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av一二三区|日本不卡动作网站|黄色天天久久影片|99草成人免费在线视频|AV三级片成人电影在线|成年人aV不卡免费播放|日韩无码成人一级片视频|人人看人人玩开心色AV|人妻系列在线观看|亚洲av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

98年,我在火車站幫一個老人扛行李,他給了我一張名片

分享至

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1998年的中國,是一個巨浪翻涌的年份。

亞洲金融風(fēng)暴席卷而來,香港股市腰斬,內(nèi)地?zé)o數(shù)工程停工爛尾,成千上萬的打工人一夜之間失去了飯碗。

我叫陳志明,湖南寧鄉(xiāng)縣一個泥瓦匠的兒子。

那年夏天,我在廣州火車站的候車大廳里,看到一個老人被人群撞倒在地,行李散落一地,周圍的人像躲避瘟疫一樣繞道而行。

我?guī)退钙鹦欣?,送他上了火車?/p>

臨別時,他塞給我一張皺巴巴的名片,說:「后生仔,如果有一天你想出來闖闖,就來香港找我。我在中環(huán)有點生意?!?/p>

我把名片揣進(jìn)口袋,以為不過是一個普通老人的客氣話。

三個月后,當(dāng)我走投無路地站在香港中環(huán)的摩天大樓下,才知道那個「有點生意」的老人,是掌控著半個港島地產(chǎn)版圖的鄭氏集團(tuán)創(chuàng)始人。

而那張名片背后,是一個跨越二十二年的秘密,一場關(guān)乎百億資產(chǎn)的家族內(nèi)斗,以及一個足以改變我一生的驚天真相。



01

1998年7月的廣州,熱得像一口正在沸騰的油鍋。

空氣黏稠得能擰出水來,蟬鳴聲震耳欲聾,柏油路被曬得發(fā)軟,踩上去能印出鞋底的紋路。

我站在廣州火車站的售票大廳里,汗水順著脊背往下淌,把那件穿了三年的白襯衫濕成了一塊抹布。

排在我前面的隊伍,像一條沒有盡頭的長蛇,緩慢地向前蠕動。

大廳里彌漫著一股復(fù)雜的氣味——汗酸味、方便面的調(diào)料包味、廉價香煙的煙草味、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屬于人群聚集時特有的躁動氣息。

四個月前,我還是廣州「粵建三公司」的測量員,月薪八百,雖然不多,但在工地上管吃管住,每個月還能往家里寄四五百塊,讓我爹能買點好藥、吃點好菜。

四個月后的今天,公司徹底黃了,老板卷款跑路,我被拖欠了整整四個月的工資,兜里只剩下三百二十塊錢和一張揉得皺巴巴的身份證。

這就是1998年的建筑業(yè)。

金融風(fēng)暴的余波從香港傳到深圳,又從深圳傳到廣州,像一場看不見的瘟疫,所到之處,工地停工,樓盤爛尾,老板跑路,工人討薪無門。

我在廣州待了一個多月,把能找的工作都找遍了。

建筑公司不招人,裝修隊不要人,就連搬磚的活兒都排著長隊。

有一次,我去一個工地應(yīng)聘雜工,工頭看了看我的手,說:「你這手太細(xì),一看就沒干過重活。我們要的是能扛水泥包的,不是你們這種讀過書的。」

我沒有告訴他,我從十四歲就跟著我爹在工地上混,磚頭瓦塊扛過,鋼筋水泥搬過,這雙手上的繭子,比他見過的大多數(shù)工人都厚。

但我沒有說。

因為我看到他身后,已經(jīng)站著十幾個比我更黑、更瘦、眼神更絕望的人。

「回家吧?!刮以谛睦飳ψ约赫f。

回寧鄉(xiāng),回到那個我發(fā)誓要走出去的小縣城,回到我爹身邊,照顧他,陪他,等這場風(fēng)暴過去再說。

我爹叫陳德福,是寧鄉(xiāng)縣有名的老瓦匠。

年輕時在全國各地的工地上干過,廣州、深圳、上海、北京……哪里有活兒就去哪里。

后來年紀(jì)大了,身體也垮了,肺不好,腿也不好,只能回老家養(yǎng)著。

他這輩子最驕傲的兩件事:一是蓋了一輩子房子,沒有一棟出過問題;二是供我讀完了中專,還考上了工程師資格證。

「志明啊,」他常說,「咱們這行,手藝要硬,良心更要硬。你記住這句話,走到哪兒都不會吃虧?!?/p>

我一直記著。

雖然現(xiàn)在看來,這句話好像并沒有讓我少吃多少虧。

「喂,你倒是往前走??!磨蹭什么呢!」

身后傳來不耐煩的催促聲,我才發(fā)現(xiàn)隊伍已經(jīng)挪動了,前面空出了一大截。

我連忙往前走了幾步,陪著笑臉說了聲「不好意思」。

催促我的是一個穿著汗衫的中年男人,手里拎著一個巨大的編織袋,臉上的表情像是隨時要跟人干架。

「現(xiàn)在的年輕人,沒一個靠譜的?!顾洁熘?,聲音大得故意讓我聽見。

我沒有接話,只是低著頭,繼續(xù)往前挪。

終于輪到我了。

售票窗口里面坐著一個中年女人,染著紅褐色的頭發(fā),涂著深紫色的嘴唇,正在嗑瓜子,瓜子殼吐得滿桌子都是。

「去哪兒?」她頭也不抬。

「長沙?!?/p>

「沒了。今天、明天、后天都沒了?!顾恼Z氣像在背臺詞,「大后天的硬座要不要?站票倒是有?!?/p>

我愣住了。

大后天?那我這四天住哪兒?吃什么?

三百二十塊錢,住最便宜的招待所,一晚上也要十五塊。四天就是六十。吃飯一天按十塊算,又是四十。還剩二百二。

二百二,夠我在寧鄉(xiāng)撐多久?

「要不要?后面還有人等著呢!」售票員不耐煩地敲了敲玻璃。

「要?!刮乙Я艘а溃复蠛筇斓挠沧??!?/p>

我把皺巴巴的鈔票遞進(jìn)去,換回一張薄薄的火車票。

票面上印著:廣州—長沙,K83次,7月18日,硬座,58元。

我把票小心翼翼地揣進(jìn)貼身的口袋里,拎著我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在候車大廳里找了個角落坐下。

大廳里到處都是人,坐著的、躺著的、蹲著的、站著的,像沙丁魚罐頭一樣擠在一起。

有人在吃泡面,有人在打牌,有人在大聲打電話,有人在哄哭鬧的孩子。

高音喇叭里不斷播報著各次列車的信息,嘈雜得讓人頭疼。

我靠著墻,把帆布包墊在屁股底下,閉上眼睛,打算瞇一會兒。

就在這時,一陣騷亂從不遠(yuǎn)處傳來。

「哎喲!」

「讓開讓開!擠什么擠!」

「誰的東西?擋道了!」

「別管,趕緊走,要檢票了!」

我睜開眼睛,看到大廳中央的人群里起了波動。

幾個扛著大包小包的人,正急匆匆地往檢票口方向沖,像一群受驚的野牛,把擋在路上的一切都撞開。

人群散開的地方,一個瘦小的身影趴在地上,正吃力地想要爬起來。

那是一個老人。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夾克,頭發(fā)花白,身形瘦削,像一根被風(fēng)吹彎的枯樹枝。

