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香辣氣味混雜著熱油,劈頭蓋臉地籠罩下來。
那只珍珠灰的凱莉包,靜靜地躺在餐廳椅面上,此刻卻被一盆鮮紅油亮的小龍蝦淹沒。
黏膩的湯汁正順著光滑的皮面往下淌,滲進每一道細微的縫線。
朱玉琦手里端著已然空了的白瓷盆,臉上驚慌失措,眼底卻閃過一絲快意。
“哎呀!嫂子對不起!我手滑了!”
婆婆鄭桂芳瞥了一眼,沒說話,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撇。
丈夫李晟瀚張了張嘴,視線在妹妹和妻子之間逡巡,最終垂下眼皮。
蕭樂欣看著那片狼藉,心臟像是被那只沉甸甸的瓷盆狠狠砸中。
她想起上個月連續(xù)加班三十天,拿下那個至關(guān)重要的跨國項目后,許總笑著說的獎勵。
想起自己第一次走進那家店,指尖觸摸到柔軟皮料時的片刻歡欣。
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不只是錢,是她給自己的一個交代。
而現(xiàn)在,湯汁正玷污這份交代,如同這個家正在玷污她的付出。
全家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她,等待著她的失態(tài),一場預(yù)演好的笑話。
蕭樂欣沒有尖叫,沒有哭泣,甚至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她只是緩緩地、極深地吸了口氣,壓下喉嚨里翻涌的鐵銹味。
然后,在朱玉琦幾乎要繃不住的得意目光中,她伸手抽了一張紙巾。
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油漬。
接著,她從褲袋里掏出了手機。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著她平靜無波的臉。
她點開通訊錄,找到一個備注為“許文”的名字,撥了出去。
等待接通的“嘟嘟”聲,在突然死寂的餐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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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五傍晚六點,城市籠罩在疲憊而躁動的晚高峰里。
蕭樂欣將白色特斯拉緩緩駛?cè)肜吓f小區(qū),車輪碾過坑洼地面,微微顛簸。
副駕駛座上堆著幾個精致的禮盒,給婆婆的羊絨披肩,給小姑子的新款香水。
還有給丈夫李晟瀚買的一套他念叨許久的高端工具。
后備箱里,則塞著幾箱剛空運到的陽澄湖大閘蟹和進口水果。
她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連續(xù)兩周的跨國電話會議耗盡了精力。
但每周五的家族聚餐,是李家的鐵律,雷打不動。
停好車,她對著后視鏡整理了一下鬢發(fā),補了點口紅。
鏡中的女人眉眼精致,卻難掩眼底的倦色。
嘴角需要提起一個恰當(dāng)?shù)幕《,不能太熱絡(luò)顯得討好,也不能太冷淡落下話柄。
這就是她嫁入李家三年,逐漸掌握的“表情管理”。
拎起大包小包,她踩著五厘米的細跟靴子,走向那扇熟悉的單元門。
樓道里飄著各家各戶的飯菜香,紅燒肉、熗炒白菜、燉雞湯。
唯獨走到四樓自家門前,那濃烈的、標(biāo)志性的麻辣小龍蝦氣味撲面而來。
她知道,這又是小姑子朱玉琦的主意,婆婆總說她愛吃。
蕭樂欣其實胃不太好,吃不了太辣,但沒人記得,或者記得了也不在意。
她騰出手,敲了敲門。里面?zhèn)鱽砥牌培嵐鸱继Ц吡说纳ひ簦骸皝砝!?/p>
門開了,暖氣裹挾著更猛烈的油煙味涌出。鄭桂芳系著圍裙,手上還沾著面粉。
“媽。”蕭樂欣笑著喊了一聲,側(cè)身擠進去,把禮物放在玄關(guān)柜上。
“回來了?”鄭桂芳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在她的大衣和靴子上停留一瞬。
“嗯,路上有點堵。買了些東西,大閘蟹挺肥,水果也新鮮!
“又亂花錢!编嵐鸱嫁D(zhuǎn)身往廚房走,語氣聽不出喜怒,“家里什么沒有!
