轉(zhuǎn)為一種熟稔的歡迎,“來多久?住哪兒?要不要我來安排?”

“不是出差! 袁美娟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輕松平常,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胃有點老毛病,醫(yī)生建議去你們那邊的腫瘤醫(yī)院看看,做個……小手術(shù)!

電話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突如其來的靜默,如同深海,瞬間淹沒了所有聲響。

這沉默比預(yù)想中更長,長得讓袁美娟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脈搏的跳動。

一下,又一下,敲打著耳膜。

“腫……腫瘤醫(yī)院?” 妹妹的聲音終于再次傳來,音調(diào)拔高了些,充滿了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躲閃。

“姐,你……你沒事吧?嚴重嗎?什么手術(shù)?”

“還好,發(fā)現(xiàn)得不算晚。” 袁美娟避重就輕,“就是個小手術(shù),你別擔心。”

她又頓了頓,仿佛需要積蓄一點力氣,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

“后天下午到,手術(shù)排在大后天。醫(yī)院附近酒店不好定,而且術(shù)前有些檢查要空腹……”

她吸了口氣,語速加快了些,像要趕緊把話說完。

“我大概就住三個晚上,手術(shù)前一晚,和術(shù)后觀察兩晚。你看……我能在你家沙發(fā)上湊合一下嗎?”

話問出口,她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不知是藥效還是別的什么。

問自己的親妹妹,能否在治病時借住三晚。

這問題本身,就讓她喉頭發(fā)緊。

聽筒里,又是一片死寂。

只有細微的電流聲,滋滋作響。

袁美娟幾乎能想象出妹妹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微微蹙著眉,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發(fā)梢,眼神游移不定。

“姐……” 妹妹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明顯的為難和遲疑。

“不是我不愿意,你知道的,我家房子小,就兩室一廳!

“小寶(妹妹的兒子)還小,晚上吵得很,怕影響你休息!

“而且……陳鵬(妹夫)他爸媽這幾天剛好從老家過來看看,暫時住在客臥……”

理由一個一個拋出來,聽起來合情合理,充滿了現(xiàn)實的無奈。

袁美娟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車窗外的霓虹燈幻化成模糊的光帶,飛速向后掠去。

“這樣啊……” 等妹妹說完,她才輕聲應(yīng)了一句。

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

“嗯,是啊,真是不湊巧。” 妹妹的語氣似乎放松了些,又補充道。

“要不這樣,姐,我?guī)湍憧纯瘁t(yī)院附近的酒店?快捷酒店也挺干凈的!

“或者,我有個同事有親戚在醫(yī)院工作,能不能幫著問問床位?”

提議很熱心,安排看似周到。

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細小的冰針,輕輕扎在袁美娟的心上。

她忽然覺得有點冷,把車窗升了起來。

“不用麻煩了,”她說,“我自己看看吧。你先忙!

“那……姐,你確定了酒店告訴我一聲啊。” 妹妹的聲音里帶著如釋重負的輕快。

“嗯,好!

電話掛斷了。

車內(nèi)恢復(fù)了寂靜,比之前更沉、更重。

袁美娟握著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

前方的路,燈光璀璨,蜿蜒著通向無盡的夜色。

而她要去的那座繁華都市里,有一個她幫助安了家的親妹妹。

卻沒有她三晚的容身之處。

胃部的疼痛似乎又隱約傳來。

這次,她沒再去拿止痛藥。



03

車子停在老舊小區(qū)樓下。

袁美娟沒有立刻上樓,她在駕駛座上又坐了一會兒。

妹妹剛才電話里的聲音,那些委婉卻堅定的推脫,還在耳邊縈繞。

“房子小”、“孩子吵”、“公婆在”……

每一個理由都站得住腳,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堵堅實的、禮貌的墻。

把她這個需要做腫瘤手術(shù)的姐姐,妥帖地擋在了門外。

擋在了那個,她每月默默匯入九千元房貸的“家”的門外。

是的,九千元。整整五年了。

記憶的閘門被這冰冷的數(shù)字撞開,不受控制地向后倒流。

五年前的場景,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也是通過電話,妹妹孫書怡的聲音興奮得發(fā)顫。

“姐!我們看中了一套房子!特別好!就在內(nèi)環(huán)邊上!”