他的行李散落在周圍——一個老式的棕色皮箱,一個黑色的公文包,還有一頂被踩扁了的草帽。

皮箱的鎖扣被撞開了,里面的東西散落出來,有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舊衣服,一個用報紙包著的方形物體,還有一沓用橡皮筋扎著的信件。

老人趴在地上,伸手去夠那些散落的東西,但他的腿似乎不太方便,怎么也使不上力氣。

人群從他身邊走過,繞過他,跨過他的行李,像繞過一塊路邊的石頭。

沒有人停下來。

沒有人伸出手。

我看到一個穿著皮鞋的男人,從老人身邊走過時,嫌棄地皺了皺眉頭,加快腳步離開。

我看到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瞥了老人一眼,立刻把孩子的臉轉(zhuǎn)向另一邊,嘴里嘟囔著「別看別看」。

我看到兩個年輕人站在幾步之外,對著老人指指點點,小聲嘀咕著什么,然后哈哈大笑。

那笑聲刺耳得像指甲劃過黑板。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憤怒?悲哀?還是一種感同身受的無力感?

我想起我爹。

他也是這個年紀(jì),也是這樣瘦削的身形,也是這樣花白的頭發(fā)。

如果有一天,他一個人在外面,摔倒了,沒有人幫他……

我沒有再想下去。

我站起身,快步走過去。

「老人家,您沒事吧?」

我蹲下身,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把他慢慢扶起來。

老人抬起頭,我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像干涸的河床上龜裂的土地。

但他的眼睛很亮,黑色的瞳孔里有一種我說不清的東西,像是銳利,又像是洞察。

「多謝你,后生仔?!顾脦е鴿庵鼗浾Z口音的普通話說,聲音有些沙啞,但中氣很足。

我把他扶到旁邊的座位上坐下,然后轉(zhuǎn)身去撿他散落的東西。

皮箱很沉,少說有二三十斤。

我把散落的衣服一件件疊好放回去,把那個用報紙包著的方形物體(似乎是一個相框)小心翼翼地塞進(jìn)衣服中間,又把那沓信件撿起來,理了理,放在最上面。

公文包倒是不重,但看起來很舊了,皮質(zhì)的表面磨得發(fā)亮,邊角處露出了里面的布襯。

草帽被踩得變了形,我盡量把它整理平整,遞給老人。

「您的東西。」

老人接過草帽,仔細(xì)地打量了我?guī)酌腌姟?/p>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

「陳志明?!?/p>

「哪里人?」

「湖南寧鄉(xiāng)縣?!?/p>

「做什么的?」

「以前在工地上做測量員?!刮翌D了頓,苦笑了一下,「不過現(xiàn)在失業(yè)了?!?/p>

老人「嗯」了一聲,沒有追問。

他把草帽戴上,又看了看手表,眉頭微微皺起。

「壞了,時間不夠了。」他自言自語道,「三點十五的車,還有二十分鐘……」

他試圖站起來,但身體晃了晃,又坐了回去。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右手下意識地按住了左邊的腿。

「您怎么了?腿不舒服?」我問。

「老毛病了,不礙事。」他擺擺手,但臉色并不好看。

「您去哪兒?」

「長沙?!?/p>

「那跟我一趟車。不過您買的是今天的票?」

「對?!?/p>

「那得快點了。檢票口在那邊,我送您過去。」

我沒有等他回答,彎腰拎起那個沉重的皮箱,另一只手拿起公文包,示意他跟我走。

老人看著我,目光里有些意外。

「后生仔,你的行李呢?」

「就一個包,背著呢?!刮一瘟嘶渭绨蛏系姆及改判?,耽誤不了我的事?!?/p>

老人沒有再說什么,慢慢站起身,跟在我后面。

他的腿確實不太好,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速度很慢。

我放慢腳步,走在他旁邊,時不時伸手扶他一把。

從候車大廳到檢票口,正常人走路也就五分鐘,我們走了將近十分鐘。

一路上,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有人發(fā)出不耐煩的嘆息,更多的人只是冷漠地擦肩而過。

「年輕人倒是熱心,」我聽到有人小聲議論,「不過現(xiàn)在這世道,誰知道是不是碰瓷的……」

「就是,萬一是裝的呢?專門找那種看起來老實的下手……」

我假裝沒聽見,繼續(xù)往前走。

老人似乎也聽到了,他偏過頭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終于到了檢票口。

我把皮箱和公文包遞給老人:「您快進(jìn)去吧,別誤了車?!?/p>

老人接過行李,卻沒有立刻離開。

他站在那里,打量著我,目光里有一種我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

「后生仔,」他忽然開口,「你剛才說你失業(yè)了?」

「是?!?/p>

「準(zhǔn)備回老家?」

「嗯。先回去待著,等這陣子過了再說。」

「你父親是做什么的?」

這個問題來得有些突然。

我愣了一下,說:「泥瓦匠。在工地上干了一輩子。」

「哦?」老人的眼睛閃了一下,「他教過你什么?」

「什么?」

「我是說,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做人做事,應(yīng)該怎么做?」

我沉默了幾秒鐘。

這個問題太大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但老人似乎很有耐心,就那么看著我,等著我的答案。

「他說過一句話,」我終于開口,「他說,蓋房子,手藝要硬,良心更要硬。房子是給人住的,不能出一點問題。」

我頓了頓,又補(bǔ)充道:「他這輩子最驕傲的事,就是他蓋過的房子,沒有一棟出過問題?!?/p>

老人的身體微微一震。

我看到他的眼眶紅了。

但只是一瞬間,他就恢復(fù)了平靜。

「你父親,叫什么名字?」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陳德福?!?/p>

老人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在回憶什么久遠(yuǎn)的事情。

「陳德福……陳德?!?/p>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名片,遞給我。

「后生仔,我姓鄭,叫鄭伯榮?!?/p>

名片很舊了,邊角有些磨損,上面只有簡單的幾行字:「鄭伯榮」,一個香港的電話號碼,沒有公司名稱,沒有職位頭銜。

「你收好這張名片?!估先擞靡环N很鄭重的語氣說,「如果有一天你想出來闖闖,就打這個電話,來香港找我。我在中環(huán)有點生意?!?/p>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很久,像是要把我的樣子刻進(jìn)記憶里。

「記住,一定要來找我?!?/p>

說完,他拎起行李,頭也不回地走進(jìn)了檢票口。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這個老人,跟我素不相識,我不過是幫他扛了一段行李。

他為什么要給我名片?

他為什么要我去香港找他?

他為什么在聽到「陳德?!惯@個名字的時候,會有那樣的反應(yīng)?

