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臘月，北京的寒風透骨，鄧小平卻在辦公室里拿著一份厚厚的廣東調研材料來回踱步。桌上的草稿紙已經畫滿圈圈點點，他盯著“出口加工區(qū)”幾個字，忽然問身邊工作人員：“如果把這幾個字換成‘經濟特區(qū)’，會怎樣？”那一刻，沒人想到五年后，一個小漁村會讓全國目光聚焦。

兩個月后，他的專列南下，廣州街頭的拆遷聲此起彼伏。晚上，廣州市領導匯報“逃港”困局，數(shù)字冰冷卻扎眼：三十年，近百萬。鄧小平沉默，手指輕敲桌面，之后只說一句：“從源頭找辦法?！钡诙煲辉?，吳南生被點名去深圳實地看一看。

吳南生在羅芳村轉了整整一天。深圳這邊人均年收入一百多元，對岸的香港新界足足一萬三千?；氐綇V州的長途車上，他寫下一行字：“不是邊防問題，是發(fā)展差距?！边@句話被放進春節(jié)前遞交給中央的報告里，成為后來決策的重要注腳。

1980年春，國務院調研組沿著深、珠、廈、汕一路踏勘。軍用地圖上那條紅線把深圳圈出來的時候，谷牧意味深長地說：“給它一個窗口的身份?！彪S后的常委會決定，讓深圳、珠海先行先試。鄧小平批示短短兩行：“中央沒錢，可給政策，自己闖?！币痪洹皻⒊鲆粭l血路”，成為當年干部會上最硬的動員令。

建設從土地招拍掛開始。深圳方面打出“低租金、寬政策”組合拳，消息剛傳到香港，商報就登出大標題：“隔河地價不到九龍一角?！备凵虃冞B夜坐船北上。蛇口工地上，碼頭堆土剛平，一塊塊腳手架就升起來，工人們戲稱：“白天打樁，晚上長樓?！?/p>

資金到位后、速度便成了深圳的標簽。1983年國貿中心封頂時，施工方自豪地在腳手架上掛出橫幅：三天一層。有意思的是，這條橫幅后來進了攝影展，也被送到中南海。鄧小平批給深圳的撥款依舊緊巴，但他對外說得斬釘截鐵：“步子不變，慢點可以，換方向不行。”

1984年1月24日，鄧小平再次抵達羅湖。車還沒停穩(wěn)，遠處成片的塔吊就映入車窗。傍晚，他登上國商大廈天臺，站在二十層高處四下張望。燈火通明的工地比地圖上更立體，他轉身對梁湘輕聲道：“看得差不多了?！?/p>

第二天上午八點多，他來到深圳河畔的漁民村。先去村支書吳柏森家，小二層洋樓新粉的墻面在冬陽下反光。吳柏森報出村里上一年人均收入二千三百元，鄧小平眉頭輕挑，問：“真的？”隨后選定隔壁一戶漁民隨機入門。

那戶人家客廳擺著彩電、雙門冰箱，墻上還有香港雜志寄來的掛歷。主人略顯拘謹?shù)鼗卮鹗杖耄骸八奈灏僖粋€月。”站在旁邊的鄧榕笑著提醒父親：“比你工資還高呢！”話剛落，屋里氣氛松開，老人家也笑了。

調查結束，他拍了拍吳柏森的肩膀：“別停，繼續(xù)干。”留影合照時，他又補上一句：“記住，感謝政策?！倍潭淌淖郑粩z影師完整記錄。外界讀不出太多情緒，參與者卻都明白：這意味著特區(qū)模式在最高層得到了實踐認可。

1月26日轉赴珠海，他現(xiàn)場寫下“珠海經濟特區(qū)好”。消息傳回深圳，市委同仁心里直打鼓——深圳沒拿到字，可承壓最大。1月30日凌晨，張榮帶著宣紙趕到廣州珠島賓館。鄧小平聽完來意，只說：“回北京再說?！闭l也沒想到正月三十早上，他散步回來忽而開口：“紙墨準備好了？”八個字讓張榮心跳驟停。

宣紙鋪好，墨輕研細磨。第一次落筆，毛筆因預蘸的墨膠住，換紙重新來過。幾分鐘后，一行遒勁大字在桌面鋪開：“深圳的發(fā)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qū)的政策是正確的?！睆垬s夾走半干的題詞，步子又急又輕。

字幅被制成巨幅紅底白字橫掛深南大道，春風吹得獵獵作響。建設者抬頭看到這句肯定，更加賣力。同年年底，深圳工業(yè)產值突破十億元，財政收入翻番。更重要的是，沿海十余座城市獲得“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批文，特區(qū)效應向全國復制。

回到開頭那個1984年1月25日的漁民家，四十年后，這座村已升級為現(xiàn)代社區(qū)，樓宇參天、寫字樓林立。當年那臺14英寸彩電早不見蹤影，但墻上的老照片依舊。照片里老人家微笑的神情，成為深圳人講述城市記憶時必提的細節(jié)。有人感慨：“那一聲‘比你工資還高’，其實是對未來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