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娘,這屋頂又漏水了,夜里水滴在臉上,涼得睡不著?!毙⌒〉母毺ь^看著屋頂,聲音帶著一絲抱怨。
母親陳氏嘆了口氣,放下手中正在縫補(bǔ)的衣衫:“沒辦法,福寶,這雨一下就是三天。你爹還沒回來嗎?”
“爹去鎮(zhèn)上賣柴了,估摸著快回來了?!备毠郧傻啬眠^一個(gè)破舊的木盆,放在床榻上方,試圖接住那連綿不絕的雨水。
這間茅草屋,是他們一家四口唯一的棲身之所。屋子已經(jīng)非常老舊,墻壁多處皸裂,屋頂?shù)拿┎菹∈璨豢埃糠甏笥?,屋里就成了水簾洞?/p>
“你大哥呢?讓他多添點(diǎn)柴火,這屋里太濕了?!标愂蠁?。
“大哥去后山挖野菜了,說要給您補(bǔ)身子?!备毣卮?。
陳氏聽完,眼中閃過一絲心酸。她的大兒子福壽,今年不過十四歲,卻早早地?fù)?dān)起了家里的重?fù)?dān),比同齡的孩子懂事得多。
“這日子,什么時(shí)候才是個(gè)頭啊?!标愂系吐曌哉Z。
就在這時(shí),門被推開了,父親李栓柱回來了。他身上的蓑衣上掛滿了水珠,臉色比外面的天氣還要陰沉。
“爹,你回來了!”福寶趕緊跑過去,接過他手里的空竹筐。
“賣得怎么樣?”陳氏急忙問道。
李栓柱嘆了口氣,將竹筐重重地放在地上:“沒賣掉多少。鎮(zhèn)上今天集市不好,柴火堆滿了路邊,根本賣不上價(jià)。夠買些粗糧,和一盞燈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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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陳氏失望地垂下頭,手中的針線也慢了下來。
“娘,你看,爹把燈油買回來了!”福寶指著竹筐里一個(gè)用油紙包著的小瓶子,興奮地說,“晚上我們就有亮光了!”
“是啊,有亮光了?!崩钏ㄖ鶖D出一個(gè)勉強(qiáng)的笑容,但眼神里卻充滿了疲憊和無奈。
家里的日子,如同這間茅屋一樣,風(fēng)雨飄搖,搖搖欲墜。李栓柱世代居住在這里,祖上留下這間茅屋,也留下了一份沉重的負(fù)擔(dān)。
“栓柱,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陳氏欲言又止。
“別說了!”李栓柱的聲音突然提高,“我們不能走!這是老祖宗留下的根基!我們在這里住了三代人了,能去哪里?”
陳氏看著丈夫,知道他心中的執(zhí)念,只能再次嘆息。
02
夜晚,茅屋內(nèi)難得地亮起了一盞微弱的油燈。燈光昏黃,卻給這個(gè)簡陋的家?guī)砹艘唤z溫暖。
福壽也回來了,他將挖到的野菜放在桌上:“娘,我去生火?!?/p>
“今天不用生火了?!崩钏ㄖf,“把粗糧拿出來,我們吃點(diǎn)干的,省些柴火?!?/p>
一家人圍坐在油燈旁,氣氛壓抑而沉重。李栓柱將油燈放在屋子中央唯一一張破舊的木桌上,光芒剛好能照亮所有人的臉。
“爹,我們什么時(shí)候才能有新房子???”福寶好奇地問。
李栓柱摸了摸他的頭,聲音里帶著一絲苦澀:“等爹多賣些柴火,多掙些錢,就給你蓋新房子?!?/p>
“等你掙錢,這茅屋怕是早就塌了?!备鄣穆曇魩е环夏挲g的早熟和沉重,“爹,你為什么總是不聽娘的話?我們應(yīng)該去投奔舅舅的?!?/p>
李栓柱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混賬!去投奔你舅舅?那是乞討!我們李家世代清白,不能做這種丟人的事情!”
“可是舅舅說,他可以幫爹在鎮(zhèn)上找個(gè)活計(jì),比賣柴火強(qiáng)多了?!备蹱庌q道。
“住口!”李栓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油燈晃了晃,火苗差點(diǎn)熄滅,“我說了,我們不走!我們不能拋棄祖產(chǎn)!”
陳氏急忙上前,拉住丈夫:“栓柱,你別對孩子發(fā)火。福壽也是為我們好?!?/p>
“為我們好?”李栓柱冷笑一聲,“為我們好,就應(yīng)該聽我的話,守住祖宗留下的東西!”