我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名片。

香港?中環(huán)?有點生意?

我把名片揣進(jìn)口袋,心想:算了,八成是客套話。

一個香港的老板——如果他真是老板的話——憑什么幫一個素不相識的大陸仔?

我沒有再多想。

轉(zhuǎn)身走回候車大廳,找了個角落坐下,繼續(xù)等我大后天的火車。

那天晚上,我躺在候車大廳冰涼的地板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周圍全是鼾聲、夢話、嬰兒的哭聲、情侶的爭吵聲……

我把那張名片拿出來,借著頭頂昏黃的燈光,反反復(fù)復(fù)地看。

鄭伯榮。

這個名字,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今天的相遇,好像不只是一次偶然。

02

大后天的火車把我送回了長沙,又從長沙轉(zhuǎn)了一趟破破爛爛的綠皮車,再坐了兩個小時顛簸得五臟六腑都要移位的鄉(xiāng)村巴士,終于回到了寧鄉(xiāng)縣。

老家的一切都沒有變。

還是那條坑坑洼洼的黃泥路,還是那排歪歪斜斜的老瓦房,還是那棵站在村口、像老人一樣駝背的棗樹。

空氣里彌漫著稻田的腥味、牛糞的臭味、還有炊煙的焦香——這些味道混在一起,就是家的味道。

我爹坐在堂屋的門檻上,叼著他那根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旱煙桿,瞇著眼睛曬太陽。

他比我走的時候更瘦了,臉上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深,背也更駝了,整個人縮成一團(tuán),像一件晾在竹竿上的舊衣服。

看到我走進(jìn)院子,他沒有站起來,只是招了招手:「回來了?!?/p>

「嗯,回來了。」

「工錢呢?」

「沒拿到。老板跑了。」

我爹沉默了一會兒,用煙桿敲了敲門檻,把里面的煙灰磕出來。

「回來就好?!顾f,「先歇歇,等風(fēng)頭過了再說?!?/p>

他沒有責(zé)備我,沒有追問細(xì)節(jié),甚至沒有抬頭多看我一眼。

這就是我爹。

一輩子少言寡語,從不多問一句話,也從不多說一句話。

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讓我安心。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家里幫著干農(nóng)活、修房子、照顧我爹。

我們家的老房子已經(jīng)三十多年了,屋頂漏雨,墻壁開裂,窗戶也關(guān)不嚴(yán)實。

我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把能修的地方都修了一遍——換瓦、補(bǔ)墻、換窗框、通水管……

我爹坐在一邊看著,偶爾指點我兩句:「那塊瓦要壓緊點,不然臺風(fēng)天要掀掉的」「這個墻角要多抹一層灰,不然還要滲水」……

我一邊干活,一邊聽他說。

這些活兒我從小就跟著他學(xué)過,但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教給我的東西,比我以為的要多得多。

日子過得平淡而清苦。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的是自家種的菜,喝的是井里打的水,偶爾去鎮(zhèn)上趕個集,花幾塊錢買點油鹽醬醋。

這樣的日子,我以為會一直過下去,直到風(fēng)暴過去,直到我找到新的出路。

但命運顯然另有安排。

九月的一個傍晚,我爹在田里干活時突然暈倒了。

等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被幾個鄰居抬到了家里。

他的臉色蠟黃,嘴唇發(fā)紫,呼吸微弱得像一根快要斷掉的絲線。

「志明,快!送醫(yī)院!」鄰居老劉喊道。

我借了老劉家的三輪車,連夜把我爹送到了縣醫(yī)院。

急診、抽血、拍片、CT……折騰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醫(y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臉色很難看。

「你是病人家屬?」

「我是他兒子?!?/p>

醫(yī)生嘆了口氣,把一張片子夾在燈箱上,指著上面一團(tuán)黑乎乎的陰影說:「情況不太好。肺癌,晚期了?!?/p>

那兩個字像一把錘子,狠狠地砸在我的腦袋上。

「什……什么?」

「從片子上看,腫瘤已經(jīng)擴(kuò)散了。早期癥狀應(yīng)該有的,咳嗽、胸悶、消瘦……他一直沒來檢查過?」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咳嗽?胸悶?消瘦?

我爹這幾年一直在咳嗽,我以為是老慢支;他一直喊胸口悶,我以為是年紀(jì)大了;他一直在瘦,我以為是吃得少……

我怎么就沒想過,帶他去醫(yī)院好好查一查?

「如果想做手術(shù)的話,要盡快。」醫(yī)生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但我得提前跟你說,晚期的成功率不高,而且……費用不低?!?/p>

「多少錢?」

「手術(shù)費加上后續(xù)治療,保守估計,至少五萬。」

五萬。

這個數(shù)字像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醫(yī)生辦公室,在醫(yī)院的走廊里站了很久。

陽光從窗戶照進(jìn)來,暖洋洋的,但我感覺渾身發(fā)冷。

五萬塊。

我現(xiàn)在全部的家當(dāng)加起來,不到兩百塊。

就算我把老房子賣了,把地賣了,把我能賣的一切都賣了,也湊不出五萬塊。

我該怎么辦?

回到病房,我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呼吸平穩(wěn)了一些。

他的臉瘦得脫了相,顴骨高高地凸起來,皮膚像一層薄紙,貼在骨頭上。

我站在床邊看著他,不敢出聲,怕吵醒他。

但他還是醒了。

「檢查結(jié)果怎么說?」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沒什么大問題?!刮页冻鲆粋€笑容,「醫(yī)生說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就好了?!?/p>

我爹看著我,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你不用騙我?!顾f,「我自己的身體,我心里有數(shù)。」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什么也說不出來。

「志明,」我爹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握住我的手腕,「我這輩子沒給你留下什么東西。但有一樣?xùn)|西,你一定要收好?!?/p>

他讓我從他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包。

我打開一看,是一本已經(jīng)發(fā)黃的筆記本。

封面上寫著四個歪歪扭扭的字:「工地筆記」。

「這是我年輕時候?qū)懙?。」我爹說,「里面記了一些東西,你好好看看。」

我翻了幾頁。

里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建筑施工的技術(shù)要點、質(zhì)量檢查的方法、材料辨別的竅門,還有一些簡單的圖紙和計算公式。

字跡很潦草,有些地方還被水漬洇得模糊了,但能看出寫得很用心。

「爹,這……」

「我這輩子就會干這一樣活兒。」我爹打斷我,聲音變得鄭重起來,「但這一樣活兒,我干得問心無愧。我蓋的房子,沒有一棟塌過,沒有一棟出過問題。這是我最驕傲的事?!?/p>

他停頓了一下,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志明,你記住,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手藝要硬,良心更要硬。這是咱們陳家的規(guī)矩,你不能丟?!?/p>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像是在托付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爹,我記住了?!刮业穆曇粲行┻煅省?/p>

「記住就好。」他松開我的手,閉上眼睛,「累了,讓我睡一會兒?!?/p>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醫(yī)院的走廊里,把那本《工地筆記》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里面的很多內(nèi)容,我從小就聽他說過、看他做過,但直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他把這些東西一筆一筆地記下來,是下了多大的功夫。

在筆記本的最后一頁,我看到一行字:

「1976年,廣州人民大廈工地,舉報偷工減料,被開除?!?/p>

舉報偷工減料?被開除?