蕭樂欣沒接話,彎腰換鞋?蛷d電視開著,放著吵鬧的綜藝節(jié)目。
小姑子朱玉琦窩在沙發(fā)里,抱著手機咯咯直笑,腳邊扔著零食包裝袋。
她丈夫肖波則半躺在另一張沙發(fā)上,戴著耳機打游戲,手指按得飛快。
“玉琦,肖波!笔挊沸来蛄寺曊泻簟
朱玉琦抬了下眼皮,“哦,嫂子回來啦!闭f完又低頭看手機。
肖波更是連頭都沒點一下,完全沉浸在游戲世界里。
蕭樂欣抿了抿唇,提著水果和螃蟹進了廚房。
廚房狹小,操作臺上堆滿待處理的食材,鄭桂芳正在揉面,準備做手搟面。
“媽,我來幫忙吧!笔挊沸婪畔聳|西,挽起袖子。
“不用,你別沾手了,這小龍蝦味道大,別弄你一身!编嵐鸱碱^也不抬。
“沒事!笔挊沸酪呀(jīng)拿起剪刀,開始處理水池里張牙舞爪的小龍蝦。
冰涼的觸感,腥氣,辣椒和花椒的刺鼻味道混雜在一起。
她處理得很熟練,只是胃部隱約有些不舒服。
“晟瀚呢?”她問。
“屋里弄他那個電腦呢,說是公司有點急事。”鄭桂芳語氣里帶點埋怨。
“你們倆啊,一個比一個忙,這家倒像旅館了。”
蕭樂欣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剪刀尖差點戳到手指。
她沒辯解。辯解只會引來更多“女人要以家庭為重”的訓(xùn)導(dǎo)。
三年前,她和李晟瀚結(jié)婚時,她在初創(chuàng)公司拼殺,他則是穩(wěn)定國企的技術(shù)員。
公婆雖覺得她工作“不規(guī)矩”,但看在她家境尚可、本人能干的份上,也沒多說。
后來她跳槽進入跨國巨頭,一路升到市場總監(jiān),年薪是李晟瀚的十倍不止。
李家的氣氛,就開始微妙起來。尤其是婆婆和小姑子。
“樂欣啊,”鄭桂芳忽然開口,狀似隨意,“聽說你上個月又出國了?”
“嗯,去歐洲談個項目!
“一去就是大半個月,家里冷冷清清的。晟瀚天天吃外賣,都瘦了!
“媽,我有請鐘點工阿姨每天來做飯打掃的。”
“外人做的,哪能有自家味道?”鄭桂芳嘆了口氣,“錢是掙不完的!
“女人說到底,還是要相夫教子。你看玉琦,現(xiàn)在把肖波照顧得多好!
客廳傳來朱玉琦提高聲音的撒嬌:“老公!幫我拿瓶酸奶嘛!”
接著是肖波不太情愿的嘟囔和起身的動靜。
蕭樂欣沒再接話,只是更用力地剪開一只小龍蝦堅硬的外殼。
剪斷的,仿佛是某種無形的東西。
廚房窗戶蒙著一層油污,外面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鄰居家的燈光次第亮起。
這個擁擠、嘈雜、彌漫著熟悉又陌生味道的空間,讓她感到一陣窒息的疲憊。
但她不能表現(xiàn)出來。這是她的“家”,至少名義上是。
處理完最后一只蝦,她洗凈手,走出廚房。
路過客廳時,她那只珍珠灰的凱莉包,就隨意放在進門的一張餐椅上。
下午回來得急,忘了先拿回臥室。
朱玉琦的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從手機上移開,在那只包上掃了一下。
眼神復(fù)雜,像淬了點什么。
02
七點半,李晟瀚終于從他的書房里出來,臉上帶著熬夜后的浮腫。
“回來了?”他對蕭樂欣笑笑,笑容有些勉強,“項目順利嗎?”
“還行,簽了。”蕭樂欣簡短回答,替他盛了碗湯。
“我哥真是的,嫂子回來也不早點出來陪著!敝煊耒げㄔ诓妥肋呑隆
她今天穿了件新買的桃紅色毛衣,襯得臉色格外鮮亮。
“就是,工作哪有家人重要!编嵐鸱级酥詈笠淮笈栊↓埼r上來,熱氣騰騰。
紅油湯面上堆著尖尖的小龍蝦,撒著蔥花和芝麻,看著確實誘人。
“哇!媽你手藝越來越好了!”朱玉琦夸張地吸了吸鼻子。
“就你嘴甜,愛吃就多吃點!编嵐鸱寄樕下冻鲂θ荩趪股喜亮瞬潦肿。
“肖波,你也多吃,上班辛苦,得補補。”她特意給女婿夾了一只最大的。
“謝謝媽!毙げㄟ肿煨Γ冻霾惶R的牙齒。
蕭樂欣安靜地坐在李晟瀚旁邊,面前是堆成小山的菜。
婆婆夾的,都是她覺得“好的”、“實在的”,油膩的紅燒蹄髈,肥厚的扣肉。
她胃里有些翻攪,只默默夾了點清炒時蔬。
“樂欣,你怎么不吃蝦?”鄭桂芳看過來,“特意為你做的,知道你愛吃!
蕭樂欣動作一滯。她什么時候“愛吃”了?
“媽,我最近胃不太舒服,醫(yī)生讓少吃辛辣刺激的!彼M量語氣平和。
“年輕人哪那么多毛病,就是嬌氣!编嵐鸱疾灰詾橐猓吧俪渣c沒事!
