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餐廳老板攔住了我們一行人,他臉上帶著一絲費解的歉意。
“請問,剛剛是誰買的單?”
01
手機(jī)震動的時候,林曉燕的微信群消息正好彈了出來。
“各位老同學(xué),十年了!本周六晚七點,一品閣青竹廳,不醉不歸!@全體成員”
一品閣。
我捏著手機(jī),指尖有些發(fā)涼。
那地方我知道,人均消費沒有大幾百下不來,是那種我平時只會在App里看看,然后默默劃走的地方。
十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快到我都快忘了大學(xué)宿舍里,那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T恤,啃著饅頭看書的自己。
也快忘了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說將來要改變世界的自己。
如今,我在一家不好不壞的公司,做著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拿著一份餓不死也發(fā)不了財?shù)男剿?/p>
上個月剛發(fā)的年終獎,一萬出頭,還靜靜地躺在銀行卡里,是我今年最大的慰藉。
這次聚會,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王濤的場子。
王濤,我們當(dāng)年的班長,也是我們當(dāng)中唯一一個把“改變世界”的口號,真正兌換成了真金白銀的人。
他開了自己的科技公司,前兩年還上過本地的財經(jīng)新聞,照片里的他,西裝革履,眼神篤定,和記憶里那個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的少年判若兩人,又好像沒什么兩樣。
群里瞬間炸開了鍋。
“哇!一品閣!班長大氣!”
“那必須的,咱們班長什么時候小氣過?”
“王總,我可就等著抱你大腿了!”
看著這些消息,我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有點悶,又有點酸。
我回復(fù)了一個“收到”,然后把手機(jī)扔在了一邊。
周六那天,我特意提前下班,回家換了身衣服。
衣柜里最貴的那件羊毛衫,配上新買的休閑褲,對著鏡子照了又照,總覺得還是差了點意思。
最后,我把手腕上那塊戴了三年的電子表摘了下來。
空著手腕,反而顯得更從容些。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去奔赴一場戰(zhàn)斗。
一品閣的門臉是仿古的,厚重的實木門上掛著兩盞昏黃的燈籠。
推門進(jìn)去,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撲面而來。
服務(wù)員穿著對襟的旗袍,微笑著將我引向“青竹廳”。
包廂的門是虛掩著的,里面已經(jīng)人聲鼎沸。
我推開門,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哎喲,李響來了!”
“李響,可算見著你了,比以前帥了!”
“罰酒三杯,來晚了啊!”
一張張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孔,瞬間將我拉回了十年前的校園。
我笑著和大家打招呼,目光卻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索。
王濤就坐在主位上。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深色Polo衫,手腕上是一塊低調(diào)的腕表,但那塊表的表帶是鱷魚皮的,泛著溫潤的光澤。
他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高談闊論,只是安靜地聽著大家說話,時不時微笑著點頭,給身邊的人倒茶。
但那種氣場,是藏不住的。
是一種被生活優(yōu)待過后,沉淀下來的從容和自信。
林曉燕把我拉到王濤身邊的一個空位上坐下。
“李響,你可算來了,就等你了。”她熱情地說。
王濤抬起頭,對我笑了笑,“李響,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班長。”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一些。
“別叫班長了,叫我王濤就行!彼o我倒了杯茶,動作行云流水。
我看著他手里的茶壺,又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腕,心里那點不服輸?shù)膭艃,像是被點燃的火苗,一下子躥了起來。
憑什么?
上學(xué)那會兒,我的成績不比他差,我們一起熬夜做項目,一起在圖書館占座。
畢業(yè)后,他拿了風(fēng)投,我進(jìn)了公司。
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十年后,差距卻大到讓我連直視他都覺得需要勇氣。
不行。
我暗暗攥緊了拳頭。
今晚,我不能讓他把所有風(fēng)頭都占了。
這頓飯,必須我來請。
我要讓大家知道,我李響,混得也不差。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在我腦子里扎了根,瘋狂地生長。
菜一道道地上來了。
清蒸東星斑,肉質(zhì)鮮嫩,湯汁晶瑩。
脆皮烤鴨,師傅推著小車現(xiàn)場片制,香氣四溢。
佛跳墻,用的是精致的獨立小盅,一人一份。
每一道菜,都像是在提醒我,這頓飯的價格不菲。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加上酒水,沒有四五千絕對下不來。
這個數(shù)字,是我年終獎的一半。
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了一下,有點疼。
但旋即,一種更強(qiáng)烈的虛榮感淹沒了那點心疼。
疼就疼吧。
面子,有時候比錢重要。
席間,氣氛越來越熱烈。
大家開始回憶大學(xué)時的糗事。
有人說起我當(dāng)年為了追一個學(xué)妹,在女生宿舍樓下彈吉他,結(jié)果五音不全,把人家宿管阿姨給招來了。
哄堂大笑。
我也跟著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強(qiáng)。
那些青澀的過去,在今天這個場合下,仿佛都成了我“混得不行”的佐證。
果然,有人話鋒一轉(zhuǎn),對著王濤舉起了杯。
02
“班長,說真的,我們這幫人里,就你最有出息。這杯我敬你,祝你公司早日上市!”