“學(xué)區(qū)也好,環(huán)境也好,就是……就是首付還差不少,貸款月供壓力也好大……”

那時妹妹剛結(jié)婚不久,和妹夫陳鵬工資都不算高,看中的房子卻很好。

妹妹在電話那頭訴說著憧憬與為難,最后,聲音低了下來。

“姐……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可是……媽以前總說,讓你多幫襯我……”

“媽”這個字眼,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另一段塵封的記憶。

眼前驟然切換成醫(yī)院病房慘白的墻壁。

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刺鼻。

母親蘇淑婷枯瘦的手,緊緊攥著她的手,力氣大得驚人。

母親那時已到了彌留之際,眼神渙散,卻努力聚焦在袁美娟臉上。

嘴唇翕動,氣若游絲,但每個字都像用盡生命刻進她耳朵里。

“美娟……書怡……你妹妹……她性子嬌,沒你穩(wěn)當……”

“以后……你多看著她點……多幫襯……幫襯她……”

“你是姐姐……媽把她……托付給你了……”

那只手冰冷潮濕,攥得她指骨發(fā)痛。

她含著淚,拼命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母親得到她的承諾,似乎終于放心,手緩緩松開,眼神逐漸失去光彩。

那畫面,那觸感,那托付,在此后無數(shù)個日夜,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

所以,當妹妹提起房子,提起“媽以前總說”,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她拿出了自己工作多年積攢的大部分存款,幫妹妹湊足了首付的缺口。

甚至主動提出:“月供壓力大的話,我先幫你們還幾年。你剛成家,用錢的地方多!