朱玉琦已經(jīng)戴上塑料手套,剝蝦剝得滿手油亮,嗦著手指說:“嫂子,你就是太拼了,把身體都搞壞了。你看我,天天在家,身體倍兒棒。”
“你那也叫在家?東西到處扔,碗都不洗一個。”李晟瀚難得開口懟了妹妹一句。
“哥!你怎么這樣!”朱玉琦立刻撅起嘴,“我照顧肖波很辛苦的好不好!”
“對了,說到這個,”她眼睛一亮,轉(zhuǎn)向肖波,語氣是掩飾不住的炫耀。
“老公,你跟爸媽和哥嫂說說,你那好消息!”
肖波挺了挺胸,清了清嗓子:“爸,媽,哥,嫂子,是這樣!
“我最近,可能要走大運了!一個特別好的工作機會,年薪這個數(shù)!”
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五十萬?”李晟瀚問。
“五百萬!”朱玉琦搶著回答,聲音拔高,滿臉紅光,“年薪五百萬!”
餐桌上一靜。鄭桂芳和李父都露出吃驚和喜悅的神色。
李晟瀚也愣了一下:“什么工作這么高薪?靠譜嗎?”
“當(dāng)然靠譜!”朱玉琦急急道,“是嫂子他們公司!那個什么……頂峰資本!”
蕭樂欣正小口喝著湯,聞言,握著湯匙的手指微微收緊。
頂峰資本,正是她所在的跨國投資集團。
“嫂子公司?”李晟瀚看向蕭樂欣,“樂欣,你知道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蕭樂欣臉上。
她緩緩放下湯匙,抽了張紙巾按了按嘴角,抬起眼。
“嗯,知道一點。是集團旗下新成立的亞太區(qū)戰(zhàn)略投資部,在招副總。”
她語氣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
“對對對!就是那個!”肖波興奮起來,“嫂子,聽說那個部門的頭兒,許總……”
“許文許總,是我們集團全球CEO!笔挊沸澜釉。
“對對!許總!他特別厲害!”肖波眼里放光,“我有個師兄在他手下待過!
“聽說這次機會特別難得,要求極高,內(nèi)推名額更是鳳毛麟角!
“我這不是,正好專業(yè)對口,又有師兄幫忙遞了話嘛……”
他說得有些含糊,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朱玉琦依偎著他,甜蜜又驕傲:“等我老公拿下這個職位,咱家就徹底不一樣了!”
“五百萬年薪。〉綍r候給爸媽換大房子!哥,嫂子,你們也能沾光!”
鄭桂芳已經(jīng)笑得合不攏嘴,連連給肖波夾菜:“好孩子,有出息!”
李父也難得地露出笑容,點點頭:“不錯,穩(wěn)重些,好好把握機會!
李晟瀚看了蕭樂欣一眼,眼神里有疑惑,也有點復(fù)雜。
他低聲問:“樂欣,這職位……你真不知道具體內(nèi)情?”
蕭樂欣垂下眼簾,看著碗里漂浮的幾點油星。
“公司高層的人事安排,尤其這種核心崗位,保密級別很高。”
她沒有正面回答。
“哎喲,嫂子肯定知道,就是不想我們沾光唄!敝煊耒财沧,半開玩笑地說。
語氣里的刺,卻清晰可辨。
蕭樂欣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朱玉琦。
“玉琦,頂峰資本的用人標(biāo)準,全球統(tǒng)一,極其嚴苛!
“尤其是戰(zhàn)略投資部,不僅看資歷,更看資源、眼光和絕對的成績!
“年薪五百萬的職位,意味著要為集團帶來數(shù)十倍甚至百倍的價值!
她語調(diào)平穩(wěn),卻字字清晰,帶著職場淬煉出的冷靜和分量。
“任何內(nèi)推,都只是獲得一個參與殘酷競爭的入場券。”
“最終能否拿到,靠的是絕對的實力,沒有半分僥幸!
餐桌上歡快的氣氛,因她這番話,稍稍冷卻。
肖波的臉色有些掛不住,朱玉琦更是直接沉下臉。
“嫂子這話說的,好像肖波就沒實力似的!彼Z氣硬邦邦的。
“我沒這個意思。”蕭樂欣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湯匙。
“只是提醒,機會難得,競爭也更殘酷。提前有個心理準備比較好!
“好了好了,吃飯吃飯!崩铌慑驁A場,“肖波有能力,肯定沒問題!
“就是,我老公最棒了!”朱玉琦重新笑起來,卻狠狠剜了蕭樂欣一眼。
鄭桂芳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看看女兒女婿,又看看兒媳,沒再說話。
那盆火紅的小龍蝦在桌子中央,兀自散發(fā)著熱辣濃烈的香氣。
像某種無聲的、蓄勢待發(fā)的隱喻。
蕭樂欣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她放下筷子。
“我有點不舒服,去下洗手間!
她起身離席,走向衛(wèi)生間。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面熱鬧又壓抑的聲浪。
她看著鏡子里臉色有些蒼白的自己,閉了閉眼。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看。
是許文發(fā)來的微信,言簡意賅:“肖波的初步背調(diào)報告發(fā)了,瑕瑜互見!
