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得從1950年春天說起，北京城那會兒還凍得人直哆嗦。

清華園里，一間書房塞滿了舊書和圖紙，一個女人正趴在桌上畫圖，咳得厲害。

這女人是林徽因，肺病把她折磨得只剩一把骨頭，可她手里的筆穩(wěn)得很。

燈光昏黃，照著她那張沒啥血色的臉，她畫的不是什么風花雪月的亭子，而是一個剛滿周歲的國家的臉面——國徽。

這活兒，不是畫著玩的，是跟閻王爺搶時間，也是在回答一個時代的問題。

新中國這棟大房子蓋起來了，可門臉上連個牌匾都沒有。

得趕緊弄個像樣的圖樣出來，讓四萬萬人都認，也讓全世界都看看，咱中國人到底站起來是個什么精氣神。

話說回來，這事兒早就張羅開了。

建國那陣子，中央就發(fā)了話，全國征集國徽圖稿。

要求就十二個字，硬邦邦的：“中國特征、政權(quán)特征、工農(nóng)聯(lián)盟”。

話不多，分量千斤重，給這新國家的“臉”定下了調(diào)子。

一下子，全國各地的稿子跟雪片似的飛到北京，九百多份，啥樣的都有。

老百姓熱情高是真高，可畫出來的東西，就有點五花八門了。

有人還想著老皇歷，畫了個龍啊鳳的，評審的人一看就給斃了，說這是封建王朝那套，不行。

有人腦子直，就把五角星跟齒輪擱一塊兒，又被說太干巴，沒嚼頭。

更多的是那種不中不洋的，要么學蘇聯(lián)老大哥，畫鐮刀錘子，要么就堆上一堆祥云、仙鶴，看著亂糟糟的，不知道想說啥。

這九百多份圖稿，堆在那兒，看著熱鬧，其實挺愁人的。

它說明一個問題：大伙兒都愛國，但這愛國的心氣兒，跟能拿得出手的設(shè)計本事，中間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日子一天天過，天安門城樓上還掛著開國大典時那個臨時的會徽，總不是個事兒。

這新中國，急著要一個能鎮(zhèn)得住場面、經(jīng)得起琢磨的永久標志。

眼瞅著“海選”沒戲，上頭決定換個玩法，不搞群眾運動了，直接找頂尖高手“命題作文”。

這么一來，兩撥人馬就浮出了水面，代表了當時中國設(shè)計界的兩座山頭。

一撥是中央美院的張仃他們。

這幫人是跟著革命隊伍一路畫過來的，畫宣傳畫、畫年畫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他們的筆桿子，沾的是槍炮的硝煙和土地的泥巴，畫出來的東西，顏色火辣辣的，線條硬邦邦的，瞅一眼就讓人熱血沸騰。

在他們看來，國徽就得像一面戰(zhàn)旗，一聲口號，簡單直接，讓大字不識一個的老百姓也能一眼看明白，跟著激動。

另一撥，就是清華大學營建系的梁思成和林徽因。

這對夫妻，一輩子都在跟中國的古建筑打交道，滿腦子都是斗拱、瓦當、青銅器上的花紋。

他們說話，都帶著一股子書卷氣。

他們覺得，國徽不能光吼，得有內(nèi)涵，得像一本厚厚的史書，把五千年的家底都濃縮進去，得莊重、得典雅，得有那種不動聲色的力量。

于是，一場沒動刀槍的“比武”，就在中央美院和清華園的設(shè)計室里悄悄開場了。

這不光是兩種畫風在打架，更是兩種心思在碰撞：這個新生的國家，到底是該亮出革命的肌肉，還是該披上文明的錦袍？

對林徽因來說，這可能是她這輩子最后一次為國家干的大事了。

她的身體已經(jīng)垮了，肺癆讓她連大聲說話都費勁。

可她一頭扎進了故紙堆里，從商周的銅鼎，到漢唐的石碑，翻了個底朝天，就想給這個年輕的共和國，找一個古老又貴氣的“魂”。

最后，她把寶押在了一樣東西上——玉璧。

這可不是她隨手抓來的。

在她心里，這塊圓圓的玉，講究大了去了。

首先，老祖宗在《周禮》里就說了，“以蒼璧禮天”，這是祭天用的寶貝，代表國家一統(tǒng)，敬天法祖。

其次，古人說君子“比德于玉”，玉代表的是和平、是信義，正好是一個新國家立身的根本。

最后，它那個圓乎乎的形狀，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象征著全國人民大團結(jié)。