妹妹在電話那頭喜極而泣,連聲道謝。

那時,她是真心為妹妹高興,也覺得這是自己對母親囑托的履行。

是一種血脈相連的責(zé)任,也是一種身為長姐的欣慰。

她沒想過回報,只覺得這是她應(yīng)該做的。

五年,六十個月,每月九千。

雷打不動,從她的賬戶,流向妹妹的賬戶。

就像一條無聲的臍帶,連接著她和妹妹在上海的那個“家”。

她自己的生活呢?住在母親留下的老房子里,開著這輛舊車。

工程款時常拖欠,她得四處奔波催討,自己節(jié)衣縮食。

但她從沒覺得這有什么,反而有一種近乎悲壯的付出感。

仿佛自己所有的辛苦,都能在妹妹安穩(wěn)的生活里找到價值。

可現(xiàn)在……

她只是想在確診癌癥、獨自赴滬手術(shù)時,在那個“家”的沙發(fā)上借住三晚。

僅僅三晚。

得到的,卻是禮貌周全的拒絕。

母親臨終前緊握的手,妹妹買房時興奮的哭泣,與剛才電話里為難的推脫。

幾個畫面交織在一起,劇烈地沖撞著她的心臟。

一種遲來的、尖銳的刺痛,終于緩慢而清晰地,從心口彌漫開來。

比胃部的癌痛,更加難以忍受。

她原來,一直活在一個自己編織的奉獻故事里。

而故事的另一位主角,或許早已心安理得,甚至……嫌她麻煩。

夜色完全籠罩下來。

她推開車門,初春的夜風(fēng)帶著寒意,撲面而來。

她打了個寒噤,挺直了背,一步一步,走向沒有燈光的樓道。

04

上海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像一塊洗舊了的絨布。

袁美娟拖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走出浦東機場。

箱子里只有幾件換洗衣物、洗漱用品和厚厚的病歷資料。

她沒讓妹妹來接,自己打車直奔妹妹家所在的小區(qū)。

一路上,她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摩天大樓和繁華街景。

這座城市光鮮亮麗,充滿了機遇和夢想。

妹妹在這里扎了根,有了家,過著看似體面的生活。

而她,像一個突兀的闖入者,帶著一身的病痛和惶恐而來。

車子在一個環(huán)境不錯的中檔小區(qū)門口停下。

樓宇嶄新,綠化精致,和她居住的北方小城的老舊小區(qū)截然不同。

這就是她用五年汗水,每月九千元,參與構(gòu)筑的“堡壘”。

她按照記憶中的地址,找到單元樓,按下門鈴。

等待的時間不過十幾秒,卻仿佛被拉得很長。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門開了。

妹妹孫書怡站在門內(nèi),穿著舒適的家居服,頭發(fā)松松挽著。

臉上帶著笑,但那笑容有些局促,眼神閃爍,不太敢直視她。

“姐,你真來了!怎么不讓我去接你?” 妹妹側(cè)身讓了讓,卻沒有完全讓開進門的路。

袁美娟一眼就看到,門廳的地上,整齊地擺著幾雙拖鞋。

有老人的布鞋,有小孩子的卡通鞋,也有妹妹和妹夫的皮鞋。

“沒事,打車方便! 袁美娟淡淡地說,目光往里掃了一眼。

客廳整潔明亮,陽臺灑滿陽光,隱約能聽到孩子嬉鬧和老人說話的聲音。

家的氣息,濃郁而完整。

和她想象中“公婆來訪、孩子吵鬧、擁擠不便”的景象,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姐,你臉色不太好,路上累了吧?” 妹妹注意到了她的打量,語氣更加不自然。

她搓了搓手,像是下定了決心,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卡片,塞到袁美娟手里。

“你看,這是我特意給你找的,離醫(yī)院特別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口碑挺好的,干凈也安靜。我都打聽過了,走過去也就十分鐘!

“房費我都預(yù)付了三晚了,你直接去前臺報我名字就行!

卡片帶著妹妹手心的微溫,印著酒店的名字和地址。

很周到,很體貼,無可指摘。

袁美娟捏著那張薄薄的卡片,指尖冰涼。

她最后看了一眼門內(nèi)那個溫暖、完整、與她無關(guān)的空間。

然后,抬起眼,看向妹妹。

妹妹避開了她的目光,臉上堆著笑,但那笑容僵在嘴角,顯得十分吃力。

“書怡,” 袁美娟開口,聲音平靜得出奇,“家里……看著挺寬敞的。”

妹妹的臉微微漲紅,急忙解釋道:“啊……是,今天是顯得空點。小寶跟他爺爺奶奶下樓玩去了……”

話沒說完,她自己似乎也覺得這解釋蒼白,停了下來。

氣氛尷尬地凝固著。

“謝謝你的卡。” 袁美娟沒有再追問,也沒有試圖進去。

她拉起行李箱的拉桿,轉(zhuǎn)過身。

“姐!” 妹妹在身后叫了一聲,聲音有些急,“你……你手術(shù)具體什么時候?在哪家醫(yī)院?我……我到時候去看你!”

袁美娟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

“再說吧。你先忙!

她拖著箱子,走向電梯。

行李箱的輪子壓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發(fā)出單調(diào)的“咕!甭。

那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回響,一聲聲,敲打在她的心上。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妹妹站在門口那張欲言又止的臉。

也徹底隔絕了那一方,她曾以為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天地。

直到走出單元樓,走到陽光下,她才感覺到自己握著拉桿的手,在微微顫抖。

不是傷心,不是憤怒。

是一種更深切的、冰冷的醒悟。

她攔了一輛出租車,說出快捷酒店的名字。

司機熱情地幫忙放行李,隨口問她來上海是旅游還是看病。

她望著窗外,沒有回答。

看病的。來看一種叫做“親情癌癥”的病。

而手術(shù),或許只能她自己給自己做。



05

酒店房間比想象中更狹小。

一張床,一個柜子,一扇窄窗,窗外是對面樓灰撲撲的墻壁。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無法形容的清潔劑氣味。

袁美娟放下行李,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

胃部的隱痛持續(xù)不斷地傳來,提醒著她此行的目的。

她沒開燈,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昏暗天光,坐在床邊。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空調(diào)運行時輕微的嗡嗡聲。