“最終面試安排在兩周后。你確定要押上你的信譽推他?”
“人情用一次,少一次。想清楚!
蕭樂欣盯著那幾行字,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懸停了很久。
最終,她沒有回復(fù)。只是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拍了拍臉。
冰涼的水讓她清醒了些。也讓她心底某個角落,更加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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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從衛(wèi)生間出來,餐廳里的氣氛似乎恢復(fù)了一些。
李晟瀚正在和肖波聊著什么技術(shù)問題,李父偶爾插一句。
鄭桂芳在收拾碗碟,朱玉琦則膩在肖波身邊,玩著他的手指。
蕭樂欣走回座位,沒有立刻坐下。
她走到玄關(guān)柜旁,拿過那幾個下午買回來的禮盒。
“媽,給您買了條披肩,羊絨的,天氣涼了披著暖和!
她將最大的盒子遞給鄭桂芳。
鄭桂芳擦擦手,接過來打開。深酒紅色的披肩,質(zhì)地柔軟,一看便知不便宜。
她摸了摸,臉上露出笑意:“又亂花錢,我哪有場合披這個!
話雖這么說,卻拿著比劃了一下。
“玉琦,這是給你的!笔挊沸缹⑾闼鸵惶鬃o膚品遞給朱玉琦。
朱玉琦接過去,看了看牌子,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撇撇嘴。
“謝謝嫂子。不過我現(xiàn)在都用孕婦專用品牌了,這些……先放著吧!
她隨手將禮物放在一邊的柜子上,態(tài)度敷衍。
蕭樂欣像是沒看見她的反應(yīng),又拿起那個長條形的工具盒,遞給李晟瀚。
“你一直想要的那套德國精密工具!
李晟瀚眼睛一亮,接過來打開,愛不釋手:“樂欣,還是你記得!”
他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剛才飯桌上那點微妙的不快似乎消散了。
蕭樂欣看著他孩子氣的欣喜,心里那點堅冰融化了些許。
至少,這個家里還有一個人,會因為她的心意而感到快樂。
盡管,這快樂如此廉價而易得。
“喲,嫂子現(xiàn)在真是財大氣粗,送禮都這么有檔次。”
朱玉琦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慣有的、似笑非笑的腔調(diào)。
“不像我們,全靠肖波以后努力了!
肖波聞言,挺了挺背,臉上重新煥發(fā)出光彩。
“對了,嫂子,”朱玉琦目光一轉(zhuǎn),落在門口餐椅上那只珍珠灰的包上。
“你那只包挺好看的,新買的?以前沒見你背過。”
話題忽然轉(zhuǎn)到包上,蕭樂欣心頭微微一緊。
“嗯,上個月買的!
“什么牌子呀?看著皮質(zhì)挺好的!敝煊耒酒鹕,似乎好奇地走過去。
她伸手摸了摸包面,動作不算輕柔。
“愛馬仕!笔挊沸篮喍袒卮稹
“愛馬仕?!”朱玉琦聲音拔高,帶著夸張的驚訝,“那很貴吧?”
餐桌邊的其他人都看了過來。鄭桂芳撫摸著羊絨披肩的手也停了下來。
“還行。”蕭樂欣不想多說。
“我聽說愛馬仕的包,動不動就十幾二十萬呢!還得配貨,是不是嫂子?”
朱玉琦轉(zhuǎn)過身,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你這只……多少錢?”
空氣安靜了一瞬。連李晟瀚都停下了擺弄工具的手,看了過來。
蕭樂欣感到所有目光都釘在自己身上,如同細密的針。
她沉默了兩秒,在說出一個含糊的數(shù)字和實話之間,選擇了后者。
有些界限,不如早點劃清。
“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
她清晰地報出價格,聲音不高,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
“多少?!”鄭桂芳先失聲叫了出來,眼睛瞪大,看著那只包。
“十八萬……買個包?!”李父也皺緊了眉頭,滿臉不贊同。
李晟瀚也愣住了,看看包,又看看蕭樂欣,眼神里充滿愕然和不解。
“我的老天爺……”鄭桂芳撫著胸口,像是被這個數(shù)字嚇到了。
“十八萬……能在咱這兒付個小戶型首付了!你就買個……裝東西的?”
她的語氣從震驚迅速轉(zhuǎn)為譴責(zé)。
“樂欣,不是媽說你,你這花錢也太沒數(shù)了!女人家,這么虛榮怎么行!”
“媽,嫂子自己賺的錢,愛怎么花怎么花!崩铌慑滩蛔¢_口,語氣有些弱。
“自己賺的就能這么糟蹋?”鄭桂芳聲音更尖利了,“你們以后不過日子了?”
“孩子不要了?將來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一點都不知道節(jié)儉!”