李栓柱的固執(zhí),讓這個(gè)家常年籠罩在一種看不到希望的陰影之中。他寧愿守著這間隨時(shí)可能倒塌的茅屋,忍受著貧困和潮濕,也不愿去外面搏一搏。
“可是爹,這個(gè)房子,一點(diǎn)都不好?!备毧粗蓓?,委屈地說,“每次下雨,水都會(huì)滴在我的頭上,我害怕?!?/p>
李栓柱看著小兒子的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他依然堅(jiān)持:“再不好,它也是我們的家。你要學(xué)會(huì)知足?!?/p>
爭吵聲平息下來,一家人默默地吃完了粗糙的晚餐。
夜深了,油燈的光芒顯得更加微弱。李栓柱吹熄了燈,四口人擠在濕漉漉的床榻上,聽著屋外呼嘯的風(fēng)聲和屋頂?shù)温涞挠曷暋?/p>
“栓柱,明天去把屋頂修一修吧?!标愂闲÷曊f。
“修?哪里有錢去買茅草?再說,修了又能撐多久?”李栓柱嘆了口氣,聲音里充滿了絕望,“這間屋子,早就該壽終正寢了?!?/p>
03
第二天早上,李栓柱帶著福壽又去了后山砍柴。陳氏則留在家里,照顧福寶,并收拾那間永遠(yuǎn)也收拾不干凈的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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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想到一個(gè)辦法!”福寶突然蹦了起來,他跑到昨晚放油燈的桌子旁。
“什么辦法?”陳氏問。
“爹不是說,屋子太潮濕了嗎?”福寶抱著一個(gè)破舊的燭臺(tái),上面插著半截蠟燭,那是鄰居施舍給他們,用來拜神用的,“我們點(diǎn)上蠟燭,就能把屋子烘干了!”
“別胡鬧!”陳氏急忙制止他,“蠟燭是用來應(yīng)急的,不能隨便點(diǎn)!再說,這茅草屋,一點(diǎn)就著,太危險(xiǎn)了!”
“不會(huì)的,娘,我就點(diǎn)一下下!”福寶不聽勸,他費(fèi)力地找到了火折子,對著那半截蠟燭小心翼翼地吹著。
燭臺(tái)很輕,很快,蠟燭被點(diǎn)亮了,豆大的火苗在陰暗潮濕的茅屋里,發(fā)出溫暖的光芒。
福寶高興地拍手:“娘,你看!亮了!一點(diǎn)都不潮濕了!”
“快吹滅它!”陳氏放下手中的活計(jì),急忙走過去。
就在這時(shí),福寶一不小心,腳下踩到了一個(gè)滾落的木塊,身體猛地一歪。
他手中的燭臺(tái)失去了平衡,“咚”的一聲,重重地摔在了屋子中央的木桌上。
蠟燭斷裂,滾燙的燭油和火苗,瞬間濺射開來,灑在了那張被潮氣浸泡得發(fā)黑、干燥的茅草桌布上。
“福寶!”陳氏驚恐地大喊一聲。
火苗得到了桌布的助燃,瞬間“呼”地一下竄高。桌布是茅草編織的,干燥易燃,火勢以驚人的速度蔓延。
“快!快用水!”陳氏一把抱起嚇傻的福寶,沖到墻角,拿起昨晚接水的木盆。
但那木盆里的水,只是薄薄的一層,潑上去,只發(fā)出了“滋啦”一聲,火勢卻更加兇猛地燃燒起來,濃密的黑煙瞬間彌漫了整個(gè)屋子。
茅屋是木頭和茅草的結(jié)構(gòu),在潮濕環(huán)境下,木頭雖然不易點(diǎn)燃,但茅草卻因?yàn)殚L年失修,干枯易燃。
不到片刻,火苗已經(jīng)沿著木桌,迅速躥上了屋頂?shù)臋M梁!
