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12月8日，廣州的氣溫依舊二十攝氏度，院子里的木棉卻已開始落葉。就在這天上午，剛剛到任的廣州軍區(qū)司令員許世友扔下公文，吩咐機關：“下午挑秘書，名單馬上交來?！币痪湓?，把整座大樓的電話都震響了。

秘書難選，原因眾所周知。許世友有三條“鐵規(guī)”：一是山東人，二是高中以上，三是打過仗。條件一掛出來，三百多人的名冊瞬間被篩得只剩十來頁。排序第一位的叫孫洪憲，二十五歲，萊陽人，海軍通信員出身。午飯前，參謀長小心試探：“要不要再核對？”許世友揮手：“不用，頭一個就是他?！睕Q定干脆利落，像在戰(zhàn)場上定火力點。

同年12月14日，孫洪憲抵達留園7號。第一面，老司令端著茶，目光像刀：“年輕輕輕結什么婚？我三十六才說媒?！闭Z氣嚴，但手里茶杯微微晃，算是默認。孫洪憲心里明白，自己過了關?？伤幕檠绮硕假I好了，家鄉(xiāng)的豬蹄已腌進缸，準新娘和父母正等鞭炮聲。年輕人愣了整整一分鐘，只能寫信回村解釋。兩天后，家里回信一句話：“孩子，屈自家可以，別誤首長?！鞭r(nóng)村的樸素情感，就這么遞到嶺南。

許世友對山東有獨特情結。膠東游擊歲月，百姓掰下最后一個紅薯都肯送到他碗里。聽說孫家三代都在民兵隊，他竟摸著胡子算年歲：“你爺爺今年六十九？跟俺同歲。”院里風吹竹葉，空氣瞬時間帶了點北方腔調(diào)。

轉(zhuǎn)眼三個月，老司令散步忽然停下：“怎么還不回去辦喜事？”第二天，他對勤務兵喊：“讓胖子回家成親！”命令比批示還快。孫洪憲火車轉(zhuǎn)汽車，又倒拖拉機，趕在春耕前把婚禮補上?；貜V州時，他背了一袋小米、一籃蘋果。許世友抓起一把花生，感慨：“當年靠這些打天下?！?/p>

婚后僅一個月，新媳婦思夫心切，偷偷南下。孫洪憲安排她住城郊，自認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許世友點名：“把弟妹請來?！敝形纾纤玖钣H站門口迎人，問長問短：“累不累？莊稼好不好？”席間喝高粱酒，舉杯對新娘說：“替俺向你爹問好?！彼€破例送簽名照片，一張老軍人難得的“私人禮物”。

接下來是真正的日常。許世友作息簡單：五點起，七點吃粥，兩小時批文件，十點散步，午飯后一槍不響地奔山里打獵。午睡？不存在。他常突然闖進秘書宿舍察看。有天中午，孫洪憲實在扛不住，倒頭就睡。門“砰”地被踹開，只聽嘶吼：“胖子，大白天睡覺想好事兒吶？想生接班人？”房里一陣哄笑，尷尬立刻化掉，一場小懲大誡就此結束。此后，誰也不敢打盹。

酒是另一重考驗。1974年中秋，菜擺在乒乓球臺上，碗沿剛放穩(wěn)，許世友已連干十杯。工作人員擔心身體，輕聲勸止，被瞪回去：“兩斤白酒都算漱口?！迸匀瞬桓医硬?，只能陪著灌。許世友認定：敢喝酒才敢打仗，這邏輯在他那代人里無人反駁。

獵場故事更多。廣州城近郊野味少，他時常把車開到白云山更深處。一次警衛(wèi)槍走火，子彈擦過他頭皮，吉普玻璃炸成蜘蛛網(wǎng)。軍區(qū)保衛(wèi)部門準備處理肇事者，許世友擺手：“不是故意的，別處分，別調(diào)走?！鞭D(zhuǎn)身卻讓后勤花三個月?lián)Q防彈玻璃——脾氣火，但心眼細，是真。

1975年春，他赴北京參加會議，順道拉隊伍去密云。車剛進山，他讓眾人間隔三十米排開。孫洪憲先發(fā)現(xiàn)斑鳩，兩槍兩只。許世友笑罵：“一只感冒，一只才出院?！北娙吮镄Α]過多久，孫又打下兩只喜鵲，高興地獻寶。許世友臉沉下來：“喜鵲報喜，不能打?！倍潭桃痪洌屇贻p人低頭半天。

那年的八月，白云山下村民報告：野豬毀莊稼。許世友聽完，像聽到開仗命令，帶隊進山整整七天。日頭烈，蚊蟲多，沒人敢抱怨。月亮轉(zhuǎn)到缺口時，獵物終于出現(xiàn)，一只跑了，一只被擊斃，幾只生擒。野豬關起來不肯進食，陸續(xù)碰墻自盡，最后被分給隨行人員。有人嘀咕白忙活，老司令干笑：“打野豬圖個暢快。”

時針撥到1976年8月，調(diào)令一下，孫洪憲要離開秘書崗位。慣例是餞行，酒桌上老司令親自把盞：“不許偷懶，陪我喝到底。”眾人起哄，把這位胖小伙灌得不省人事。夜深，院里燈光零落，許世友站在槐樹下抽旱煙，只說了四個字：“日后見面?！?/p>

車燈劃破樹影，塵土揚起。留園7號回到安靜，木棉落在青石板上。三年，近千個晝夜，幾十場醉酒，數(shù)不清的山林槍聲，都留在了那片南粵潮濕的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