“對對對,到時候我們都去給你敲鐘!”
王濤笑著擺擺手,“別別,大家都是同學(xué),說這些就見外了。今天主要就是聚聚,吃好喝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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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是這么云淡風(fēng)輕,我心里的那團(tuán)火就燒得越旺。
我看著他,腦子里已經(jīng)開始謀劃了。
我必須搶在他前面。
而且,要搶得神不知鬼不覺。
等到大家酒足飯飽,他去買單的時候,服務(wù)員告訴他“已經(jīng)有人付過了”,那才叫高明。
大家會猜測,會驚訝,而我,就隱藏在人群中,享受那種掌控一切的快感。
想到這里,我甚至有些激動起來。
機(jī)會很快就來了。
一輪敬酒過后,包廂里更熱鬧了,大家開始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天。
我端起酒杯,站起身。
“我去趟洗手間。”
聲音不大,但足夠讓身邊的人聽到。
林曉燕正聊得起勁,隨口應(yīng)了一聲:“快去快回!”
我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出了包廂。
走廊里很安靜,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的心跳卻像打鼓一樣。
我沒有去洗手間,而是徑直走向了餐廳的前臺。
前臺后面站著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收銀員,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臉上還帶著點稚氣。
看到我走過去,她禮貌地微笑道:“先生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我壓低了聲音,身體微微前傾,做出一種神秘的樣子。
“你好,青竹廳的單,我現(xiàn)在結(jié)一下。”
“青竹廳是嗎?好的,先生請稍等!彼炀毜卦陔娔X上操作著。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銀行卡,感覺那張卡片有些發(fā)燙。
“先生,您好,一共是四千八百八十元!
四千八百八十。
比我預(yù)想的還要多一點。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好!蔽疑钗豢跉,把銀行卡遞了過去。
“刷卡!
收銀員接過卡,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大概是很少見到有人在宴席進(jìn)行到一半就出來買單的。
我清了清嗓子,繼續(xù)用那種低沉的、不容置疑的口氣對她說:
“聽著,等一下,大概半個多小時后,會有一個穿著深色Polo衫的先生過來買單,他大概一米八,看起來……嗯,很有錢的樣子!
我努力地描述著王濤的形象。
“他過來的時候,你就告訴他,賬已經(jīng)結(jié)過了!
收銀員愣了一下,點點頭:“好的,先生!
“還有,”我加重了語氣,“如果他問是誰結(jié)的,你就說不清楚,或者就說是一位先生,不要提我的名字,千萬不要說是我,記住了嗎?”
這才是整個計劃的精髓。
做了好事不留名,才能把逼格拉滿。
“啊……好,好的,我記住了!蹦贻p的收銀員似乎被我的嚴(yán)肅勁兒給鎮(zhèn)住了,連忙點頭。
“滴——”
POS機(jī)吐出了長長的簽購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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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迅速簽上自己的名字,把屬于我的那聯(lián)和銀行卡一起收好,另一聯(lián),我看著收銀員把它和賬單釘在了一起。
“謝謝!
我扔下兩個字,轉(zhuǎn)身就走,沒再看她一眼。
整個過程,干凈利落,就像一個完成了秘密任務(wù)的特工。
回到包廂的路上,我感覺自己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剛才那四千八百八十塊錢帶來的心痛,已經(jīng)被一種巨大的、病態(tài)的滿足感所取代。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導(dǎo)演,精心安排了一出大戲,而現(xiàn)在,只等著主角登場,然后在我預(yù)設(shè)的軌道上,演出我想要看到的驚訝和錯愕。
我回到座位上,拿起手機(jī),假裝在看新聞。
但我的余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王濤。
他還在和身邊的同學(xué)聊著天,笑容溫和,姿態(tài)放松。
他根本不知道,一場針對他的“驚喜”,已經(jīng)悄然完成。
我甚至開始在腦子里預(yù)演接下來的場景。
王濤去買單,被告知已結(jié)賬。
他回到包廂,一臉驚訝地問:“誰把單買了?”
