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復得當了兵

馮正榮

1972年11月，河西走廊西部的甘肅酒泉是一個少有的暖冬，雖然祁連山上白雪皚皚，但在廣袤的農(nóng)村，從陽坡看沒有雪的蹤跡，從陰坡看才能看到?jīng)]有融化的白雪，古肅州的人們享受著冬日的暖陽。

有一天，酒泉縣總寨公社（現(xiàn)在叫總寨鎮(zhèn)）機關的門口貼出了紅紙黃字的大幅標語“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看到這幅標語，人們奔走相告，今年的征兵工作開始了。

在那個年代，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是無數(shù)熱血青年最崇高的理想。解放軍是一個大學校，我們高中畢業(yè)生當了兵就等于上了大學。

那年我十八歲，正在總寨中學讀高中。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學校改成了春季招生，冬季畢業(yè)，12月底我們就高中畢業(yè)了，我們是應屆高中畢業(yè)生，當兵是一個加分項。我出身貧農(nóng)，根紅苗正，政審很容易通過，身體條件也不錯，報名參軍是我的最大愿望，不出意外，今年當兵應該是“籠子里捉小雞——十拿九穩(wěn)”的事兒。

作者馮正榮的高中畢業(yè)證，那時候的畢業(yè)時間是12月29日

按當時的規(guī)定，農(nóng)村的在校生都要到所在的大隊（相當于現(xiàn)在的村）去報名。

我的戶籍在總寨公社涌泉大隊（現(xiàn)在的清泉村），家就在大隊部旁邊。后來因地名普查，發(fā)現(xiàn)本縣豐樂公社也有個涌泉，村名重復，故把總寨公社的涌泉改為清泉村了。

涌泉大隊過去叫涌泉村，有一條馮家沙河穿村而過，長流不息，村委會附近有著名的殷家沙泉，而且村委會旁的河邊還有多個泉噴涌而出，從不停歇，涌泉村由此而得名。我們小時候大隊部旁邊的馮家沙河里有一個水庫，夏天在水庫里游泳，冬天在沙河里滑冰，童趣就在這個地方。后來由于氣候的變化，加上村里打了一些機井，常年抽取地下水澆灌莊稼，現(xiàn)在涌泉不冒水了，沙河干涸了，水庫也不見了。

書歸正傳。1972年的11月，由于我當兵心切，我是第一個到大隊報名的。當時的大隊書記是馮學連，我們家在七隊，他是五隊的，我們都是馮家一個老祖宗的后代，他是我的長輩。我滿懷信心地找到馮書記去報名，馮書記卻給我說，你們家弟兄五個，去一個人當兵是合理的。你在總寨中學有一定的知名度，聽說高中畢業(yè)后是公社文書的候選人，以后可以吃商品糧。今年還是叫你弟弟馮正華去報名。我說，馮正華才十六歲，以后還有機會，今年還是叫我報名吧!我軟磨硬磨，軟磨硬磨說不通那個說不通；我好說歹說，好說歹說不頂用那個不頂用。我只有放棄了報名，當兵的夢想破滅了。

文中出現(xiàn)的大隊書記馮學連

作者馮正榮（左）和文中出現(xiàn)的弟弟馮正華在川軍抗日陣亡將士紀念

體檢工作結(jié)束后陸續(xù)通知了體檢結(jié)果，我們高中同年級三個班就有10人體檢合格，我們班有李凌琨、劉玉成、周有德同學在列。當時高中的課已上完，進入畢業(yè)考試的復習階段，李凌琨、劉玉成和周有德同學知道要當兵了，不用參加畢業(yè)考試了，連書都不翻了，天天在籃球場里打籃球，我好羨慕啊！我當不了兵，只有老老實實在教室里好好復習，爭取畢業(yè)考試考個好成績。

馮正榮（前排左），文中出現(xiàn)的同學李凌琨（后排）、劉玉成（前排

有一天，我們看到一個身穿軍裝的年輕人走進了學校，這名軍人穿著筆挺的軍裝，鮮紅的領章帽徽格外鮮艷，走路威風凜凜，真讓人羨慕不已。我心里想，能當一名解放軍多好��！手握鋼槍，保家衛(wèi)國是我從小的夢想，可是實現(xiàn)不了啦！

那天到學校來的那名軍人是接兵干部，到學校找校領導了解體檢合格同學的情況，也算是一種政審。當時總寨中學的革命委員會主任李發(fā)秀，按現(xiàn)在說就是校長，他是我同班同學李凌琨的父親。當接兵干部問到除了體檢合格的這些同學，還可以推薦一下有特長的同學，李發(fā)秀主任說，我們學校高中應屆畢業(yè)生中有一個全校的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他的學習成績很好，要不要見一下。接兵干部當場答應，找來見見。

上圖為：作者馮正榮（第二排左五），文中出現(xiàn)的革委會主任李發(fā)秀（前排左六）、參軍同學李凌琨（第二排左四）、劉玉成（第二排左六）、周有德（第二排左三）

我正在教室里埋頭背誦毛主席詩詞，李主任到教室通知我，接兵干部要見你。

我到了李主任辦公室，接兵干部問了多大年齡？家住什么地方？家庭出身之類的話，然后說，你想不想當兵？這是突如其來的好事，我好不含糊地回答，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當兵。最后接兵干部說，你聽大隊的通知，填寫應征青年入伍登記表。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多少天來心心念念想當兵的事從天而降。

