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今年18歲的全紅嬋有了一座金色的銅像。

可現(xiàn)實中的她，正為發(fā)育帶來的體重變化而發(fā)愁，為每一個動作的失誤而自責。

我們?yōu)槭裁匆敝堰@個真實的孩子，變成一個“完美”的標本？當掌聲與贊美變成枷鎖，我們是在愛她，還是在毀她？

編輯：YC

金色銅像豎起，18歲女孩的世界開始傾斜

14歲那年，全紅嬋用一記驚艷世界的“水花消失術(shù)”橫空出世，那幾乎可以聽見的一聲響，是天才降臨的宣告。

可如今在廣州體育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的校史館里，一座按她一比一做的銅像，通體金黃，表情僵硬，嘴角那顆痣成了唯一的身份確認。

這尊冰冷的雕塑，被放在了同樣培養(yǎng)出劉詩雯、陳艾森等功勛冠軍的榮譽墻中，本意是想讓后來的孩子們看到榜樣，找到方向。

但問題是，那些冠軍們大多早已退役，職業(yè)生涯蓋棺定論，而全紅嬋才18歲，她的跳板生涯才剛剛翻開序章。

經(jīng)濟學家宋清輝因此潑了一盆冷水，他的話很直接：這銅像，建議拆了，他的理由是，給一個心智尚在成熟、職業(yè)生涯遠未終結(jié)的未成年人立像，與其說是表彰，不如說是在她還沒長硬的翅膀上，掛了一把沉重的鐵鎖。

這是一種隱形的捧殺，比任何一次比賽的失利都更可怕，因為它誅心，想一想，以后她只要跳得沒那么神，體重稍微漲了一點，甚至臉上多了幾顆青春痘，外界就會拿那尊“完美”的銅像去對比，去質(zhì)疑，去審判：“都立像了，怎么還能輸？”

這種令人窒息的輿論氛圍，早已悄悄從跳水池蔓延到了她那位于湛江農(nóng)村的老家，今年5月，全家老小期待已久的新房動工了，這本是農(nóng)村最樸素的喜事。

家里人口多，以前擠在山里的棚屋、老房，母親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們能有自己的房間，如今心愿達成，卻被某些網(wǎng)絡(luò)看客當成了罪證。

還沒封頂，帽子就扣了下來——“冠軍豪宅”、“揮霍獎金”、“炫富”，封頂時家里人按習俗放了個鞭炮，也要被罵“太過張揚”。

全紅嬋那個老實巴交的哥哥不得不站出來一遍遍解釋：這錢是他自己做直播帶貨掙的，一分沒動妹妹的辛苦錢，可解釋的聲音，總是被質(zhì)疑的浪潮輕易淹沒。

人們似乎潛意識里覺得，那個苦出身的女孩，就應該永遠保持著那份讓人心疼的貧寒，一旦生活變好，就不符合“人設(shè)”了。

這種道德綁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香港發(fā)生火災，網(wǎng)上莫名其妙掀起一股“逼捐”全紅嬋的怪風，那個在鏡頭前總是樂呵呵、見到粉絲送娃娃會高興得蹦起來的小姑娘，其實比誰都懂感恩。

11月的一場直播里，她默默把當晚所有的收入——精確到43598.6元，全部捐給了鄉(xiāng)村兒童，沒有公關(guān)通稿，沒有高調(diào)宣揚。

可第二天，就有人盯著質(zhì)疑，說她不好好訓練搞直播，他們不去關(guān)注運動員的傷病，那些帶傷訓練比賽的不容易，但凡做一點訓練以外的事，就被視作“不務正業(yè)”。

看著現(xiàn)在全紅嬋的處境，讓人不得不想起樊振東在遭遇類似“飯圈化”圍觀時，說過的那句透著無奈的話：“有的時候你會覺得輸球也不行，贏球好像也沒那么行?！?/p>

這句話放在全紅嬋身上，簡直精準得令人心疼，贏了，大家覺得“本該如此”，你是天才，你有雕像，你是神。

輸了哪怕只是得了第二、第五，或者選擇了傷病退賽，立馬就會有聲音質(zhì)疑她“不夠努力”、“心思不在訓練上了”、“飄了”。

她和樊振東，都面臨著同樣的困局：外界不允許他們做“人”，只希望他們做永不犯錯的“機器”。

“劇本化的愛”，最溫柔的謀殺

這一切的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一種扭曲的期待？答案或許是一種“劇本化的愛”，我們消費的，從來不是全紅嬋這個人，而是“天才少女從貧困中崛起，為國爭光”這個熱血的故事模板。

當這個模板被市場選中，成為流量的密碼，全紅嬋本人就不再是主體，而淪為了這個劇本里必須按設(shè)定行走的角色。

我們渴望她永遠保持那份讓我們心疼的貧寒，渴望她永遠上演“水花消失術(shù)”的奇跡，渴望她永遠純潔、永遠奮斗，永遠符合我們對“勵志偶像”的全部想象。

一旦她的行為，脫離了這個我們?yōu)樗龑懞玫膭”?，哪怕只是正常的、人性的需求，比如改善家人的居住環(huán)境，比如在養(yǎng)傷期間去滑雪放松，都會被視為對劇本的背叛，從而引發(fā)“觀眾”的憤怒。

這種憤怒，本質(zhì)上是一種“故事崩塌”后的失落感，是一種消費體驗受損的抱怨，網(wǎng)紅在她的墻上貼廣告蹭流量，無人機在她家工地上空盤旋直播，這些窺探行為，都是這種“劇本化”消費邏輯下的必然產(chǎn)物。