大家面面相覷,紛紛猜測。
有人可能會猜是另一個做生意的小老板,有人可能會開玩笑說是哪位同學(xué)中了彩票。
而我,就夾在人群中,帶著一絲神秘的微笑,深藏功與名。
或許,在散場后,林曉燕會私下里發(fā)微信問我。
我會輕描淡寫地回一句:哎呀,小事一樁,大家開心就好。
完美。
簡直太完美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桌上的菜盤漸漸空了,酒瓶也東倒西歪。
聚會的氣氛,從高潮漸漸走向了尾聲。
“時間不早了,明天還得上班呢!
“是啊是啊,今天太開心了,下次再聚!”
大家紛紛起身,穿外套,拿包。
我心里那只靴子,終于要落地了。
果然,王濤站了起來,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大家等我一下啊,我去把單結(jié)了!
他的聲音還和之前一樣,沉穩(wěn),有力。
“班長威武!”
“謝謝班長!”
同學(xué)們紛紛笑著道謝,氣氛一片祥和。
我低下頭,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yáng)起。
來了,來了。
好戲就要開場了。
王濤朝我這邊看了一眼,似乎想說什么,我故意避開他的目光,繼續(xù)盯著手機(jī)屏幕。
他笑了笑,轉(zhuǎn)身走出了包廂。
我豎起耳朵,聽著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
大約過了一分鐘。
或者,三十秒?
我感覺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每一秒,都是對我那份虛榮心的煎熬和獎賞。
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前臺了。
他應(yīng)該正在和服務(wù)員對話。
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聽到了那句“先生,賬已經(jīng)結(jié)過了”。
他的臉上會是什么表情?
是驚訝?是疑惑?還是哭笑不得?
我?guī)缀跄芟胂蟪瞿莻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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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里的人開始陸續(xù)往外走。
03
“走了走了!
“李響,發(fā)什么呆呢,走了!”
林曉燕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如夢初醒,連忙站起身,跟著大部隊一起往外走。
我們走出包廂,正好看到王濤從前臺的方向走回來。
他的表情……很平靜。
沒有我預(yù)想中的任何一絲波瀾。
他看到我們出來,笑著說:“走吧,都弄好了。”
弄好了?
什么意思?
是我預(yù)想的那個“弄好了”嗎?
一個同學(xué)開玩笑地問:“班長,花了多少錢?讓我們心里有個數(shù),下次好回請你!
王濤擺擺手:“沒多少,同學(xué)聚會,談錢傷感情!
他的話滴水不漏,讓我更加捉摸不透。
沒有出現(xiàn)我預(yù)想中那種全場轟動的效果,但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似乎更顯高級。
我感覺自己此刻就像一個隱藏在幕后的英雄,無人知曉。
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穿過走廊,走向餐廳那扇厚重的木門。
門口的迎賓小姐姐已經(jīng)為我們拉開了門。
晚上的涼風(fēng)吹了進(jìn)來,帶著一絲清爽。
大家說說笑笑,互相道別,準(zhǔn)備各自散去。
這場同學(xué)聚會,在我看來,以一種近乎完美的方式,即將落下帷幕。
然而,就在我的腳即將邁出餐廳門檻的那一瞬間。
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從我們身后響起。
“各位先生女士,請等一下!”
是餐廳老板的聲音。
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得體的中式盤扣褂子,看起來很精明。
此刻,他的臉上卻帶著一種罕見的、混雜著嚴(yán)肅和歉意的表情。
他快步走了過來,甚至微微有些喘,伸出手臂,攔在了我們面前。
喧鬧的氣氛,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回頭不解地看著他。
我也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
老板的目光在人群中飛快地掃了一圈,像是在尋找什么。
最后,他的視線在走在最前面的王濤,和稍稍靠后的我身上來回打量。
他手里,捏著一張長長的、從POS機(jī)里打出來的簽購單。
在餐廳明亮的燈光下,那張薄薄的紙片,顯得異常刺眼。
然后,他開口了。
他的音量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進(jìn)了平靜的湖面,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