我的應征青年入伍登記表填好了，接兵干部帶我到總寨公社衛(wèi)生院體檢，當時體檢工作已經(jīng)結(jié)束，體檢的攤子也收了，參加體檢的應征青年就我一個人。接兵干部拿著體檢表，我跟著接兵干部，走了內(nèi)科、外科、五官科等科室，做了一些并不復雜的體檢，我看到有的醫(yī)生在體檢表上簽了合格，有的醫(yī)生在體檢表上蓋了合格章，每個科室的體檢一路順利過關，體檢結(jié)束后，醫(yī)生告訴接兵干部，體檢項目全部合格。

11月26日，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總寨公社體檢合格的應征青年坐上解放牌卡車去縣醫(yī)院透視。我和同班同學李凌琨、劉玉成都坐上了去縣城的卡車。

12月8日，是一個大喜的日子，大隊書記馮學連給我們家送來了酒泉縣革命委員會征兵辦公室的入伍通知書，我當兵的事一波三折，失而復得，激動的一夜沒合眼。

12月12日，酒泉縣總寨中學一派熱氣騰騰、喜氣洋洋的景象，學校操場上懸掛著“總寨中學歡送參軍同學大會”的橫幅，全校師生帶著凳子端坐在操場上，參加歡送參軍同學大會，我代表參軍同學在大會上表了決心，學校革命委員會主任李發(fā)秀宣布，所有參軍同學不用參加畢業(yè)考試，全部視為考試合格，準予畢業(yè)，畢業(yè)證由學校負責送到每個同學的家中。

12月16日，總寨公社將要召開歡送參軍青年大會。清晨，大隊書記馮學連帶著幾十名年輕人來到了我家門口，兩個年輕小伙子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馬的頭上扎著大紅花，馬鞍的下面墊著紅色的褥子，看上去就是一種喜慶的樣子。我們家是七隊，這匹棗紅馬是六隊的，是專門配種的公馬，是全大隊個頭最大的一匹馬。馮學連書記選這匹馬送新兵，就是想在全公社彰顯一下涌泉大隊的面子。

送兵的人員到齊了，兩個牽馬的小伙子把馬牽到地埂邊讓我上馬，這匹烈馬活蹦亂跳，我怎么也騎不上去。

馮學連書記曾經(jīng)在部隊當過騎兵，是騎馬的高手，看到這種狀況，說了句我不相信馴服不了這匹馬。說時遲，那時快，他一躍騎到了馬背上，馬一聲嘶叫，兩個前蹄在半空中亂舞，前蹄落地，兩個后蹄又踢向了半空，烈馬不停地尥蹶子，不幾下馮學連書記就從馬背上摔下來了。馮書記皺著眉頭，咬著牙關，看樣子摔的不輕。

烈馬掙脫韁繩，戴著紅花，馱著鞍子一溜煙朝六隊跑了，這場面驚呆了所有送兵的群眾。震驚之余，馮書記忍著疼痛，吩咐幾個小伙子跑步到六隊拿鞍子褥子和大紅花，另外幾個小伙子跑步到七隊飼養(yǎng)場牽騾子。

不一會兒，騾子牽來了。騾子是馬和驢的雜交后代，分為馬騾子和驢騾子。他們牽來的是匹驢騾子，社員都叫它黃騾子。這匹騾子個頭不大，溫順又聽話，我胸前戴著大紅花騎著它，任憑送新兵的鑼鼓敲得震天響，它都像沒聽見一樣，不蹦也不跳，邁著穩(wěn)健的步子向總寨街上行進。

當時總寨公社的街道沿蘭（蘭州）新（新疆）公路而建，公路兩邊有公社機關、學校、供銷社（商店）、郵電所、糧站等等，所有建筑離公路有五十米左右，形成了一條寬闊的街道，街上還有一個戲臺，可以演戲，也可以開群眾大會。

那天歡送新兵，總寨街上格外熱鬧，戲臺的上方有一條大幅會標，上面寫著“總寨公社歡送新兵大會”，主席臺布置在戲臺上，戲臺下面擺了兩排長條板凳，供新兵、新兵親屬和各大隊的領導就坐，送兵人員和前來看熱鬧的群眾在戲臺前面的廣場上站了黑壓壓的一大片。

歡送大會開始了，首先是公社書記羅世秀講話，他勉勵新兵到部隊努力學習，積極工作，爭當優(yōu)秀戰(zhàn)士，為總寨的父老鄉(xiāng)親爭光！而后是我代表新兵表決心�？傉缬�18名新兵，我聯(lián)想到革命樣板戲《沙家浜》里有一段唱詞是要成為十八棵青松，我的決心書里引用了其中的幾句：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蒼穹，八千里風暴吹不倒，九千個雷霆也難轟，烈日噴炎曬不死，嚴寒冰雪郁蔥蔥，我們總寨公社的十八名新兵要成為十八棵青松。

歡送大會結(jié)束后，我們乘坐解放牌卡車到縣武裝部報到。

我們總寨公社的十八名新兵暗下決心：我們是地道的酒泉人，是肅州大地養(yǎng)育了我們，我們將迎著西北風，腳踏絲綢之路往前行，當兵就當優(yōu)秀兵！

注：文中出現(xiàn)的接兵干部叫蔡修和，接兵時是汽車第十八團八連文書，接兵回來不久就提干了，在團運訓股當過參謀，在成都軍區(qū)后勤部運輸部當過助理員，后來轉(zhuǎn)業(yè)回安徽老家了。

（注：本文插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

馮正榮：甘肅省酒泉市人，1954年2月出生，1972年12月入伍，入伍后就成了川藏線上的一名汽車兵。曾任連隊文書，營部書記，連隊副指導員，指導員，副教導員，宣傳股長，兵站站長，宣傳科長，大站政委，干休所政委。曾四次榮立三等功。在部隊退休后，一直在川藏兵站部機關幫助工作到2021年。

作者：馮正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