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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把900萬全給弟弟,我轉(zhuǎn)身要走,她拽住我說:你哥結(jié)婚還差3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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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銀行卡在母親手中握了整整三天。

她總是不自覺地摩挲著卡片的邊緣,像在撫摸什么易碎的珍寶。

父親坐在陽臺抽煙的次數(shù)明顯多了,煙灰缸里堆成小山。

弟弟最近說話聲音都高了八度,手機總是響個不停。

而我,謝婉清,三十二歲的女兒,在這個家里活了這么久,卻突然覺得每個人都戴著面具。

直到那個周日的午后,我在母親遺忘在沙發(fā)縫里的舊手機上,看到了一張截圖——銀行轉(zhuǎn)賬成功的通知,金額后面跟著一長串零。

我的呼吸停了一拍,手指放大圖片,數(shù)了三遍。

九百萬。老宅拆遷的全部款項。

收款人姓名欄,赫然寫著弟弟張晉鵬的名字。

飯桌上熱氣騰騰的四菜一湯突然變得冰冷。我看著母親笑著給弟弟夾菜,看著她眼角深刻的皺紋在燈光下像干涸的河床。我放下筷子,碗里的米飯還剩大半。

“媽,拆遷款下來了吧?”

空氣凝固了。父親夾菜的手停在半空。弟弟咀嚼的動作變得緩慢。只有母親,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盛湯。

“先吃飯,這事兒回頭說?!?/p>

我的椅子向后推開,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說我要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

母親突然站起來,湯勺掉進碗里濺起油花。

她繞過桌子沖過來,那雙常年勞作粗糙的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

“閨女,先別走?!?/p>

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肉里。我看著她漲紅的臉,聽見她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聲音說:“你哥明年娶媳婦,還差三十萬?!?/p>

我的手停在門把上,金屬的冰涼透過皮膚傳來。身后是全家人凝固的身影。窗外黃昏的光斜斜照進來,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糾纏在地板上像解不開的結(jié)。

差三十萬。所以九百萬全給了弟弟,我還要再出三十萬?

這個家到底藏著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01

七月的第二個周末,我照例回父母家吃飯。

公交車搖搖晃晃穿過半個城市,車窗外的霓虹逐漸被老舊小區(qū)昏黃的路燈取代。

我提著在樓下水果店買的榴蓮和荔枝——母親愛吃榴蓮,弟弟喜歡荔枝。

塑料袋勒得手指發(fā)紅。

推開那扇熟悉的綠色防盜門時,飯菜的香味撲面而來。

紅燒肉的咸香,清炒豆角的脆嫩,還有母親最拿手的鯽魚豆腐湯的鮮味。

這些味道編織成一張網(wǎng),輕易就網(wǎng)住了我三十二年的記憶。

“姐回來啦!”弟弟晉鵬從沙發(fā)上彈起來,接過我手里的東西。

他今天穿了一件嶄新的淺藍色襯衫,頭發(fā)用發(fā)膠打理過,整個人看起來精神煥發(fā)。

茶幾上擺著幾本房產(chǎn)宣傳冊,其中一本攤開著,展示著某個新樓盤的三室兩廳戶型圖。

母親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幾點油漬:“婉清來啦?快洗手,馬上開飯?!?/p>

她笑得很開心,眼角的皺紋像陽光下的漣漪。

但我注意到她擦手時動作有些匆忙,毛巾在手里擰了又擰。

父親坐在餐桌旁看報紙,老花鏡滑到鼻尖,聽見我進門也只是抬了抬眼。

“爸?!?/p>

“嗯。”他從喉嚨里擠出一個音節(jié),繼續(xù)翻報紙。

這頓飯吃得很熱鬧。

晉鵬一直在說話,講他們公司要拓展新業(yè)務,講他上個月業(yè)績考核拿了A,講他和女友蕭依琳去看了一場音樂會。

母親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往他碗里夾菜。

“依琳那孩子真不錯,上周還給我發(fā)了養(yǎng)生文章?!蹦赣H笑著說,“說你爸腰不好,得注意保暖?!?/p>

我夾了一塊豆腐,隨口問:“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定下來?”

晉鵬的笑容更燦爛了:“快了快了,依琳說等她爸媽下個月從海南回來,兩家人正式見個面?!?/p>

“那婚房呢?看好了?”

晉鵬看了母親一眼。母親接過話頭:“在看呢,現(xiàn)在房價高,得好好挑挑。對了婉清,你公司附近那個新樓盤怎么樣?”