我從來沒聽我爹提起過這件事。

1976年,那時候他才三十歲出頭,正是年富力強(qiáng)的時候。

發(fā)生了什么?

我想問他,但看著他熟睡的臉,又不忍心把他叫醒。

也許等他好一點了,再慢慢問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想我爹的病,想那五萬塊錢的手術(shù)費,想我接下來該怎么辦。

想著想著,我的手觸摸到了口袋里一個硬硬的東西。

是那張名片。

鄭伯榮。

香港。中環(huán)。有點生意。

一個念頭像閃電一樣劃過我的腦海。

那個老人,他說如果我想出來闖闖,就去香港找他。

這是客套話嗎?還是……

不,不可能。一個素不相識的老人,憑什么幫我?就憑我?guī)退噶艘欢涡欣睿?/p>

但萬一呢?

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

我把名片拿出來,借著走廊昏暗的燈光,盯著上面那個電話號碼。

我知道這很荒唐。

但我已經(jīng)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鎮(zhèn)上的郵局,找了個公用電話。

我把那串香港號碼按下去,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嘟——嘟——嘟——」

撥了三遍,終于接通了。

「喂?」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說的是粵語。

「你好,我……我找鄭伯榮先生。」我用普通話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你是誰?」對方的語氣帶著一絲警惕。

「我叫陳志明,兩個月前在廣州火車站……」

「廣州火車站?」

「是的,我?guī)袜嵪壬高^行李,他給了我一張名片,說如果我想……」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然后,那個女聲換成了普通話,雖然帶著港味,但清晰多了:「你說的是幫我爺爺扛行李的那個人?」

「是的?!?/p>

「你等一下?!?/p>

電話里傳來腳步聲,然后是一陣模糊的對話聲,聽不清在說什么。

大約過了一分鐘,電話那頭換了一個人。

是一個蒼老的聲音,我聽出來了,是鄭伯榮。

「志明?」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我聽不懂的情緒,像是驚訝,又像是期待。

「鄭先生,是我。」

「你打電話來,是想來香港了?」

「我……」我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我爹病了,很嚴(yán)重……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

我說不下去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然后,鄭伯榮說:「你來香港。」

「什……什么?」

「我說,你來香港。」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把你的身份信息告訴我孫女,她會幫你辦通行證。機(jī)票我們來訂?!?/p>

「可是鄭先生,我……我什么都沒有,我不知道去香港能做什么……」

「你先來。」他打斷我,「來了再說?!?/p>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低沉:「志明,你父親的病,我會想辦法。你放心來。」

電話掛斷了。

我握著聽筒,站在郵局的角落里,渾身發(fā)抖。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像是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點光。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但我知道,我沒有別的選擇了。

03

1998年10月的香港,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繁華、也最陌生的地方。

從深圳過關(guān)的那一刻起,我就像一只誤入?yún)擦值耐米樱词裁炊夹迈r,也看什么都害怕。

高樓大廈像竹筍一樣密密麻麻地戳向天空,高得讓人頭暈。

街道上的人走路飛快,穿著講究,表情冷漠,像一臺臺高速運轉(zhuǎn)的機(jī)器。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我說不出來的味道——汽車尾氣、空調(diào)外機(jī)的熱風(fēng)、商場里飄出來的香水味、還有一種說不清的「金錢的氣息」。

我拎著我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穿著那件唯一體面的白襯衫——已經(jīng)洗得有些發(fā)黃了——站在中環(huán)的街頭,像一個誤入蟠桃會的野猴子。

鄭伯榮給我的地址是「中環(huán)皇后大道中88號,鄭氏集團(tuán)」。

我按照路標(biāo)一路找過去,在一群西裝革履的白領(lǐng)中間穿梭,感覺每個人都在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

終于,我看到了那棟樓。

那是一座四十多層的摩天大樓,外墻是深藍(lán)色的玻璃幕墻,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像一根插向云霄的水晶柱。

大樓門口的銅牌上寫著「鄭氏集團(tuán)」四個大字,燙金的,刺得人眼睛疼。

我在門口站了足足五分鐘,才鼓起勇氣推開那扇沉重的玻璃門。

大堂里的裝修金碧輝煌,大理石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頭頂懸掛著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

前臺坐著兩個年輕女孩,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職業(yè)裝,妝容精致,笑容標(biāo)準(zhǔn)。

其中一個看到我走進(jìn)來,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然后又恢復(fù)了職業(yè)化的禮貌。

「先生,請問您找誰?」她用帶著粵語口音的普通話問。

「我找鄭伯榮先生?!?/p>

「請問您有預(yù)約嗎?」

「沒有,但是鄭先生給過我他的名片,他讓我……」

「先生,」另一個女孩接過話頭,語氣比剛才冷淡了一些,「沒有預(yù)約的話,是不能見鄭主席的。我們的鄭主席日理萬機(jī),每天要見很多人,如果都像您這樣……」

她沒有說完,但那言下之意已經(jīng)很明顯了。

我感覺臉上有些發(fā)燒,但還是堅持道:「麻煩你們通報一下,就說廣州火車站那個姓陳的來了,鄭先生會知道的?!?/p>

兩個女孩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用粵語小聲說了句什么,另一個掩嘴笑了起來。

我聽不懂粵語,但我知道她們在笑什么。

就在這時,電梯門「?!沟囊宦暣蜷_了。

一個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深灰色西裝,打著酒紅色的領(lǐng)帶,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皮鞋擦得锃亮,手腕上戴著一塊我叫不出名字但看起來很貴的手表。

他的面容和鄭伯榮有幾分相似,但更年輕,更精神,也更……傲慢。

是的,傲慢。

那是一種刻在骨子里的、對所有人都居高臨下的傲慢。

「鄭總!」兩個前臺女孩立刻站起來,態(tài)度恭敬得像是見到了皇帝。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大堂,落在了我身上。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這位是?」他問前臺。

「鄭總,這個人說要找鄭主席,但是沒有預(yù)約……」

「找我父親?」中年男人打斷她,上下打量著我。

那目光像是一把尺子,在丈量我的身高、體重、衣著、氣質(zhì),然后給我打上一個「不值一提」的標(biāo)簽。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

「陳志明。兩個月前在廣州火車站……」

「哦,我知道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父親提起過你。那個幫他扛行李的內(nèi)地年輕人,對吧?」

「是的。」

「哈?!顾p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帶著一種讓人不舒服的輕蔑,「真是有意思?,F(xiàn)在什么人都知道來找我父親了?!?/p>

他走到我面前,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敵意,但那種從上到下打量人的姿態(tài),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有侮辱性。

「小伙子,」他用一種「長輩教導(dǎo)晚輩」的語氣說,「我理解你幫過我父親一點小忙,他可能客氣了幾句。但你要知道,這里是香港,不是廣州火車站。我們鄭氏集團(tuán),也不是路邊的茶館,誰想來就能來?!?/p>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享受我窘迫的表情。

「我父親年紀(jì)大了,心軟,容易被人利用。我不想讓他被一些……動機(jī)不純的人打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鄭先生,我沒有……」

「當(dāng)然,」他再次打斷我,「我不是說你一定有什么壞心思。但你一個內(nèi)地來的年輕人,沒有學(xué)歷,沒有背景,沒有專業(yè)技能,跑到香港來找我父親,你說你想要什么?」

他攤開手,做出一個「請解釋」的姿勢。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言以對。

是啊,我想要什么?

