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生論

臣聞：天地以動而久，日月以行而明。今觀世風(fēng)，或溺于奔競而神敝，或耽于逸豫而氣衰。二者殊途，實歸一本：皆失中和之常，罕窺生生之機。臣謹稽經(jīng)史，參驗人事，冒死上陳“動”道之要，以為救時之方。

破題

夫圣賢之道，非僅存于靜觀，實寓于日用之動。

承題

蓋《易》象運行而不息，《禮》制周旋而有節(jié)。今人但知“靜以修身”，而不知“動以達天”，此偏廢之弊所由生也。

起講

昔者大禹治水，胼手胝足，非好勞也，所以通洚水而安民生；孔子周游，車殆馬煩，非樂疲也，所以明王道而正人心。是知古之成大事者，未有不自艱難跋涉中得來。今有士人，閉戶覃思，坐論心性，而于灑掃應(yīng)對之常、經(jīng)世致用之實，反漠然置之。此猶欲觀滄海而拒舟楫，冀烹鮮而遠庖廚，不亦惑乎？

起股

一曰動所以順天。天行有常，四時不忒。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孰非動之象耶？人稟天地之氣，貴在應(yīng)時。晨宜起而沐朝暾，昏當步以舒筋骸。昔陶侃運甓習(xí)勞，非徒強筋，實法天行之健；祖逖聞雞起舞，豈惟戒惰，乃合陽升之機。今有儒生，高臥至午，日影移階猶未起，是逆天時而戕生理也。

一曰動所以通人。物相聚而氣相通，人相往而理自明。昔太史公行萬里路，乃成一家言；酈道元涉千條水，方注《水經(jīng)》奇。若杜子美不經(jīng)喪亂，安得“三吏”“三別”之悲憫？白樂天未察刈麥，豈有“足蒸暑土”之惻吟？今有學(xué)者，局促書齋，網(wǎng)絡(luò)求友，自以為通天下事，實未嘗見市井一老農(nóng)、觀作坊一匠人，是猶閉目而論五色，塞耳而辯八音。

中股

然或有疑者三，臣請折之：

或曰：“靜可生慧，何必勞形？”不知靜者非枯寂，動中自有真靜。昔王右軍書成，池水盡墨，此運腕之動也；賈島吟安，推敲忘形，此煉字之動也。未有肢體懈弛而神明獨朗者。程明道“窗前草不除”，觀其生意，此靜觀乎？實乃心隨物動也！

或曰：“時運不濟，動亦何益？”此尤謬甚。文王拘而演《易》，仲尼厄而作《春秋》，皆于動忍中得之。蘇子瞻謫黃州，墾東坡、筑雪堂，反成文學(xué)之巔；王陽明貶龍場，辟軒圃、教夷人，乃悟心學(xué)之要。困頓非牢獄，實砥礪之場；行動非盲動，乃開悟之鑰。

或曰：“科技昌明，何須躬行？”此說最害道。昔公輸子造云梯，必自斫木始；黃道婆傳紡織，實從手捻來。今有后生，程序代碼萬千行，不辨菽麥；理論模型百十種，未見實操。此所謂“得兔忘蹄，得魚忘筌”，終成無本之學(xué)。

后股

且夫“動”之道，貴在有序有恒：

可法朱子《家禮》，“晨興昏定”以為常。非求形式，實立綱紀。昔曾文正公家書，諄囑子弟“掃屋庭、整書卷”，看似瑣細，實修齊之始。

當師范文正公“先憂后樂”，不以位卑而忘動。其在睢陽掌學(xué)，每率諸生習(xí)射；守邊陲時，親植楊柳千行。位愈高而動愈勤，此其所以為百世師。

宜知“動”有大小，皆含天德。農(nóng)人耕耘，天地之大動也；學(xué)童臨帖，心手之微動也。顧亭林著《日知錄》，日有所得；李時珍修《本草綱》，足遍千山。但使一技精熟，一事克成，便是宇宙生生之意在此身之發(fā)顯。

束股

嗚呼！觀今之世，虛談日盛而實行愈衰，焦慮頻生而真勇罕聞。皆因離“動”之本，失“行”之實。昔大禹惜寸陰，陶侃惜分陰，非惜時也，惜此“動”之機也。愿天下士人，少坐論而多起行，寡空想而勤實踐。使書生不廢筋骨之勞，農(nóng)夫亦曉弦歌之雅。則家國元氣，自可充盈；天地大道，不言而化。

大結(jié)

臣讀《尚書》，見“兢兢業(yè)業(yè)”之訓(xùn)；誦《周易》，得“自強不息”之旨。乃知圣賢垂教，無非教人“動”以體道。伏愿陛下倡“動”學(xué)于庠序，獎實行于朝野。使士知紙上得來終覺淺，民曉力行之處即功夫。則堯舜之治，不外乎此日用之動；孔孟之道，實存于這舉手投足之間。臣草茅微賤，不勝惶恐待命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