“均價八萬左右吧,小戶型也得六百多萬。”我說。

母親夾菜的手頓了頓。父親放下報紙,摘掉老花鏡揉了揉眉心。餐桌上有那么幾秒鐘的安靜,只有空調(diào)外機嗡嗡的運轉(zhuǎn)聲。

“這么貴啊……”母親喃喃道。

晉鵬立刻說:“媽,不著急,我和依琳可以慢慢看。再說咱們家老宅不是要拆遷嗎?到時候……”

“吃飯吃飯?!备赣H突然打斷他,聲音有些沉。

晉鵬閉上嘴,低頭扒飯。母親重新掛上笑容,給我盛了碗湯:“婉清多喝點,看你最近又瘦了?!?/p>

我接過湯碗,熱氣蒸騰模糊了視線。

余光里,母親和父親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種迅速、隱秘、充滿未盡之言的眼神。

晉鵬用筷子無意識地戳著碗里的米飯,剛才的亢奮像退潮般消逝。

飯后我?guī)湍赣H洗碗。水龍頭嘩嘩流淌,洗滌劑的泡沫在池子里堆積。母親擦著灶臺,背對著我說:“你弟年紀不小了,該成家了?!?/p>

“嗯?!?/p>

“依琳家里條件不錯,父母都是退休教師,就一個女兒?!蹦赣H繼續(xù)說,“人家姑娘愿意跟晉鵬,是咱們家的福氣?!?/p>

我把洗干凈的盤子放進瀝水架:“他們倆感情好就行?!?/p>

母親轉(zhuǎn)過身,濕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廚房頂燈的光照在她臉上,那些皺紋在陰影里顯得更深了。

“婉清啊,”她欲言又止,“你……你一個人在北京,媽總是不放心?!?/p>

我笑了:“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過得挺好。”

“可你今年三十二了……”

“媽?!蔽掖驍嗨?,“碗洗好了,我該回去了。”

她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送我出門時,她往我包里塞了一盒洗好的葡萄,還有兩包她自己曬的杏干。

電梯門緩緩關(guān)閉的縫隙里,我看見她還站在門口,身影在樓道聲控燈下一點點暗下去。

回家的地鐵上,我收到晉鵬的微信:“姐,媽今天話有點多,你別往心里去?!?/p>

我回了個笑臉。

車窗外隧道的光影飛速掠過,我在黑色玻璃上看見自己模糊的倒影。

三十二歲,在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做運營經(jīng)理,獨居,養(yǎng)一只貓,周末偶爾和朋友聚會。

在旁人看來,我的生活平穩(wěn)充實。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次回家吃飯,那種微妙的疏離感總像細小的刺,扎在皮膚深處看不見的地方。

父母對弟弟婚事的熱切,對我個人問題的過度關(guān)心,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在空氣中飄浮的欲言又止。

手機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語音:“婉清,到家了說一聲。葡萄記得放冰箱,明天就能吃。”

她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熟悉的、小心翼翼的溫度。我按著語音鍵想回復什么,最終只是打了兩個字:“好的?!?/p>

地鐵到站了。

人群涌出車廂,我被裹挾著向前走。

那個瞬間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弟弟剛上小學時,母親牽著他過馬路,回頭對跟在后面的我說:“婉清,牽緊媽媽的手?!?/p>

我那時已經(jīng)十歲了,覺得自己是大孩子,不好意思牽手。母親的手懸在空中幾秒,最后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原來有些距離,從那么早就開始生長了。

02

周三下午公司開復盤會,我從會議室出來時已經(jīng)六點半。

手機上有三個未接來電,都是母親打的。我回撥過去,響了好幾聲她才接。

“婉清啊,忙完了?”背景音里隱約有電視聲。

“剛開完會。媽,有事嗎?”

“沒什么要緊事,就是……”她頓了頓,“你爸那部舊手機找不到充電器了,我記得你那兒好像有同款的?”

