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第一場雪，總帶著點不講理的莽撞。凌晨四點，我被窗欞上細碎的響動驚醒，拉開窗簾時，整座城市已陷在白茫茫的混沌里——雪片斜斜地扎進路燈光暈，像無數(shù)根銀針在縫補夜的裂痕。

樓下的老槐樹下，老張正佝僂著背掃雪。他是小區(qū)的保潔，六十多歲，背有點駝，笑起來眼角的褶子里總像藏著灰。往年這個時候，他早該回老家陪孫子包湯圓了，今年卻被兒子一個電話叫回來："爸，物業(yè)缺人，你再來頂倆月，工錢給你翻倍。"

雪越下越急，老張的掃帚在結冰的路面上打滑，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呻吟。突然，他直起身往單元樓跑，手里攥著個保溫桶——是三樓李姐托他帶的熱粥，說今早要趕早班機。

七點多，小區(qū)炸開了鍋。李姐在業(yè)主群里罵罵咧咧：保溫桶摔在雪地里，粥灑了大半，更要緊的是，桶里裝著她母親留的玉墜，據說是傳家寶，現(xiàn)在只剩個空繩。"肯定是那老頭貪財，撿了玉墜藏起來了！"她的語音帶著哭腔，群里立刻炸開了鍋。

中午雪停了，陽光把雪地照得晃眼。老張蹲在槐樹下，手里捏著根樹枝在雪地上劃拉。我走過去，看見他面前攤著個塑料袋，里面是摔碎的粥碗碎片，還有半截斷了的紅繩。"玉墜子可能是掉路上了，"他聲音發(fā)啞，"我掃雪時再仔細找找。"

下午，物業(yè)調了監(jiān)控。畫面里，老張?zhí)嶂赝霸诮Y冰的臺階上滑了一跤，桶摔出去時，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從桶側口袋飛出來，滾進了路邊的排水溝。他當時顧著撿桶，根本沒察覺。

李姐在群里發(fā)了句"對不起"，很快撤回了。有人說她誠意不夠，有人說老張也有責任，不該毛手毛腳。老張還是在掃雪，只是腰彎得更低了，掃帚劃過雪地的聲音，像誰在低聲嘆氣。

傍晚時，排水溝清淤的工人找到了玉墜，邊角磕掉了一小塊。李姐提著水果去感謝老張，他擺擺手："找到就好，雪天路滑，以后貴重東西自己拿穩(wěn)當些。"

夜色漫上來時，雪又開始下了。我站在窗前，看老張的身影在路燈下忽明忽暗。這世道有時就像這場雪，看似潔白無瑕，底下卻藏著泥濘與偏見。有人被雪光晃了眼，就急著給人定罪；有人在雪地里摔了跤，還想著把別人的東西護好。

雪落無聲，卻能蓋住腳印，蓋不住人心的褶皺。而那些藏在褶皺里的是非，或許才是這寒冬里，最該被認真清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