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我只是接到鄭伯榮的電話,讓我來香港,我就來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幫我,我能幫他做什么。

「鄭總說得對?!刮衣牭阶约旱穆曇?,干澀而沙啞,「我確實沒有學(xué)歷,沒有背景,沒有什么專業(yè)技能。但鄭主席讓我來,我就來了。如果我不該來,那是我不懂事,我可以走。」

我轉(zhuǎn)身,準(zhǔn)備往門口走。

「站住?!?/p>

一個蒼老而威嚴(yán)的聲音從電梯方向傳來。

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電梯里走出來。

是鄭伯榮。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灰色唐裝,比兩個月前更加瘦削,但眼神依然銳利。

他的身邊跟著一個年輕女孩,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一身干練的黑色職業(yè)裝,五官精致,神情冷淡。

「爹?」中年男人的臉色微微變了,「您怎么下來了?醫(yī)生說您不能……」

「我聽說志明來了,下來看看?!灌嵅畼s沒有理會他,目光越過他,落在我身上。

那一刻,他的眼底有什么東西閃動了一下,像是欣慰,又像是某種更復(fù)雜的情緒。

「志明,」他緩緩地說,「你來了。」

我點點頭:「鄭主席,我來了?!?/p>

「好?!顾叩轿颐媲?,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上去?!?/p>

他轉(zhuǎn)向那個中年男人:「耀宗,你去忙你的事情吧。志明的事,我自己來安排。」

叫「耀宗」的中年男人臉色變得很難看,但他沒有當(dāng)著眾人的面頂撞父親,只是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爹,您身體不好,這種事讓我來處理就行了,何必……」

「我說了,我自己來安排?!灌嵅畼s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p>

我跟著他走進(jìn)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guān)上的瞬間,我看到鄭耀宗的眼神。

那眼神像一把刀,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

電梯升到頂樓。

鄭伯榮的辦公室占據(jù)了整整一層,落地窗外是維多利亞港的全景,碧藍(lán)的海水、密密麻麻的船只、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的山巒……

這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壯觀的景色。

「坐吧?!灌嵅畼s示意我在沙發(fā)上坐下,又讓那個年輕女孩給我倒了杯茶。

「這是我孫女,鄭嘉欣,叫Linda也行?!顾榻B道,「就是在電話里跟你說話的那個。」

「你好?!筁inda沖我點了點頭,目光里帶著一絲審視。

「你好?!刮揖执俚攸c頭回應(yīng)。

鄭伯榮在我對面坐下,仔細(xì)地看著我。

「你父親怎么樣了?」他問。

「還在醫(yī)院里?!刮业拖骂^,「醫(yī)生說是肺癌,晚期。要做手術(shù)的話,得五萬塊……」

「錢的事,你不用擔(dān)心?!灌嵅畼s揮了揮手,「我已經(jīng)讓人安排了。明天會有專人去你老家,把你父親接到長沙最好的醫(yī)院,費用全部由我來出?!?/p>

我愣住了。

「鄭主席,這……這不行。」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您跟我素不相識,我不能白拿您這么多錢……」

「誰說我們素不相識?」鄭伯榮打斷我。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志明,你知道我為什么在火車站問你父親的名字嗎?」

「不知道?!?/p>

「因為你長得像一個人。」他說,「一個我找了二十多年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對著我。

「1976年,廣州人民大廈工地。那時候我還不是什么鄭主席,只是一個小小的包工頭,帶著一幫湖南老鄉(xiāng)在廣州接活兒干。」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那個工程,有人在背后搞鬼,偷工減料,拿回扣。水泥標(biāo)號不夠、鋼筋直徑不足、地基深度不達(dá)標(biāo)……我都知道,但我不敢說。因為背后的人太厲害了,說了就是死路一條?!?/p>

「但有一個人敢說?!?/p>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我:「他叫陳德福。就是你的父親。」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爹?」

「對。你父親是工地上的泥瓦工,干活兒最認(rèn)真的那種人。他發(fā)現(xiàn)了問題,寫了舉報信,送到了工程監(jiān)理那里。」

「結(jié)果呢?」我問。

鄭伯榮苦笑了一下:「結(jié)果,舉報信被壓下來了。你父親被打成了『故意破壞生產(chǎn)的壞分子』,當(dāng)場開除,趕出了工地,趕回了老家?!?/p>

「而我……」他嘆了口氣,「我當(dāng)時不敢站出來給他說一句話。我怕丟掉這份活兒,怕得罪那些人,怕……」

他沒有說下去。

我看到他的手微微顫抖。

「后來呢?」我問。

「后來,那棟樓出事了。」鄭伯榮的聲音變得低沉,「開工不到半年,地基就出現(xiàn)了裂縫。工程被緊急叫停,徹底推倒重建。如果不是你父親的那封舉報信,讓上面的人警覺了,那棟樓可能就帶著問題建起來了。住進(jìn)去的人……」

他沒有說完。

但我懂了。

如果那棟樓真的建起來,住進(jìn)去幾百戶人家,然后某一天轟然倒塌……

后果不堪設(shè)想。

「你父親救了很多人的命?!灌嵅畼s說,「雖然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他走回我面前,蹲下身子,平視著我的眼睛。

「志明,我欠你父親一條命,欠了二十二年。我一直在找他,想當(dāng)面跟他說聲謝謝,想補(bǔ)償他。但我找了二十二年,都沒有找到?!?/p>

「直到兩個月前,在廣州火車站,我遇到了你?!?/p>

他的眼眶有些發(fā)紅:「當(dāng)你告訴我你父親的名字,當(dāng)你說出那句『手藝要硬,良心更要硬』的時候,我就知道,老天終于給了我還債的機(jī)會。」

我怔怔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原來,這一切不是偶然。

原來,在我?guī)退感欣钪?,我們兩家之間就已經(jīng)有了這樣一段淵源。

「鄭主席,」我的聲音有些哽咽,「我爹……他從來沒跟我提起過這件事?!?/p>

「他不會說的?!灌嵅畼s站起身,「像他那樣的人,做了好事也不會到處宣揚。但他的良心,刻在他蓋過的每一棟房子里?!?/p>

他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遞給我。

「志明,你愿意留在香港嗎?」

我愣了一下:「留在香港?」

「我想給你一個機(jī)會?!灌嵅畼s說,「從明天開始,你去我們工程部報到,從最基層做起。做得好,我不會虧待你;做不好,也不用勉強(qiáng)?!?/p>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嚴(yán)肅:「但我要提前告訴你,這條路不好走。我那個兒子……你也見過了。他不會讓你好過的。」