我想了想:“是那個華為的老型號?我回去找找。”

“不急不急,你先忙工作?!蹦赣H說,“對了,周末還回來吃飯嗎?媽給你燉排骨?!?/p>

我看了眼日歷,這周末要趕項目方案:“可能回不去,下周吧?!?/p>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母親才說:“好,那你注意身體,別總吃外賣?!?/strong>

掛斷電話后,我在工位上坐了會兒。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寫字樓的玻璃幕墻映出漫天晚霞。同事陸續(xù)收拾東西下班,辦公室里漸漸空下來。

母親的語氣里有一種掩飾得很好的急切。她不是那種會為了一部舊手機充電器專門打電話的人。

周末我還是回去了。

項目方案比預期完成得早,周六早晨我臨時買了高鐵票。

沒告訴父母,想給他們一個驚喜——或者說,想看看我不在計劃內(nèi)出現(xiàn)時,這個家平常是什么樣子。

用鑰匙開門時,我聽見客廳里傳來激烈的說話聲。

“……必須這樣,沒有商量余地!”是晉鵬的聲音,比平時高亢許多。

母親在勸什么,聲音壓得很低。然后是父親沉悶的:“行了,都少說兩句?!?/p>

我推開門。

客廳里的三個人同時轉(zhuǎn)頭,表情像按了暫停鍵。

晉鵬站在沙發(fā)前,臉漲得通紅。

母親手里拿著抹布,保持著擦桌子的姿勢。

父親坐在老位置上看報紙,但報紙是倒著的。

“姐?你怎么回來了?”晉鵬最先反應過來,擠出笑容。

“項目提前弄完了?!蔽野驯嘲畔?,“你們在聊什么?”

“沒什么,跟你弟商量裝修的事兒。”母親快步走過來,“吃飯了嗎?媽給你下碗面?!?/p>

她轉(zhuǎn)身進了廚房,背影有些倉促。晉鵬抓起茶幾上的車鑰匙:“姐,我約了朋友打球,先走了啊?!?/p>

門被關(guān)上后,客廳里只剩下我和父親。他慢慢把報紙折好,摘下老花鏡。

“爸?!蔽以谒麑γ孀?。

“嗯。”他應了一聲,手指在膝蓋上敲了敲,“工作還順利?”

“老樣子?!?/p>

我們又陷入沉默。

這種沉默從我記事起就存在,像一層透明的膜,把我和父親隔在兩端。

他從來不是健談的人,但近些年越發(fā)沉默,有時一整天說不到十句話。

廚房里傳來燒水的聲音,還有母親輕輕哼歌的調(diào)子——她緊張或不安時總會不自覺哼歌。

我起身說去幫母親,走進廚房時她正在切西紅柿。刀落在案板上的節(jié)奏有些亂,一片切得厚一片切得薄。

“媽,我來吧?!?/p>

“不用,馬上就好?!彼龥]抬頭,“你去歇著,坐車累了吧?”

我靠在門框上看她。

五十八歲的母親,頭發(fā)染過但發(fā)根已經(jīng)露出大片灰白。

腰身不像從前挺拔,切菜時會微微駝著背。

她今天穿了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襯衫,袖口磨出了毛邊。

這個畫面太熟悉了。從小到大,我無數(shù)次這樣看著她在廚房忙碌??山裉?,我第一次覺得她的每個動作都繃著一根看不見的弦。

“充電器我找到了。”我從包里拿出一個白色充電頭,“您說的舊手機在哪兒?我試試能不能用?!?/p>

母親的手抖了一下,刀鋒差點切到手指。

“小心!”我上前一步。

“沒事沒事。”她把刀放下,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手機……可能在電視柜抽屜里,也可能在臥室。媽記性不好了,回頭我自己找吧。”

她接過充電器,隨手放在冰箱頂上。那個位置很高,她需要踮腳才能夠著。這個舉動有點奇怪。

面條煮好時,晉鵬還沒回來。我和母親對坐在餐桌兩頭,熱氣在燈光下盤旋上升。她看著我吃,自己不動筷子。

“媽,你也吃啊?!?/p>

“我等你爸一起吃?!彼f,“婉清,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p>

我放下筷子。

母親的手指絞著圍裙邊:“你弟結(jié)婚,女方家要求買新房,彩禮也要二十八萬八。

咱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你爸退休金不多,我那份零工也賺不了幾個錢……”

“所以呢?”