想好了骨架，林徽因就開始往上添肉。

她把革命的符號和傳統(tǒng)的美學，像和面一樣揉在了一起。

最中間，一顆紅彤彤的五角星，告訴所有人，這國家是誰在領(lǐng)著走。

玉璧外頭，繞著一圈飽滿的麥穗稻禾，每一顆谷子都被她畫得像是要爆開一樣，象征著養(yǎng)活所有人的工農(nóng)大眾和這片肥沃的土地。

那圈邊的花紋，她用了漢代瓦當上“長樂未央”的圖案，盼著國家能長久安穩(wěn)，好日子沒個頭。

這份設(shè)計稿，是林徽因咳著血畫出來的，把中國老祖宗的美學，用一種全新的方式給盤活了。

稿子畫出來，先給一幫文化人看，大家一看，都拍案叫絕，覺得這東西太雅了，太有分量了。

可問題是，這玩意兒一旦走出書齋，拿到大庭廣眾之下去，一個要命的問題就來了。

在一次評審會上，有人提了個問題，直戳林徽因方案的軟肋：“梁先生，林先生，你們這個玉璧，讀書人、文化人知道是好東西，可占中國人口大多數(shù)的工人、農(nóng)民，他們認得這是個啥玩意兒嗎？”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把所有人都澆醒了。

是啊，1950年的中國是什么樣子？

絕大多數(shù)人還不識字，報紙都看不明白，你整個這么文縐縐的東西，誰懂??？

一個國家的標志，首要任務(wù)不是讓專家點頭稱贊，而是得讓田間地頭的農(nóng)民、工廠里的工人，一眼就能認出來，心里能跟著熱乎起來。

那個時候的中國，需要的是一個能跟老百姓直接對話的符號。

他們不懂《周禮》，沒見過玉璧，但他們?nèi)巳硕颊J得一個地方——天安門。

那座城樓，是皇帝沒了、新社會來了的見證。

幾個月前，毛主席就是站在那上面，對著全世界喊出“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天安門早就不是一座簡單的建筑了，它是刻在四萬萬中國人心里的一座豐碑。

為了看得更清楚，他們干脆做了個實驗。

把兩份方案的草圖放大，掛在政協(xié)禮堂的墻上，人站得遠遠地看，模擬掛在天安門城樓上的效果。

結(jié)果一目了然：張仃他們以天安門為主體的設(shè)計，輪廓清楚，紅是紅，黃是黃，大老遠就能看明白。

而林徽因那個玉璧方案，就顯得太“秀氣”了，那些精雕細琢的紋路和細節(jié)，離遠了就糊成一團，啥也看不清。

更關(guān)鍵的是，那時候咱們在國際上挺孤立的。

西方國家都封鎖咱們，國徽這張“名片”遞出去，必須得立場鮮明，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工農(nóng)當家做主的國家。

你弄個玉璧，內(nèi)涵是深，可外國人更看不懂了，還以為是哪個朝代的古董呢。

你再看看人家蘇聯(lián)的國徽，鐮刀斧頭，朝鮮的國徽，大壩水電站，都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是誰，我信什么。

最后，沒啥懸念了。

歷史的天平，穩(wěn)穩(wěn)地倒向了那個更有勁兒、更響亮、更能讓老百姓“看得懂”的天安門方案。

最終方案定了下來，國徽上沒有林徽因心心念念的玉璧。

但她畫的那些顆粒飽滿的稻穗，那條飄逸的紅色綬帶，還有整個圓形的構(gòu)圖，都被吸收了進去，成了最終國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對這個結(jié)果，林徽因心里有文人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個公民的接受。

她在自己的筆記本里寫，國徽是國家的臉，不是哪個設(shè)計師的作品。

這事兒過去七十多年了。

后來，林徽因的玉璧方案手稿在網(wǎng)上被人翻了出來，很多人看了都說，真美啊，太可惜了。

這種可惜，恰恰說明咱們的日子跟當年不一樣了。

現(xiàn)在國家強大了，老百姓生活好了，我們有閑情逸致去品味那些含蓄的美，去琢磨那些古老的文化了。

可要是把時間倒撥回1950年，那個一窮二白、強敵環(huán)伺的當口，我們得承認，那會兒中國最需要的不是溫文爾雅的吟誦，而是一聲響亮的吶喊。

最終掛上天安門城樓的國徽，用它雄偉的姿態(tài)，扛起了一個新生國家所有的希望和力量。

林徽因設(shè)計的稻穗被保留了下來，成了國徽的一部分。

五年后，她在北京的病榻上離世，這座她曾傾盡心力想要保護其完整城墻的古都，最終成了她的長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