我沉默了幾秒鐘。

然后,我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鄭主席,謝謝您給我這個機(jī)會。不管前面有什么,我不會讓您失望?!?/p>

鄭伯榮看著我,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這句話,跟你父親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04

就這樣,我成了鄭氏集團(tuán)工程部的一名員工。

職位是最底層的「現(xiàn)場助理」,說白了就是打雜的,月薪四千港幣,在香港連房租都不夠付。

鄭伯榮給我安排了一間員工宿舍,在九龍的一棟老舊公寓樓里,六平米的單間,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衣柜,就把所有空間占滿了。

窗戶對著一條嘈雜的街道,白天車水馬龍,晚上霓虹閃爍,永遠(yuǎn)吵得人睡不著覺。

但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至少,我有了一份工作,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

至少,我爹的手術(shù)費有著落了。

入職第一天,人事經(jīng)理帶我去工程部報到。

工程部在大樓的十五樓,一整層都是。

部門總監(jiān)叫王建業(yè),五十多歲,身材微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fā)梳得油亮,看起來像個和善的中學(xué)教導(dǎo)主任。

「哦,你就是鄭主席說的那個年輕人?」他站起身,笑瞇瞇地跟我握手,「歡迎歡迎?。⌒』镒涌雌饋砗芫衤?!」

他的態(tài)度熱情得有些過分,但我沒有多想。

「王總監(jiān)好?!刮夜ЧЬ淳吹卣f。

「哎,叫什么王總監(jiān),太見外了?!顾呐奈业募绨颍附形依贤蹙托?。咱們工程部不講那么多虛禮,靠的是真本事。」

他把我介紹給部門里的其他人,每個人都客客氣氣地跟我打招呼,看起來一團(tuán)和氣。

但我注意到,當(dāng)他們以為我沒在看的時候,那些目光里帶著的,是另一種東西。

是審視,是懷疑,是……嫉妒?

王建業(yè)給我安排的工作,是跟進(jìn)一個在深圳的住宅項目,叫「港灣花園」。

我的職責(zé)是「現(xiàn)場助理」,具體內(nèi)容包括:

每天清點材料進(jìn)場數(shù)量,做好記錄;協(xié)助監(jiān)理工程師檢查施工質(zhì)量;跑腿、打雜、復(fù)印文件、給領(lǐng)導(dǎo)端茶倒水;以及任何人都不愿意干的臟活累活。

「港灣花園」是鄭氏集團(tuán)在內(nèi)地最大的項目之一,總投資超過五億港幣,建成后將是深圳最高檔的住宅小區(qū)。

項目負(fù)責(zé)人是王建業(yè)的得意門生,一個叫劉強(qiáng)的中年男人,黑臉膛,絡(luò)腮胡子,嗓門大得像喇叭,據(jù)說是工程部里資歷最老的人之一。

我第一天到工地報到,劉強(qiáng)正在訓(xùn)斥一個工人,聲音震得整個工棚都在抖。

「媽的,這批鋼筋誰驗收的?眼睛瞎了還是腦子進(jìn)水了?我跟你說過多少遍,16毫米以下的不能用!你他媽給我收的是什么玩意兒?」

工人縮著脖子,一句話也不敢說。

我站在旁邊,等他罵完。

劉強(qiáng)終于注意到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表情從暴怒變成了另一種我看不懂的復(fù)雜。

「你就是鄭主席從內(nèi)地帶來的那個?」

「是的,劉主管。我叫陳志明?!?/p>

「嗯?!顾亲永锖吡艘宦?,「我知道你的情況。鄭主席讓你來學(xué)習(xí)鍛煉,我沒意見。但丑話說在前頭,在我這個工地上,不管你什么背景,都得從頭干起。沒本事的,我不會慣著。懂了嗎?」

「懂了?!?/p>

「行。去那邊找老李,讓他給你安排活兒?!顾麚]揮手,轉(zhuǎn)身繼續(xù)罵那個工人。

就這樣,我開始了在「港灣花園」工地的日子。

最開始的一個月,我干的都是最瑣碎的活兒。

清點鋼筋數(shù)量、記錄水泥進(jìn)場時間、給工程師們復(fù)印文件、跑到市區(qū)買香煙買檳榔、晚上值班看守材料倉庫……

沒有人教我任何東西,也沒有人把我當(dāng)回事。

在他們眼里,我就是一個走后門進(jìn)來的關(guān)系戶,遲早會因為吃不了苦而灰溜溜地跑掉。

「你看那個新來的,聽說是鄭主席從火車站撿回來的?!?/p>

「真的假的?鄭主席怎么會看上這種人?」

「誰知道呢。反正肯定有貓膩。」

「估計是想攀高枝吧。現(xiàn)在這種人多了去了?!?/p>

這些閑言碎語,像嗡嗡的蒼蠅,整天在我耳邊飛來飛去。

我裝作聽不見。

我知道,爭辯是沒用的。

只有用事實說話。

那段時間,我每天白天干活,晚上就躲在值班室里,翻看我爹留給我的《工地筆記》。

里面的內(nèi)容我已經(jīng)看過很多遍,但每次看都有新的收獲。

我爹把自己幾十年的經(jīng)驗一點一點記錄下來:怎么分辨水泥的標(biāo)號、怎么檢查鋼筋的質(zhì)量、怎么判斷地基是否穩(wěn)固、怎么發(fā)現(xiàn)偷工減料的痕跡……

這些東西,是書本上學(xué)不到的,是他用一輩子的心血換來的。

我一邊看,一邊記,一邊在工地上實踐。

漸漸地,我開始發(fā)現(xiàn)一些問題。

比如,材料倉庫里的水泥袋,標(biāo)簽上寫的是「325號普通硅酸鹽水泥」,但我用手捻了捻,顆粒太細(xì),顏色也不對,更像是低標(biāo)號的「225號」。

比如,進(jìn)場的鋼筋,標(biāo)簽上寫的是直徑16毫米的三級鋼,但我用卡尺量了量,實際直徑只有14毫米,有些甚至更細(xì)。

比如,地基施工時挖出來的土,顏色發(fā)黑,有一股腐臭味,這說明地下可能有淤泥層或者古河道,需要特殊處理,但施工隊好像完全沒有注意這個問題。

我把這些問題記錄下來,整理成一份報告,找了個機(jī)會交給劉強(qiáng)。

「劉主管,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想跟您匯報一下?!?/p>

劉強(qiáng)接過我的報告,掃了一眼,眉頭皺起來。

「這些是你發(fā)現(xiàn)的?」

「是的?!?/p>

「你量鋼筋了?」

「量了。」

「你檢查水泥了?」

「捻過,聞過?!?/p>

「你還研究地基的土質(zhì)?」

「我爹教過我一些?!?/p>

劉強(qiáng)盯著我看了好幾秒鐘,目光里的情緒我看不太懂。

然后,他把報告往桌上一扔。

「小陳,我欣賞你的認(rèn)真?!顾f,語氣不像表揚,更像是警告,「但有些事情,不是你這個級別該操心的。材料驗收有專門的人負(fù)責(zé),地基施工有專業(yè)的團(tuán)隊把關(guān)。你一個現(xiàn)場助理,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p>