“就是,”朱玉琦走回座位,慢悠悠地坐下,語氣酸溜溜的。
“還是嫂子命好,自己賺得多,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不像我,買個幾千塊的包都得猶豫好久,還得指望肖波以后有出息!
她說著,親昵地挽住肖波的胳膊。
肖波臉上有點訕訕的,但腰桿卻下意識挺直了些,仿佛那五百萬年薪已經(jīng)到手。
蕭樂欣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承受著所有或震驚、或譴責(zé)、或嫉妒的目光。
那只價值十八萬的包,此刻成了她“虛榮”、“敗家”、“不顧家”的罪證。
也是橫亙在她與這個家庭之間,一道無形卻堅固的壁壘。
她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也有些悲涼。
她拼盡全力換來的一點自我獎賞,在他們眼里,竟如此不堪。
“媽,包是我工作表現(xiàn)好,公司獎勵的一部分!彼噲D解釋,聲音干澀。
“什么獎勵能這么貴?你們公司錢多得沒處花了吧?”鄭桂芳不信。
“是集團許總特批的……算了。”蕭樂欣看到婆婆臉上的表情,知道解釋無用。
“行了,少說兩句!崩罡盖昧饲米雷,語氣沉悶,“吃飯。”
氣氛徹底僵冷下來。只有電視里綜藝節(jié)目的笑聲突兀地響著。
朱玉琦低著頭,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向上彎起。
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只小龍蝦,剝得格外仔細,仿佛在享受某種勝利的滋味。
蕭樂欣默默坐回座位。面前的食物已經(jīng)徹底涼了,凝結(jié)著白色的油花。
她一口也吃不下。
李晟瀚在桌子底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帶著歉意和安撫。
蕭樂欣沒有回應(yīng)。那只手傳來的溫度,此刻顯得如此微弱無力。
她看著那只放在不遠處椅子上的包。
珍珠灰,在并不明亮的燈光下,泛著柔和卻孤寂的光澤。
它靜靜地待在那里,像一個美麗而無辜的祭品。
等待著,即將降臨的、充滿惡意的審判。
04
晚餐在一種近乎凝滯的尷尬中接近尾聲。
鄭桂芳臉色一直不太好看,收拾碗筷時弄得叮當(dāng)作響。
李父悶頭喝茶,看著電視,一言不發(fā)。
朱玉琦倒是心情很好的樣子,拉著肖波小聲說笑,眼神時不時瞟向那只包。
蕭樂欣起身幫忙收拾,被鄭桂芳硬邦邦地拒絕:“你坐著吧,別再把衣服弄臟了。”
話里的刺,清晰可辨。
蕭樂欣沒再堅持,她走到客廳窗邊,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
小區(qū)里燈光稀疏,遠處城市中心的霓虹光華,仿佛另一個世界。
李晟瀚走過來,站在她身邊,沉默了一會兒。
“樂欣,”他壓低聲音,“那包……真的那么貴?”
蕭樂欣沒回頭:“嗯!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他語氣有些復(fù)雜,“媽他們肯定接受不了。”
“我自己的獎金,需要商量嗎?”蕭樂欣轉(zhuǎn)過頭,看著他。
李晟瀚被她平靜的目光看得有些語塞。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家里情況你也知道,媽比較傳統(tǒng)……”
“傳統(tǒng)不等于可以隨意評判我的消費!笔挊沸来驍嗨Z氣依舊平靜。
“晟瀚,我賺的每一分錢,都是憑自己本事,熬過無數(shù)個通宵換來的!
“我買房子,沒要家里一分錢。每個月給爸媽的生活費,遠超尋常。”
“逢年過節(jié)的紅包禮物,從未短缺。甚至玉琦結(jié)婚,我包了最大的紅包!
她一項項數(shù)著,聲音不高,卻像錘子敲在李晟瀚心上。
“我花十八萬買一個自己喜歡的東西,就這么罪大惡極嗎?”
李晟瀚張了張嘴,臉上發(fā)燒,半晌才訥訥道:“我不是怪你……只是……”
“只是希望我繼續(xù)隱忍,繼續(xù)付出,然后接受他們理所當(dāng)然的挑剔,是嗎?”
蕭樂欣問出了他不敢想,更不敢說的話。
李晟瀚狼狽地別開視線。
客廳另一邊,朱玉琦不知和肖波說了什么,兩人笑了起來。
笑聲刺耳。
“嫂子,別站那兒了,過來吃點水果吧!”朱玉琦揚聲招呼,臉上帶著笑。
蕭樂欣斂去眼底的情緒,轉(zhuǎn)過身,臉上恢復(fù)慣常的平靜。
“好!
她走過去,在單人沙發(fā)上坐下。面前茶幾上擺著一盤切好的橙子。
那只珍珠灰的凱莉包,就在她斜對面不到兩米的餐椅上。
在略顯雜亂的餐廳背景里,它干凈、優(yōu)雅,格格不入。
像它的主人一樣。
“嫂子,喝點茶,解解膩!敝煊耒y得殷勤地倒了杯熱茶,遞過來。
蕭樂欣接過:“謝謝!