在這個邏輯里，事實不重要，她哥哥辛苦直播賺錢不重要，她母親想要一個房間的樸素愿望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行為是否符合“寒門貴子”的劇本設(shè)定。

心理學家李松蔚一針見血地指出，這種對天才的過度期待，本質(zhì)上是一種“焦慮的轉(zhuǎn)移”，我們把自己在生活中的平庸、無力、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投射到了天才身上，渴望通過他們的“完美”，來補償我們自身的“不完美”。

所以我們無法接受他們的不完美，他們的每一次失誤，都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自身的局限和失敗，讓我們感到不適，甚至憤怒。

于是我們用更苛刻的標準去要求他們，仿佛只要他們足夠完美，我們就能分享那份榮光，這是一種人質(zhì)般的熱愛，我們將全紅嬋綁架在了我們制定的劇本里，一旦她試圖掙脫，我們便會收緊繩索。

國家跳水隊總教練周繼紅早就說過一句透徹的話：“過度神化全紅嬋，比發(fā)育關(guān)更可怕，”發(fā)育關(guān)，是所有女子跳水運動員必須翻越的大山，也是無數(shù)天才最終隕落的深淵。

體重漲一斤，身高長一厘米，空中翻騰的力學結(jié)構(gòu)就得全部推倒重來，看看曾經(jīng)同樣是“天才少女”的張家齊，21歲就遺憾選擇退役，倒在了這道殘酷的生理規(guī)律面前。

但這并非不努力，而是身體規(guī)律的無情。現(xiàn)在的全紅嬋，最大的敵人早已不是國外的對手，而是她自己，她會怕，怕長高，怕變胖，怕那些曾經(jīng)爛熟于心的動作突然變得陌生變形。

她正在遭遇的，是生理發(fā)育關(guān)和外部輿論關(guān)的雙重夾擊，生理的難關(guān)，是自然的規(guī)律，她可以用科學的方法、超人的意志去對抗。

但外部的輿論關(guān)，卻是人為制造的牢籠，這把無形的枷鎖，比生理的挑戰(zhàn)更磨人，因為它攻擊的是她的心。

在最近的比賽中，她的狀態(tài)出現(xiàn)起伏，甚至帶傷上陣，單人賽成績不如預期，這本是競技規(guī)律中再正常不過的低谷調(diào)整。

但在那尊“完美銅像”的映襯下，任何一次失誤都會被放大鏡無數(shù)倍地檢視，任何一句“我不夠努力”的自我攬責，都會讓人看得心碎。

當天才隕落，成為一種規(guī)律

全紅嬋的遭遇并非孤例，它更像是一個不斷重演的悲劇劇本，在日本，他們對年輕乒乓球天才張本智和的宣傳，始終保持著高度的克制和低調(diào)。

媒體罕有對其私生活的報道，他們努力將他還原為一個“普通中學生”，而不是一個“不敗戰(zhàn)神”，他們深知，保護天才的成長，遠比消費他的光環(huán)更重要。

這種東方式的智慧，恰恰是我們所缺乏的，我們擅長造神，卻疏于守護；我們熱衷于捧上神壇，卻忘記了如何引導他們安全地走下來。

研究顯示，在青春期遭受過嚴重輿論暴力的運動員，其職業(yè)生涯平均會縮短2.5年，退役后患上心理疾病的風險更是增加40%。

這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它量化了“隱形的捧殺”所造成的真實傷害，這傷害不是未來的可能，而是正在發(fā)生的現(xiàn)實。

我們正在用自己的期待，親手縮短一個天才的運動生命，甚至影響她一生的幸福，谷愛凌在面對網(wǎng)絡(luò)攻擊時，她的團隊選擇通過法律途徑維權(quán)，并公開呼吁“給予運動員私人空間”，這種積極的姿態(tài)贏得了廣泛的支持。

這說明對抗輿論暴力，個人和團隊的主動反擊至關(guān)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整個社會輿論環(huán)境的改善。

我們必須反思，為什么我們總是犯同樣的錯誤？從過去的董存瑞、黃繼光，到后來的姚明、劉翔，再到今天的全紅嬋，我們似乎總習慣于將英雄“符號化”、“完美化”。

我們不允許他們有七情六欲，不允許他們有人生的低谷和失誤，這種文化心理的背后，是一種深刻的集體不安全感，我們太需要榜樣了，以至于我們對榜樣的要求，達到了不近人情的苛刻。

我們不是在仰望一個值得學習的人，而是在膜拜一個滿足我們幻想的神。當神不再完美，幻想的泡沫破滅時，我們的反應不是寬容和理解，而是憤怒和拋棄，甚至是反向的“毀神”。

這種“造神-毀神”的循環(huán)，對個體而言是悲劇，對社會而言則是巨大的內(nèi)耗，它扼殺了成長的多樣性，扼殺了人性的真實，最終扼殺了創(chuàng)新的土壤。

一個健康的社會，應該允許它的天才走彎路，允許他們犯錯，允許他們在聚光燈之外，擁有一個普通人的喜怒哀樂。

因為真正的強大，不是永不跌倒，而是在跌倒后，能勇敢地站起來，而我們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恰恰是在剝奪他們跌倒后站起來的權(quán)利和空間。

結(jié)語

真正的愛，不是將天才進行固化，而是給予她犯錯的空間，讓她在真實的世界里自由成長，長成她自己本該成為的樣子。

幸運的是，越來越多的理性聲音正在出現(xiàn)，我們正學著如何用更健康的方式去守護我們珍視的天才，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下一次當再有天才出現(xiàn)時，我們是選擇做一個“劇本的編寫者”，還是一個“成長的守護者”？這個問題的答案，將決定我們未來的文化土壤，能結(jié)出怎樣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