“所以……”她深吸一口氣,“老宅的拆遷款應該快下來了,到時候……到時候可能得先緊著你弟用?!?/p>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路燈一盞盞亮起,在玻璃上投出昏黃的光斑。我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平穩(wěn)得不像話。

“全部嗎?”我問。

母親避開了我的眼睛:“媽知道你也不容易,一個人在那邊打拼。但你是姐姐,又比晉鵬能干,將來肯定過得比他好。你弟他……他需要這個家多幫襯點?!?/p>

“我明白了。”我重新拿起筷子,“面要坨了,先吃飯吧?!?/p>

母親顯然沒料到我是這個反應。她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那碗面我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仔細咀嚼,像是在品嘗某種即將消失的味道。

飯后我主動洗碗。母親在客廳收拾,電視開著,但誰也沒在看。我擦干最后一個盤子時,目光掃過冰箱頂——那個充電器還在那兒。

鬼使神差地,我搬了把椅子墊腳,把充電器拿了下來。然后我環(huán)顧四周,開始找那部舊手機。

電視柜的抽屜里沒有。臥室床頭柜沒有。書架的雜物筐里也沒有。最后我在沙發(fā)靠背和坐墊的縫隙里摸到了一個硬物——母親經(jīng)常坐的位置。

是那部舊華為手機,黑色的機身已經(jīng)磨損得露出底色。我按下電源鍵,屏幕亮起,電量只剩百分之三。

充電器插上的瞬間,手機震動了一下,顯示開始充電。我坐在沙發(fā)角落,看著屏幕上的電量百分比一點一點跳動。

百分之五。百分之八。百分之十二。

母親在陽臺收衣服,衣架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父親出門散步了,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客廳里只有我一個人,還有手中這部沉默的手機。

百分之三十的時候,我解開了鎖屏——密碼是晉鵬的生日,這個家所有的電子設備密碼都是這個。

桌面很干凈,只有基礎應用。

我點開相冊,大部分是母親拍的花花草草,還有幾張晉鵬和蕭依琳的合影。

就在準備退出時,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文件夾,名稱是一個句點。

點進去,里面只有一張圖片。

是截圖。銀行轉(zhuǎn)賬成功通知的截圖。

時間顯示是七天前。金額一欄的數(shù)字很長,我數(shù)了三遍才確定:九百萬整。收款人:張晉鵬。附言欄寫著:拆遷補償款。

截圖邊緣有手指不小心入鏡的痕跡——那是母親的手,我認得她食指關(guān)節(jié)處那顆小小的痣。

廚房的水龍頭突然開始滴水。咚,咚,咚。每一聲都敲在我的耳膜上。陽臺傳來母親哼歌的聲音,不成調(diào)的旋律在夜色里飄蕩。

我退出相冊,清空了最近使用記錄,把手機放回原來的位置。充電器也放回冰箱頂。做完這一切,我走到陽臺門口。

母親正踮著腳收最后一件襯衫,衣架太高,她夠得有些吃力。我走過去幫她拿下來。

“謝謝啊?!彼χf,眼角皺紋舒展。

夜色完全籠罩了這座城市。遠處高樓的光點連成星河,近處老小區(qū)的窗戶里透出溫暖的燈光。我和母親并肩站在陽臺上,誰也沒說話。

風吹過來,帶來鄰居家炒菜的香味。這個瞬間如此平常,平常到讓人幾乎要相信,剛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可我知道不是。

那九百萬,還有母親說“先緊著你弟用”時躲閃的眼神,還有父親長久的沉默,還有晉鵬異常的亢奮。

所有這些碎片,終于開始拼湊出某種形狀。

而我站在這個形狀的邊緣,還看不清全貌,卻已經(jīng)感受到它投下的巨大陰影。



03

周一上班時我心神不寧。

會議紀要打錯了好幾個字,同事叫了我三聲才反應過來。中午吃飯時,我把筷子掉在了地上,彎腰去撿時頭撞到了桌角。

“婉清,你沒事吧?”對面的小趙關(guān)切地問。

“沒事,昨晚沒睡好?!蔽胰嗔巳囝~頭。

其實我?guī)缀跻灰刮疵摺?/p>

閉上眼睛就是那張截圖,那些零像無數(shù)只眼睛盯著我。

九百萬,全給了晉鵬。

母親知道我知道了,卻還在周末的電話里若無其事地問我排骨想燉什么口味。

下午我請了假。走出寫字樓時,盛夏的陽光白得刺眼。我在路邊站了很久,最后攔了輛出租車。

“去哪兒?”司機問。

我報了一個地址——舅舅蔡秋生家所在的老街區(qū)。

母親唯一的弟弟,這些年走動不多,但逢年過節(jié)還是會聚聚。

上次見他還是春節(jié),他送了我一盒自家做的臘腸。

車在擁堵中緩慢挪動。我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流動的街景。手機震動,是晉鵬發(fā)來的微信:“姐,依琳爸媽下周六來,你能回來嗎?”