“哎呀,跟我還客氣啥。”朱玉琦笑著,也在旁邊坐下。
“對了嫂子,你說肖波那個面試,要注意點什么呀?你見多識廣,給指點指點唄!
她話題轉(zhuǎn)得自然,仿佛剛才關(guān)于包的不愉快從未發(fā)生。
肖波也立刻坐直身體,目光熱切地看過來。
鄭桂芳收拾完廚房,擦著手走出來,也坐到李父旁邊的沙發(fā)上。
似乎都在等著聽蕭樂欣的“高見”。
蕭樂欣捧著溫?zé)岬牟璞,指尖感受著瓷壁傳來的熱度?/p>
“戰(zhàn)略投資部,看重的是宏觀視野、行業(yè)洞察、風(fēng)險評估和決策能力。”
她斟酌著用詞,盡量客觀。
“面試官,尤其是許總,最討厭夸夸其談和沒有數(shù)據(jù)支撐的空想!
“準備時,最好深入研究一兩個你熟悉的行業(yè),形成有深度的分析報告。”
“最好能有獨特的觀點,或者潛在的優(yōu)質(zhì)項目資源作為切入點!
肖波聽得認真,連連點頭,拿出手機記錄。
朱玉琦卻微微蹙眉:“這么復(fù)雜啊……我老公專業(yè)能力很強的,就是不太會表現(xiàn)!
“面試就是表現(xiàn)!笔挊沸赖溃澳芰π枰豢匆姾驼J可!
“那……”朱玉琦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嫂子,你能不能……跟那位許總再美言幾句?”
“你看,咱們都是一家人,肖波好了,咱們?nèi)叶几垂獠皇??/p>
她語氣親昵,帶著撒嬌的意味,眼神卻緊緊盯著蕭樂欣。
鄭桂芳也開口道:“樂欣啊,能幫就幫一把。自家人,總比外人強!
李晟瀚也看了過來,眼神里帶著期盼。
蕭樂欣感到那杯茶的溫度,正迅速從指尖流失。
“許總做事,最講究原則和公平。內(nèi)推我已經(jīng)做了,再多說,反而不好。”
她聲音平穩(wěn),拒絕了。
朱玉琦臉上的笑容立刻淡了,撇撇嘴:“哦,這樣啊。我還以為嫂子面子多大呢!
陰陽怪氣,毫不掩飾。
鄭桂芳臉色也沉了沉,沒再說話,拿起遙控器換臺。
氣氛再次僵住。只有電視里廣告的聲音喧鬧地填充著寂靜。
蕭樂欣放下茶杯,站起身:“我去把包拿過來,放車里。”
她不想讓那只包繼續(xù)待在那里,像一個招搖的靶子。
“我去幫你拿吧嫂子!你坐著!”朱玉琦忽然也站起來,格外熱情。
“不用了,我自己……”蕭樂欣話未說完,朱玉琦已經(jīng)快步走向餐廳。
蕭樂欣看著她走向那只包,心頭掠過一絲莫名的不安。
朱玉琦走到椅子旁,伸手去拿那只凱莉包。
就在這時,她腳下似乎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身體猛地向前一傾!
“哎呀!”
驚呼聲中,她手里原本拿著的、不知何時又端起的那個白瓷大盆——
里面還剩小半盆冷卻后更加紅亮粘稠的小龍蝦和湯汁——
隨著她身體前傾的動作,脫手而出!
盆口,不偏不倚,對準了椅子上的珍珠灰皮包。
嘩啦——!!
黏膩、紅亮、布滿辣椒碎和花椒粒的湯汁,混合著十幾只小龍蝦,精準無比地,兜頭蓋臉,全部傾瀉進了那只打開的、價值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的凱莉包里。
時間,仿佛在那一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只有濃烈刺鼻的麻辣氣味,混合著油脂和海鮮的腥氣,瘋狂彌漫開來。
猩紅的湯汁,順著光滑昂貴的皮面,汩汩地往下流淌,滴落在淺色的瓷磚地面上。
迅速洇開一團團刺目油膩的污漬。
幾只小龍蝦的鉗子,還掛在包口,晃晃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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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續(xù)了大約三秒。
然后,朱玉琦驚恐萬分的聲音率先響起,帶著哭腔:“啊——!嫂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腳下滑了一下,我……”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看著一片狼藉的包和地面,臉上寫滿“驚慌”。
可蕭樂欣清晰地看到,在她垂下眼的瞬間,那眼底飛快閃過的一抹得色。
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但蕭樂欣知道,不是。
鄭桂芳和李父已經(jīng)快步走了過來。
看到椅子和地面上的慘狀,鄭桂芳倒吸一口涼氣。
她的目光先是在那只被徹底玷污的包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復(fù)雜。
隨即,她看向“驚慌失措”的女兒。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她呵斥道,但語氣里責(zé)怪意味并不重。
更多的是對眼前混亂局面的煩躁。
“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地板太滑了……”朱玉琦眼圈立刻紅了,委委屈屈。
“嫂子,對不起,我真的……我賠你!我一定賠你!”她轉(zhuǎn)向蕭樂欣,語無倫次。
賠?蕭樂欣看著她那張泫然欲泣的臉,心底一片冰涼的諷刺。
你拿什么賠?你丈夫那份還沒影子的五百萬年薪嗎?