這寂靜,與妹妹家里隱約傳來的那種充滿生活氣息的喧鬧,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她從口袋里摸出那張酒店名片,看了兩眼,然后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不需要了。

她拿出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她蒼白的臉。

指尖有些麻木,她滑開屏幕,找到手機銀行的圖標,點了進去。

登錄,查詢交易記錄。

時間跨度,選擇五年。

長長的列表刷了出來,密密麻麻,幾乎占滿整個屏幕。

每一行,都記錄著一次轉(zhuǎn)賬。

收款人:孫書怡。

金額:9000.00。

附言:房貸。

一月,二月,三月……十二月。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

整整六十條記錄,排列得整整齊齊,像一支沉默的、進行曲般的隊伍。

從五年前的那個月開始,從未間斷。

無論她的工程款是否順利結(jié)清,無論她自己的開銷多么需要精打細算。

每月五號,上午九點前后,這筆錢總會準時劃走。

她以前很少這樣完整地查看。

仿佛那是一種無需審視的、理所當然的付出。

現(xiàn)在,她一條一條,緩慢地往下劃動著。

數(shù)字是冰冷的,但組合在一起,卻仿佛有了溫度。

那是她無數(shù)個熬夜加班的夜晚,是她一次次低聲下氣催收賬款的奔波。

是她對自己生活的將就,是她對母親遺愿的恪守。

這些數(shù)字,構(gòu)建了妹妹在上海的安穩(wěn),卻抽空了她自己生活的底氣。

直到此刻,在這個陌生的、廉價的、病中棲身的小房間里。

這些冰冷的記錄,才真正露出了它們?nèi)康闹亓亢秃x。

她不是沒有察覺妹妹的變化。

這些年,妹妹的朋友圈里,是精致的下午茶,是新款的包包。

是帶孩子出國旅游的照片,是抱怨保姆不夠貼心的瑣事。

妹妹和她通話,話題漸漸從生活分享,變成了各種或明或暗的索取。

“姐,我這個月看中一個課程,好貴……”

“姐,小寶要上國際幼兒園,贊助費驚人……”

她總是盡量滿足,用“媽讓我?guī)鸵r你”來說服自己。

而妹妹,接受得越來越理所當然,感謝的話越來越少。

上次通電話,妹妹甚至抱怨她轉(zhuǎn)賬“有時晚了一兩天”,影響了她還信用卡。

那時她只是苦笑,解釋那幾天在工地,信號不好。

現(xiàn)在想來,多么可笑。

她這五年的付出,在妹妹那里,或許早已從“雪中送炭”變成了“理所當然”。

甚至,變成了可以挑剔“到賬不及時”的例行公事。

而當她真正需要幫助,需要一點點溫情支撐時。

得到的,是一張快捷酒店的預(yù)付卡,和一道緊閉的家門。

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絞痛。

她蜷縮起身體,額頭抵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

屏幕的光映著她緊閉的眼瞼,那六十條轉(zhuǎn)賬記錄,仿佛化作六十根細針。

同時刺入她的心臟。

最后一絲溫情的幻想,最后一點血緣的指望。

在這狹小房間的孤寂里,在這五年記錄的冰冷注視下。

終于,“啪”地一聲,徹底崩斷了。

無聲無息,卻地動山搖。

她維持著蜷縮的姿勢,很久很久。

直到疼痛稍微緩解,直到四肢不再冰涼。

她慢慢坐直身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淚,也沒有恨。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清醒。

她關(guān)掉手機銀行,屏幕暗了下去。

房間重新陷入昏暗。

但她的心里,某個地方,卻好像亮起了一點微弱卻堅定的光。

那是對自己過去五年人生的徹底審視。

也是對未來該走之路,冰冷的決斷。

06

手術(shù)安排在第二天上午第一臺。

前一晚,護士送來手術(shù)須知,詳細交代了禁食禁水的時間。

袁美娟仔細地聽著,一項一項核對,簽下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她的心情異常平靜,甚至比確診以來的任何時刻都要平靜。

