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恭的虎口至今仍在隱隱作痛。
那日與林沖的七槍交鋒,每一記碰撞都震得他掌心發(fā)麻。
回到曾頭市的第三日,他終于在深夜敲開了師兄蕭德元的房門。
燭火搖曳中,他壓低聲音說出憋了許久的疑問。
"林沖那一套槍路,分明就是咱們禁軍槍譜。"
蕭德元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顫,茶水在桌上濺開一朵深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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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的演武場上,史文恭看著手下兵丁操練,右手不自覺地摩挲著虎口。
那日與林沖交手的情景,如同烙印般刻在記憶里。
"教頭,新來的這批槍桿要不要試試?"副教頭趙勇扛著幾桿白蠟槍走來。
史文恭接過一桿,隨手挽了個槍花,手腕卻傳來一陣刺痛。
他面不改色地收勢,將長槍擲還趙勇:"分量太輕,讓他們換重三分的。"
兵丁們繼續(xù)操練,槍尖破空聲此起彼伏。
史文恭的目光卻越過校場,望向曾頭市外連綿的遠山。
三個月前,他奉命帶隊巡邊,在飲馬川與梁山小隊遭遇。
林沖那桿丈八蛇矛如同活物,七槍連刺皆攻其必救。
最詭異的是,每一招都隱隱克制他的禁軍槍法。
"教頭,葉總管請您過去議事。"侍從的通報打斷了他的沉思。
葉宏志的總管府坐落在曾頭市最高處,飛檐斗拱氣勢恢宏。
"史教頭近來操練辛苦。"葉宏志撫著胡須,眼底卻無笑意。
"聽聞上月與梁山賊寇交手,教頭大顯神威啊。"
史文恭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僥幸未辱使命。"
葉宏志忽然傾身向前,聲音壓低:"可曾看出梁山賊寇的武功路數(shù)?"
演武場上的槍影仿佛又在眼前閃現(xiàn),史文恭放下茶盞:"亂賊野路子,不成體系。"
從總管府出來時,日頭已經(jīng)偏西。
史文恭繞道城西,在一處僻靜小院前駐足。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宋恨玉正在晾曬藥材。
"義父今日來得正好,我新配了舒筋活絡的膏藥。"
少女麻利地生起小爐,藥香漸漸彌漫在暮色里。
史文恭望著跳躍的火苗,忽然問道:"恨玉,你說這世上可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
宋恨玉歪著頭想了想:"雙生子也不能完全一樣。"
"那武功呢?可有分毫不差的招式?"
藥罐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少女的手頓了頓:"除非師出同門。"
夜色漸深,史文恭告辭時,宋恨玉遞來一包新膏藥。
"義父的舊傷若是發(fā)作,切莫強撐。"
回到自家院落,史文恭在月下緩緩演練槍法。
當使出"青龍?zhí)胶?這一式時,他忽然僵在原地。
林沖破解此招的手法,與禁軍槍譜中記載的"靈猿摘月"如出一轍。
可這一式,明明是禁軍不傳之秘。
02
蕭德元的住處藏在曾頭市最老的巷子里,青苔爬滿墻根。
史文恭叩門時,晨霧尚未散盡。
"今日怎么得閑?"蕭德元正在院中打坐,白發(fā)在晨光中泛著銀輝。
石桌上擺著兩盞清茶,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來。
"來看看師兄。"史文恭在對面坐下,指尖輕叩杯壁。
兩人沉默地飲茶,只有枝頭雀鳥的鳴叫打破寂靜。
"昨日練兵,想起當年在禁軍學槍的舊事。"史文恭狀似隨意地開口。
蕭德元眼皮微抬:"陳年舊事,提它作甚。"
"只是好奇,當年禁軍槍譜,可曾外傳?"
茶盞與石桌相觸,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蕭德元起身踱到梨樹下,背影在霧氣中顯得有些模糊。
"禁軍規(guī)矩你曉得,私傳武功者,斬立決。"
史文恭摩挲著虎口舊傷:"若是...有人偷學呢?"
一陣風過,梨花簌簌落在老人肩頭。
"文恭。"蕭德元轉身時,目光如電,"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穩(wěn)。"
這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石子。
史文恭低頭看著茶湯中浮沉的葉片:"師兄可知林沖的來歷?"
"原八十萬禁軍教頭,如今梁山賊寇。"蕭德元的回答滴水不漏。
"他的槍法..."史文恭斟酌著用詞,"頗有禁軍風骨。"
蕭德元忽然咳嗽起來,蒼老的面容泛起潮紅。
史文恭連忙上前攙扶,觸手處只覺老人臂膀微微顫抖。
"人老了,吹不得風。"蕭德元借勢轉身往屋里走,"你且回吧。"
離開時,史文恭注意到院角兵器架上的塵埃。
那柄曾經(jīng)名震禁軍的蟠龍槍,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動過了。
巷口遇上采藥歸來的宋恨玉。
"蕭師伯近日咳嗽又加重了。"少女憂心忡忡,"我送些川貝去。"
史文恭幫她拎起藥筐:"師兄近來可曾與外人往來?"