「可是劉主管,如果這些問題是真的……」

「我說了,」他提高了聲音,「有專人負(fù)責(zé)。你別以為看了兩頁書就能指手畫腳。這行的水深著呢,你還嫩得很?!?/p>

他揮揮手:「行了,下去吧。記住,以后別越級上報。有什么問題,先跟你的直接領(lǐng)導(dǎo)說?!?/p>

我站在原地,攥緊了那份報告。

「劉主管,」我說,「這份報告,您能幫我轉(zhuǎn)交給王總監(jiān)嗎?」

劉強(qiáng)的臉色變了。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讓總監(jiān)知道這件事。」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如果我說的是錯的,那是我多慮了,我可以道歉。但萬一我說的是對的,這些問題不解決,將來樓蓋起來,住進(jìn)去的都是普通老百姓……」

「夠了!」劉強(qiáng)猛地站起來,一巴掌拍在桌上,「陳志明,你以為你是誰?你才來幾天?你懂什么?」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我:「我告訴你,這個項目,是王總監(jiān)親自盯的,是鄭總親自批的。你在這里嘰嘰歪歪,是想說誰有問題?」

鄭總。

他說的是鄭耀宗。

我這才明白,為什么劉強(qiáng)的反應(yīng)這么大。

這個項目,不只是一個工程項目。

它背后牽扯的,是整個鄭氏集團(tuán)的權(quán)力格局。

「我沒有別的意思?!刮艺f,「我只是覺得,工程質(zhì)量是最重要的?!?/p>

「工程質(zhì)量?」劉強(qiáng)冷笑一聲,「你以為我們不懂工程質(zhì)量?你以為我們干了幾十年,還需要你一個毛頭小子來教?」

他把那份報告揉成一團(tuán),扔進(jìn)了垃圾桶。

「這份報告,我當(dāng)作沒看到。你也當(dāng)作沒寫過。明白嗎?」

我看著垃圾桶里那團(tuán)皺巴巴的紙,心里涌起一股無名的怒火。

但我忍住了。

我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明白了?!刮艺f。

轉(zhuǎn)身離開劉強(qiáng)的辦公室時,我聽到他在背后嘟囔:「內(nèi)地來的愣頭青,不知天高地厚……」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值班室里,把那份被揉皺的報告重新抄了一遍。

不是一份,而是兩份。

一份,我打算找機(jī)會直接交給王建業(yè)。

另一份,我自己留著。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裝作看不見。

我爹說過,手藝要硬,良心更要硬。

這是陳家的規(guī)矩。

我不能丟。

05

接下來的日子,我變得更加小心翼翼。

白天,我照常干我的雜活,不多說一句話,不多管一件事。

晚上,我偷偷在工地各處轉(zhuǎn)悠,用我爹教給我的方法,檢查每一批進(jìn)場的材料,記錄每一個可疑的地方。

我不再直接找劉強(qiáng)匯報,因為我知道那是死路一條。

我也沒有機(jī)會見到王建業(yè),因為像我這種最底層的員工,根本沒有資格上十五樓。

我只能等。

等一個機(jī)會。

機(jī)會來得比我想象的快。

十一月的一個晚上,我在材料倉庫值班,正準(zhǔn)備睡覺,忽然聽到外面有動靜。

我悄悄推開門,借著月光,看到幾輛卡車停在倉庫旁邊。

幾個人影在黑暗中忙碌著,把一些東西從卡車上卸下來,又把一些東西從倉庫里搬出去。

我躲在角落里,仔細(xì)觀察。

他們在換材料。

把倉庫里原有的鋼筋搬出去,換成另一批看起來更細(xì)的鋼筋。

把原有的水泥袋搬出去,換成另一批標(biāo)簽不一樣的水泥袋。

偷梁換柱。

我的心跳加速了。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這是有組織的偷工減料。

有人在用劣質(zhì)材料替換合格材料,吃回扣,賺黑錢。

而這些人,顯然不是普通的工人能指揮得動的。

我想沖出去質(zhì)問他們,但理智告訴我,那是找死。

我一個人,赤手空拳,對面可能有七八個人。

就算我不怕挨打,把這件事鬧大了,也未必有人會相信我。

我需要證據(jù)。

我悄悄退回值班室,從包里翻出一個我爹留給我的舊相機(jī)——一臺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海鷗」牌膠片機(jī)。

我把相機(jī)調(diào)到最大光圈,趴在窗戶邊上,借著月光和卡車的車燈,偷偷拍下了整個過程。

那一夜,我沒有睡。

第二天一早,我找了個借口請了半天假,跑到市區(qū)找了一家照相館,把膠卷沖洗出來。

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晰,但能看出大概的輪廓:卡車的車牌、搬運材料的人影、新舊材料的對比……

我把照片和我之前收集的所有證據(jù)整理在一起,裝進(jìn)一個信封里。

然后,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直接去找鄭伯榮。

我知道這很冒險。

鄭耀宗已經(jīng)對我有敵意了,如果讓他知道我「越級上報」,后果不堪設(shè)想。

但我沒有別的選擇。

王建業(yè)是鄭耀宗的人,劉強(qiáng)是王建業(yè)的人,整個工程部都被他們控制著。

我的報告,根本不可能送到鄭伯榮面前。

除非,我親自送過去。

那天下午,我回到香港,直接去了鄭氏集團(tuán)總部。

我在大堂里等了兩個小時,終于等到Linda從電梯里出來。

「陳志明?」她看到我,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我有事要見鄭主席?!刮艺f,「很重要的事?!?/p>

「什么事?」

我把信封遞給她:「請您幫我把這個交給鄭主席。是關(guān)于『港灣花園』項目的?!?/p>

Linda接過信封,掂了掂,又看了我一眼。

「這么神秘?」

「我知道這很突然?!刮艺f,「但請您相信我,這件事真的很重要。如果我是在胡說八道,我愿意承擔(dān)一切后果?!?/p>

Linda沉默了幾秒鐘,然后點了點頭:「好,我?guī)湍戕D(zhuǎn)交?!?/p>

「謝謝。」

「別謝得太早?!顾f,「我不保證我爺爺會見你?!?/p>

兩天后,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Linda。

「陳志明,」她的聲音有些奇怪,「我爺爺讓你今晚來一趟。」

「去哪里?」

「他家。淺水灣道88號?!?/p>

那天晚上,我站在淺水灣一棟白色的三層別墅前,心跳得像打鼓。

別墅的院子里種滿了花草,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香味。

一個穿著白色制服的老人給我開了門——是鄭伯榮身邊的老管家,叫阿福。

「陳先生,請跟我來?!?/p>

他帶我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間寬敞的書房。

鄭伯榮坐在一張紅木太師椅上,身上蓋著一條毛毯,面前的茶幾上攤著我那份報告和那些照片。

Linda站在他身邊,臉色凝重。

「志明,來了?!灌嵅畼s看到我,示意我坐下,「你這份報告,我仔細(xì)看過了?!?/p>

「鄭主席,」我有些緊張,「我知道這些指控很嚴(yán)重,但……」

「你不用解釋?!顾驍辔遥肝抑粏柲阋粋€問題:你確定你寫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我深吸一口氣:「我用我的人格擔(dān)保?!?/p>