仿佛即將被推入手術(shù)室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什么人。

同病房的另外兩位病人,都有家屬陪伴。

一位老太太的女兒正細心地為她擦拭手臂,低聲說著鼓勵的話。

另一位中年男人的妻子在整理明天要用的物品,不時抬頭對丈夫溫柔地笑笑。

病房里彌漫著親人間的低語和關(guān)切,暖意融融。

只有袁美娟的床邊,是安靜的。

她謝絕了護工額外的關(guān)照,自己準備好了所有東西。

一套干凈的病號服放在枕邊,拖鞋整齊地擺在床下。

她甚至還整理了一下那個小小的行李箱,盡管里面沒什么貴重物品。

做完這一切,時間還早。

窗外的上海夜景璀璨,萬家燈火如同墜落人間的星河。

每一盞燈下,大概都有一個故事,或溫暖,或?qū)こ!?/strong>

她靠在床頭,再次拿出手機。

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新信息。

妹妹孫書怡自從那天塞給她酒店卡片后,只發(fā)來過兩條消息。

一條是問她是否安頓好了。

她回了兩個字:“好了!

另一條是今天下午發(fā)的:“姐,明天手術(shù)加油!我明天上午有個重要會議,開完就過去看你!”

她沒有回復(fù)。

現(xiàn)在,她點開手機銀行。

頁面亮起,需要指紋驗證。

她將拇指按上去,識別成功。

界面跳轉(zhuǎn),首先映入眼簾的,仍是那個熟悉的賬戶概覽。

她的目光,準確地落在“定期支付管理”那一欄。

那里,有一個設(shè)置了長達五年的自動轉(zhuǎn)賬協(xié)議。

金額:9000.00元。

下次執(zhí)行日期:五天后。

她盯著那條協(xié)議,看了足足一分鐘。

眼神平靜無波,如同深潭。

然后,她伸出手指,點了進去。

詳細頁面展開,所有的設(shè)置一目了然。

“修改”、“暫!、“取消”。

三個選項,排列在那里。

她的指尖,懸在“取消”按鈕的上方。

沒有絲毫顫抖。

母親病榻前緊握的手,妹妹拿到新房鑰匙時發(fā)來的合影。

每月五號準時劃走的款項,妹妹電話里為難的推脫。

酒店前臺遞來的房卡,病房里別人家屬的溫言細語……

無數(shù)畫面在腦海中飛速掠過,最后定格在妹妹站在門口。

那張帶著尷尬笑容、遞出酒店卡片的臉。

所有紛亂的情緒,所有殘存的期待,所有自我說服的借口。

在這一刻,全部沉淀、凝結(jié)、冷卻。

化作指尖那一下,堅定而決絕的按壓。

“取消自動轉(zhuǎn)賬協(xié)議!

“請確認是否取消?取消后,將不再執(zhí)行該定期轉(zhuǎn)賬!

“確認。”

沒有猶豫,沒有反復(fù)。

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

操作完成,界面跳回。

那條持續(xù)了五年、像一道無形枷鎖般的協(xié)議,消失了。

干干凈凈,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退出手機銀行,找到設(shè)置,關(guān)閉了移動數(shù)據(jù)網(wǎng)絡(luò)和Wi-Fi。

然后,長按電源鍵。

“確認關(guān)機嗎?”

屏幕徹底暗了下去,變成一面黑色的鏡子,映出她蒼白卻平靜的容顏。

她把手機放在床頭柜上,和那份手術(shù)須知并排。

然后,她躺了下來,拉好被子,閉上眼睛。

胃部依舊不適,心里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曠和輕松。

仿佛挪走了一塊壓了五年、早已融入骨血的巨石。

雖然留下了深刻的凹痕和疼痛,但至少,呼吸順暢了。

她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她將獨自面對手術(shù)刀。

她也知道,五天后,妹妹的生活將迎來一場她親手掀起的、無聲的風(fēng)暴。

但此刻,她什么都不想想了。

她只需要積蓄力量,去迎接明天。

為了活下去,真正地、只為自己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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