我盯著屏幕看了會兒,回了個“好”。

他又發(fā)來一條:“姐,謝謝你?!?/p>

這句謝謝像根細針,輕輕扎了一下。我沒再回復。

舅舅家在一個八十年代建成的工人新村。紅磚外墻爬滿了爬山虎,樓道里彌漫著潮濕的氣味。我敲響302的門,好一會兒才有人應。

“誰???”

“舅舅,是我,婉清?!?/p>

門開了,蔡秋生穿著背心短褲站在門口,手里還拿著鍋鏟。他比母親小五歲,但看起來更蒼老,頭發(fā)幾乎全白了。

“婉清?你怎么來了?快進來快進來。”他側(cè)身讓我進屋。

房子很小,一室一廳,家具都是老式的。茶幾上攤著幾張報紙,電視里放著戲曲頻道。廚房飄來炒菜的油煙味。

“舅媽呢?”我問。

“去閨女家了,下個月才回來?!本司岁P(guān)掉電視,“你坐,我給你倒水。吃飯了嗎?”

“吃過了?!蔽以谂f沙發(fā)上坐下,“舅舅,我來是想問您點事?!?/p>

他端著水杯過來,在我對面坐下:“什么事?你說?!?/p>

我斟酌著措辭:“最近家里老宅拆遷,您聽說了吧?”

舅舅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動作很慢。

“聽你媽提過。”他說,“九百萬,數(shù)目不小?!?/strong>

“您覺得這錢該怎么分?”我直接問。

空氣安靜了。樓道里傳來小孩跑上跑下的腳步聲,還有誰家電視開得很大聲。舅舅的手指在膝蓋上敲了敲,這個習慣和父親很像。

“這是你們家的事,我一個外人……”

“您不是外人?!蔽艺f,“媽就您一個弟弟?!?/p>

舅舅嘆了口氣。他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我站了好一會兒。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晾衣架,各色衣物在風里飄蕩。

“婉清啊,”他轉(zhuǎn)過身,“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你媽這些年,不容易。”

“什么事?”我追問,“舅舅,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的眼神復雜。那里面有同情,有猶豫,還有一種深沉的疲憊。最終他只是搖頭:“你要是真想知道,回去問你媽。她要是愿意說,自然會告訴你。”

“她要是不愿意說呢?”

“那就有她不愿意說的理由?!本司酥匦伦?,“孩子,聽舅舅一句勸。錢是身外之物,親情斷了,就再也接不回來了。”

這話他說得很重。我看見他眼角深刻的皺紋在光線里顫動,像是藏著很多沒有說出口的話。

我們又聊了些家常。舅舅問我的工作,問我在北京的生活,問貓養(yǎng)得怎么樣。他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地搓手指,這是緊張時的習慣動作。

臨走時,他執(zhí)意要送我到樓下。樓道里的聲控燈壞了,我們摸黑往下走。到單元門口時,他突然叫住我。

“婉清?!?/strong>

“嗯?”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半明半昧?!皩δ銒尯命c?!彼f,“她這輩子,欠別人的,欠自己的,都還得差不多了?!?/p>

我沒聽懂這話的意思,還想再問,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回走了。背影在狹窄的樓道里顯得佝僂,腳步很慢,一步一步踏在水泥臺階上,回聲沉悶。

回程的地鐵上,我一直在想舅舅的話。欠別人的,欠自己的。母親欠了誰?又欠了什么?

手機又震動了,這次是母親。我盯著屏幕上的“媽媽”兩個字,過了很久才接。

“婉清啊,剛才你舅舅打電話來,說你去過了?”

消息傳得真快。我靠在車廂壁上:“嗯,路過,順便去看看舅舅?!?/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澳銌査裁戳??”

“問了拆遷款的事?!?/p>

更長的沉默。我甚至能聽見母親呼吸的聲音,輕微、克制,像是壓抑著什么。

“媽,”我說,“那九百萬,是不是已經(jīng)給晉鵬了?”

地鐵進站,廣播聲淹沒了一切。門開了又關(guān),人群涌動。等我重新把手機貼到耳邊時,聽見母親說:“周末回家,媽跟你細說。”

她掛了電話。忙音在聽筒里單調(diào)地重復。我握著手機,手心出了一層薄汗。車廂里的冷氣開得很足,我卻覺得悶熱。

鄰座的小孩在哭鬧,年輕的母親低聲哄著。斜對面的情侶依偎在一起看手機,臉上帶著笑。這些日常的場景突然變得遙遠,像是隔著毛玻璃觀看。

我的世界正在悄無聲息地傾斜。

而我還不知道,這傾斜最終會帶來怎樣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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