鄭伯榮盯著我看了好幾秒鐘。

然后,他緩緩地嘆了口氣。

「志明,我相信你?!顾f,「因為這份報告里的很多東西,跟我自己掌握的情況,是吻合的?!?/p>

我愣住了:「您的意思是……您早就知道了?」

鄭伯榮沒有直接回答。

他從太師椅上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我。

「志明,有些事情,我該告訴你了?!?/p>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港灣花園』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有問題。有人在背后搞鬼,偷工減料,吃回扣。我知道,但我沒有足夠的證據(jù)?!?/p>

「有人?」我問,「是誰?」

鄭伯榮轉(zhuǎn)過身,目光復(fù)雜:「我兒子。鄭耀宗。」

那一刻,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聽到Linda在旁邊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灌嵅畼s苦笑了一下,「我是他的父親,我怎么能這樣說他?但事實就是事實?!?/p>

他走回椅子邊,緩緩坐下。

「耀宗這些年來,一直想把鄭氏集團(tuán)變成一家純粹的投資公司,用資本運作賺快錢,而不是踏踏實實地蓋房子。我不同意,我們經(jīng)常吵架?!?/p>

「后來,他開始背著我搞一些小動作。跟供應(yīng)商勾結(jié)、吃回扣、用劣質(zhì)材料……他以為我老了,不中用了,什么都不知道?!?/p>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但他忘了,我是從工地上一步步爬上來的。他那些小把戲,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p>

「那您為什么不阻止他?」我忍不住問。

「我在等?!灌嵅畼s說,「等一個機(jī)會,一個徹底解決這件事的機(jī)會?!?/p>

他看著我:「志明,你就是那個機(jī)會?!?/p>

我愣住了:「我?」

「你是我從外面帶進(jìn)來的人,跟耀宗沒有任何利益瓜葛。你在工地上發(fā)現(xiàn)的這些問題,正好可以作為證據(jù)?!?/p>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志明,我想請你幫我做一件事?!?/p>

「什么事?」

「繼續(xù)收集證據(jù)?!顾哪抗庾谱疲肝倚枰?、更確鑿的證據(jù),才能在董事會上扳倒耀宗。這件事,我只能信任你?!?/p>

我看著他的眼睛,想起了我爹,想起了1976年的那棟樓,想起了「手藝要硬,良心更要硬」那句話。

「鄭主席,」我說,「我愿意?!?/p>

06

那天晚上離開淺水灣別墅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很黑了。

海風(fēng)帶著咸腥味吹過來,把我的襯衫吹得獵獵作響。

我站在別墅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那棟燈火通明的白色建筑。

Linda正好從里面出來。

「我送你?!顾f,指了指停在門口的一輛黑色轎車。

在車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車窗外,香港的夜景飛速掠過——霓虹燈、高樓大廈、穿梭的車流、永不停歇的人群。

直到車開上了跨海大橋,Linda才開口。

「陳志明,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p>

「你為什么要幫我爺爺?」她的目光從后視鏡里看著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要對付的是我父親,是鄭氏集團(tuán)的二號人物,是這座城市里最有權(quán)勢的人之一。你一個內(nèi)地來的年輕人,什么背景都沒有,憑什么跟他斗?」

我想了想,說:「因為他在做錯的事。」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刮艺f,「我爹教過我一句話,手藝要硬,良心更要硬。房子是給人住的,不能出一點問題。如果那些樓用了劣質(zhì)材料,建起來賣給普通老百姓,將來出了事,那就是害人命。」

我頓了頓:「我做不到看著這種事情發(fā)生,然后假裝不知道。」

Linda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說:「你知道嗎,你跟這個世界上大多數(shù)人都不一樣?!?/p>

「什么意思?」

「大多數(shù)人遇到這種事,第一反應(yīng)是『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就算知道有問題,也會選擇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你不是?!?/p>

她轉(zhuǎn)過頭,正視著我:「你明明什么都沒有,卻敢站出來做這種事。我不知道該說你是勇敢還是愚蠢。」

「也許都有吧?!刮铱嘈α艘幌?。

Linda沒有笑。

「陳志明,我告訴你,接下來你會遇到什么?!顾恼Z氣變得嚴(yán)肅,「我父親不是一個善茬。他在商場上打拼了二十多年,什么手段都見過,什么事都干過。如果他知道你在收集他的把柄,他不會放過你的?!?/p>

「我知道。」

「你不知道?!顾龘u搖頭,「你以為最壞的結(jié)果是被開除?不,最壞的結(jié)果是你可能會出意外。工地上那么多機(jī)會,讓一個人消失,比你想象的容易得多?!?/p>

我的心猛地一縮。

「你在嚇我?」

「我在提醒你。」Linda說,「你還有機(jī)會回頭。如果你現(xiàn)在放棄,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我可以幫你安排去另一個城市,另一份工作,遠(yuǎn)離這一切。」

我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情緒。

「你為什么要幫我?」我問,「鄭耀宗是你的父親?!?/p>

Linda沉默了幾秒鐘。

「因為他也做錯了很多事?!顾穆曇艉茌p,「他不只是在生意上動手腳,他還……」

她沒有說下去。

但我看到她的手攥緊了方向盤,指節(jié)發(fā)白。

「他傷害過我媽?!顾K于說出來,「在我很小的時候。那件事,我爺爺一直不知道。」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所以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向他告密?!筁inda說,「在這件事上,我跟你是一邊的。」

她把車停在路邊,轉(zhuǎn)過身看著我:「但你要想清楚,你真的準(zhǔn)備好了嗎?」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走下車。

然后,我彎腰,從車窗看著她。

「Linda,謝謝你的提醒。」我說,「但我不會退縮?!?/p>

「為什么?」

「因為如果我退縮了,」我說,「我就不是陳德福的兒子了?!?/p>

我轉(zhuǎn)身走進(jìn)九龍的夜色里,身后傳來Linda的聲音:「陳志明。」

我回過頭。

「你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人?!顾f,「但也許……也是最值得信任的人?!?/p>

付費解鎖全篇
購買本篇
《購買須知》  支付遇到問題 提交反饋
相關(guān)推薦
無障礙瀏覽 進(jìn)入關(guān)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