李父皺著眉頭,看著地上的油污:“先別說了,趕緊收拾!這弄得……”
李晟瀚也沖了過來,看到包的慘狀,臉色變了變。
“玉琦!你!”他氣得一時說不出話,又趕緊看向蕭樂欣,“樂欣,這……”
蕭樂欣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從湯汁傾瀉而下的那一刻起,她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釘在了原地。
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緩慢而沉重地搏動,每一下都帶著鈍痛。
她看著那只包。珍珠灰變成了紅褐色,黏膩的湯汁滲透進每一道縫線。
精心保養(yǎng)的皮革被熱油和辣味浸泡,幾乎可以預(yù)見那無法挽回的損傷。
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不只是錢。
是她熬夜修改方案到凌晨三點的星光。
是她頂著時差與難纏對手周旋的緊繃神經(jīng)。
是她拿下項目后,許文贊許的點頭和那句“這是你應(yīng)得的”。
是她對自己這些年所有努力和付出,一個微小而珍貴的肯定。
現(xiàn)在,它被毀了。以這樣一種荒謬、粗暴、充滿惡意的方式。
被一盆廉價的小龍蝦,和更廉價的人心。
全家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她身上。
朱玉琦在“哭泣”,眼神卻透過指縫偷偷觀察她的反應(yīng)。
婆婆皺著眉,看著污糟的地面和那只包,嘴唇抿緊,似乎在權(quán)衡什么。
公公一臉煩躁,顯然更關(guān)心打掃問題。
李晟瀚則滿臉焦急和無奈,看看妹妹,又看看她,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
沒有一個人,第一時間沖過來,為她的損失感到真正的痛心或憤怒。
沒有一個人,嚴厲地、 unequivocally地指責(zé)朱玉琦這明顯“失手”的惡劣。
他們都在等。等她的反應(yīng)。
等她失態(tài),等她崩潰,等她為了一只“虛榮”的包大發(fā)雷霆。
然后,他們就可以順勢把“小題大做”、“斤斤計較”、“不顧親情”的帽子扣下來。
最終將這場明目張膽的破壞,輕描淡寫地歸結(jié)為一場“意外”。
而她,將再次成為那個不懂事、不寬容、與這個家格格不入的“外人”。
冰冷的寒意,從腳底一寸寸蔓延上來,凍結(jié)了她的血液,她的呼吸。
比看到包被毀更讓她心寒的,是眼前這一張張熟悉面孔上,此刻流露出的真實情緒。
那是一種默許,一種縱容,甚至……一種隱秘的期待。
期待她這個“高高在上”的嫂子,跌落塵埃,露出狼狽。
朱玉琦的抽泣聲漸漸小了,她放下手,眼睛紅腫,怯怯地看著蕭樂欣。
“嫂子……你別生氣……我……我真不是有心的……”
語氣可憐,眼底卻藏著幾乎壓不住的挑釁和快意。
看啊,你寶貝一樣的包,被我毀了。你能拿我怎么樣?
媽在這兒,哥在這兒,你敢發(fā)脾氣嗎?
你那些本事,那些錢,在這個家里,有什么用?