“快跑!快跑!”陳氏顧不上拿任何東西,她抱起福寶,連滾帶爬地沖出了搖搖欲墜的茅屋。
04
我和福寶沖出來時(shí),整個(gè)茅屋已經(jīng)被熊熊的火焰吞噬。
噼里啪啦的燃燒聲,在空曠的田野上顯得異常響亮。濃煙滾滾,直沖天際。
陳氏抱著福寶,驚魂未定地坐在屋前的空地上,看著那間承載了他們?nèi)诵乃岷拓毨У拿┪?,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福寶!你嚇?biāo)牢伊?!你怎么這么不聽話!”陳氏抱著他,又驚又氣。
福寶也嚇壞了,他緊緊地抱著母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就在這時(shí),遠(yuǎn)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李栓柱和福壽扛著柴火,看到滾滾黑煙,都瘋了一樣地跑了回來。
“怎么回事?!”李栓柱看到眼前這一幕,手里的柴火“嘩啦”一聲全部掉在了地上。
“爹!娘!”福壽沖到我們身邊,看到我們安然無恙,才松了一口氣。
李栓柱的目光,呆滯地看著那片火海,他的臉色慘白,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屋子……我的屋子……”李栓柱喃喃地說,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心痛。
“栓柱,你別這樣!”陳氏趕緊上前,想拉他起來,“人沒事就好!屋子燒了可以再蓋!”
“再蓋?”李栓柱猛地回頭,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絕望,“我們拿什么蓋?這是祖宗留下的唯一的產(chǎn)業(yè)!現(xiàn)在全沒了!我們以后住哪里?睡哪里?”
他沖到火海前,想沖進(jìn)去,但被福壽死死地抱住了。
“爹!危險(xiǎn)!你冷靜點(diǎn)!”福壽大喊。
李栓柱看著那被燒得只剩下焦黑框架的茅屋,再也忍不住,發(fā)出了痛苦的哀嚎。他所有的固執(zhí)、所有的堅(jiān)守,所有的希望,都隨著這場大火,化為了灰燼。
“我們完了……我們什么都沒有了!”李栓柱絕望地說。
陳氏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中也充滿了酸澀。她知道,這間茅屋是李栓柱多年來的精神支柱,是他拒絕改變,拒絕走出困境的唯一借口。
“爹,你別傷心了?!备毨钏ㄖ囊陆?,小聲安慰他。
李栓柱轉(zhuǎn)過頭,看著福寶那張帶著煙灰和淚痕的小臉,他的怒氣和絕望達(dá)到了頂點(diǎn)。
他猛地抬起手,朝著福寶的臉頰狠狠地扇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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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你這個(gè)孽障!你為什么要點(diǎn)蠟燭!你毀了我們的一切!”李栓柱的怒吼聲,蓋過了火焰的噼啪聲。
巴掌沒有落下。陳氏眼疾手快,猛地抓住李栓柱的手腕,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的手拽了回來。
“李栓柱!你清醒一點(diǎn)!”陳氏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這是李栓柱從未見過的堅(jiān)決。
“你還要打孩子嗎?!”陳氏的眼神里,充滿了憤怒和失望,“屋子已經(jīng)燒了,你現(xiàn)在打孩子有什么用?他不是故意的!”
“我的一切都被他毀了!他毀了我們!”李栓柱掙扎著,眼神里充滿了血絲。
“被他毀了?!”陳氏怒極反笑,她指著那片焦黑的廢墟,“李栓柱!你好好看看!這個(gè)破屋子,早就被你祖祖輩輩的固執(zhí)和懶惰給毀了!”
“它早就塌了!你為什么不肯承認(rèn)!你天天守著它,不讓我們投奔舅舅,不讓我們?nèi)ユ?zhèn)上找活計(jì),你怕什么?!”
“你怕的是走出去,就再也找不到可以逃避責(zé)任的借口!”陳氏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尖銳,直擊李栓柱的心臟。
李栓柱徹底愣住了,他看著陳氏,眼神里充滿了震動(dòng)和不解。
陳氏放下了福寶,她向前一步,走到李栓柱的面前,看著他那張寫滿了頹廢和絕望的臉,她突然笑了起來。
那笑聲,清脆,暢快,帶著一種巨大的、釋放的意味。
福壽看著熊熊燃燒的廢墟,也緩緩地笑了。他的笑容,帶著一種終于解脫的欣慰。
福寶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他看到父母和哥哥都在笑,也跟著露出了懵懂的笑容。
一家四口,緊緊地相擁在一起,笑聲在廢墟上回蕩。
“哈哈哈哈——!”李栓柱也從最初的絕望中清醒過來,他看著那片廢墟,看著緊緊抱在一起的妻兒,他也放聲大笑起來。
陳氏抬起頭,眼神明亮,她看著李栓柱,那雙眼睛里充滿了希望。
“栓柱,你明白了嗎?”陳氏說,她的聲音里充滿了興奮和釋然。
“這間屋子,它不是我們的家,它是個(gè)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