宋恨玉眨眨眼:"除了義父,也就葉總管月初來過一次。"
葉宏志?史文恭心頭微動。
"所為何事?"
"說是查閱舊年兵械冊子。"宋恨玉壓低聲音,"可我瞧見他們吵了幾句。"
日頭升高了些,巷子里的霧氣漸漸散去。
史文恭抬頭望去,總管府的飛檐在陽光下閃著刺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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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藥廬里彌漫著艾草與薄荷的氣息。
宋恨玉小心地拆開史文恭手上的布條,輕輕"咦"了一聲。
"義父近日又與人動手了?"
史文恭垂眸看去,虎口處結痂的傷口果然又滲出血絲。
"練槍時勁使大了。"
少女卻不信,指尖輕按傷口周圍:"這是內勁反震的傷。"
她轉身取來藥箱,銀針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那日給您修補槍桿時,我發(fā)現(xiàn)些古怪。"
史文恭神色一凜:"怎么說?"
"槍桿內側有細微裂痕,不像磕碰所致。"宋恨玉下針精準,"倒像是被綿勁震出來的。"
銀針微微震顫,導出淤積的暗傷。
史文恭想起林沖那看似剛猛,實則暗藏柔勁的七槍。
"可能看出是何門派的功夫?"
宋恨玉搖頭:"但使這勁力的人,定是將剛柔并濟練到了極致。"
她忽然想起什么:"倒是與蕭師伯從前教我的調息法有些相似。"
藥廬窗外忽然傳來細微響動。
史文恭閃電般擲出手中藥杵,木窗應聲而開。
一只野貓躥過屋檐,消失在暮色中。
"義父太緊張了。"宋恨玉輕笑,卻見史文恭面色凝重。
他走到窗邊,拾起藥杵時瞥見瓦片上的半枚腳印。
腳印很新,朝向總管府的方向。
"近日若有人問起我的傷勢,只說舊傷復發(fā)。"
宋恨玉點頭,眼中閃過憂色:"可是要出事?"
史文恭不答,轉而問道:"你可知禁軍槍譜共有幾冊?"
"蕭師伯說過,正冊三十六路,副冊..."少女忽然噤聲。
"副冊如何?"
"師伯說副冊不詳,叫我莫打聽。"
晚風送來更鼓聲,已是二更時分。
史文恭離開藥廬時,月色正好。
他繞到蕭德元住處后巷,果然見墻角有新添的暗記。
那是禁軍舊部聯(lián)絡的記號,卻比平常多劃了一道斜杠。
代表事態(tài)緊急。
04
天還沒亮,演武場就被親兵圍住了。
葉宏志端著紫砂壺,慢悠悠走到點將臺上。
"即日起,所有教頭出入需經(jīng)報備。"他掃視臺下眾人,"非常時期,各位見諒。"
史文恭握槍的手緊了緊:"總管這是何意?"
"近日梁山探子活動頻繁。"葉宏志俯身,聲音卻傳遍全場,"特別是史教頭...
聽說林沖對你很感興趣。"
場中頓時嘩然。
趙勇忍不住道:"教頭上次還擊退了那廝!"
葉宏志冷笑:"若非史教頭英勇,此刻曾頭市早已不得安寧。"
他特意加重了"英勇"二字,目光若有若無掃過史文恭虎口。
操練結束后,史文恭被單獨留下。
"這是都督府的手令。"葉宏志遞來一份公文,"看好曾頭市,莫要節(jié)外生枝。"
公文蓋著兵部朱印,措辭卻有些蹊蹺。
只說加強防務,卻未提及梁山動向。
"屬下有一事不明。"史文恭抬眼,"林沖既是朝廷要犯,為何不發(fā)兵剿滅?"
葉宏志的壺蓋輕輕一響:"有些事,不是武夫該問的。"
回到住處,史文恭反復查看那份公文。
紙緣處有個極淡的墨點,像是批閱時滴落的。
可兵部行文向來嚴謹,怎會犯這種差錯?
夜里他輾轉難眠,索性起身研墨。
摹拓下那個墨點時,他忽然愣住。
墨點邊緣隱約可見半枚指紋,紋路竟與禁軍密報的暗記相似。
三更梆子響時,他做出決定。
悄悄推開后窗,黑影般掠過屋脊。
曾頭市的卷宗庫就在總管府西側,平日只有兩個老吏看守。
可今夜庫房四周竟多了巡邏隊。
史文恭伏在暗處,觀察換防的間隙。
就在準備潛入時,一只手輕輕按住他肩頭。
"不要命了?"蕭德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老人示意他跟上,兩人悄無聲息退到安全處。
"師兄怎會在此?"
蕭德元嘆氣:"我盯著葉宏志半個月了。"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銅牌,上面刻著殘缺的虎紋。
"這是?"
"昨夜從刺客身上搜到的。"蕭德元目光深沉,"與二十年前那場變故有關。"
更鼓聲又響,巡邏隊的火把漸近。
史文恭最后望了眼卷宗庫緊閉的大門。
那里一定藏著某些秘密,某些葉宏志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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