蕭樂欣讀懂了那眼神。讀得清清楚楚。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卻也讓她混沌的頭腦驟然清醒。
憤怒沒有用。哭泣沒有用。爭辯沒有用。
這個家,早已在日復(fù)一日的偏袒和索取中,失去了對她最基本的尊重和公平。
她曾經(jīng)以為的忍讓和付出,換來的不是理解,而是變本加厲的理所當(dāng)然和嫉妒。
底線被一次次試探,直到今天,被徹底踏碎。
連同那只包一起,被油膩腥臭的湯汁,踐踏得面目全非。
也好。
碎了,就徹底碎了。
她看著朱玉琦那張看似無辜的臉,看著婆婆緊抿的唇,看著丈夫無措的神情。
心底最后一絲溫情的牽絆,隨著那只被玷污的包,一起死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明。
她忽然,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笑。是某種情緒徹底剝離后的空洞。
然后,在全家或明或暗的“看笑話”目光中——
在朱玉琦幾乎要掩飾不住的得意眼神里——
蕭樂欣動了。
她沒有尖叫,沒有怒吼,甚至沒有再看那只包一眼。
她只是平靜地,從餐桌上抽了一張紙巾。
慢條斯理地,擦了擦自己干凈的手。
仿佛要擦掉的,不是并不存在的污漬,而是與這個家最后一點黏連的溫度。
06
餐廳頂燈的光線有些慘白,落在蕭樂欣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
她擦手的動作很慢,很仔細,指尖,指縫,手背。
紙巾潔白,襯得她的手指纖細修長,卻透著一股玉石般的冷硬。
所有人都屏息看著她的動作,不明白她這反常的平靜意味著什么。
朱玉琦的抽噎聲停了,眼底的得意漸漸被一絲疑惑和不安取代。
這不對。嫂子應(yīng)該尖叫,應(yīng)該哭罵,應(yīng)該指著她的鼻子讓她滾出去。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安靜得……可怕。
鄭桂芳眉頭皺得更緊,嘴唇嚅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么緩和的話。
但看著兒媳那副冷冰冰的模樣,話又咽了回去。
李晟瀚上前一步,試圖去拉蕭樂欣的手:“樂欣,你先別急,我們……”
他的手剛碰到她的衣袖,蕭樂欣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動作不大,卻帶著明確的拒絕。
李晟瀚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白了白。
蕭樂欣終于擦完了手。她將那張揉皺的紙巾,輕輕放在油膩的桌面上。
然后,她把手伸進了自己大衣的口袋。
掏出了手機。
黑色的手機殼,邊緣泛著冷光。
她的動作很穩(wěn),沒有一絲顫抖。
解鎖,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亮她低垂的眼睫。
她點開通訊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
餐廳里安靜得能聽到窗外隱約傳來的風(fēng)聲,和每個人壓抑的呼吸聲。
朱玉琦看著那手機,心頭莫名一跳。
鄭桂芳也察覺出不對勁,厲聲開口:“樂欣!你干什么!玉琦都道歉了!”
“不就是個包嗎!臟了洗洗就是了!一家人,你要鬧得這么難堪?”
她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權(quán)威和指責(zé),試圖壓下這詭異的氣氛。
蕭樂欣像是沒聽見。
她的指尖,停在了一個備注為“許文”的名字上。
沒有絲毫猶豫,她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這死寂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
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朱玉琦的臉色,瞬間變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驟然收縮。
肖波原本還在為地上的狼藉和自己的西裝褲腳沾了油點而懊惱。
聽到“許文”兩個字,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褪盡。
“嫂子!你……”他失聲喊出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
鄭桂芳和李父不明所以,但看到女兒女婿驟變的臉色,也意識到事情嚴重。
李晟瀚更是徹底懵了,看看蕭樂欣,又看看臉色慘白的肖波。
“喂,樂欣?”
電話接通了。一個沉穩(wěn)、略帶磁性的中年男聲通過揚聲器傳了出來。
聲音不大,卻帶著久居上位的從容和穿透力。
是許文。
蕭樂欣將手機平舉到面前,確保自己的聲音清晰。
她的語調(diào),是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溫和。
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決絕。
“許總,晚上好,抱歉這么晚打擾您!
“關(guān)于我之前向您內(nèi)推,應(yīng)聘亞太區(qū)戰(zhàn)略投資部副總職位的肖波先生——”
她說到這里,微微頓了一下。
目光,平靜地掃過對面如遭雷擊、渾身僵硬的肖波。
也掃過旁邊瞪大眼睛、滿臉難以置信和驚恐的朱玉琦。
然后,她清晰而緩慢地,說出了后面的話。
“因一些突發(fā)且令人遺憾的家庭狀況,經(jīng)過慎重考慮——”
“我認為,肖波先生及其家人所展現(xiàn)出的品性、格局與價值觀念——”
“與集團核心崗位的要求,以及我們一貫秉持的專業(yè)、尊重、共贏理念——”
“存在根本性且難以調(diào)和的不符!
“因此,我正式請求,取消對肖波先生的所有內(nèi)推與背書!
“由此可能給您和人事部門帶來的額外工作,我深表歉意!
“具體書面說明及致歉函,我會在明早十點前,發(fā)送到您的郵箱!
“好的,再次抱歉。許總晚安!
她沒有給對方詢問或勸說的機會,說完,便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語調(diào)平穩(wěn),措辭嚴謹,理由充分,姿態(tài)無可指摘。
完全是頂尖職場精英處理危機事件的范本。
卻將一場毀滅性的風(fēng)暴,裹挾在這平靜無波的話語里,精準投下。
啪嗒。
朱玉琦手里捏著的、原本用來裝可憐擦眼淚的紙巾,掉在了地上。
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干干凈凈。
嘴唇哆嗦著,眼睛瞪得極大,眼珠子幾乎要凸出來。
像是無法理解剛才聽到的話,又像是完全理解了,以至于被巨大的恐懼攫住。
“你……你……”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氣音,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