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紹興府有個杏花塢，塢里有個繡娘，姓李名月娥。她生得眉目溫婉，一手蘇繡出神入化，繡的鴛鴦能引來蝴蝶，只是年近三十，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家。

月娥爹娘早逝，跟著嬸娘過活。嬸娘總催她嫁人，說女孩子家，終究要靠男人。月娥卻笑笑，低頭繼續(xù)繡花：“緣分到了，自然會來。” 她每日除了繡花，最愛去后山采些花草，給繡品配色。

這日午后，月娥提著竹籃，往山深處走去。聽說那里有罕見的藍(lán)鳶尾，能繡出極美的紋樣。山路蜿蜒，兩旁的竹林沙沙作響，陽光透過葉縫，灑下斑駁的光點。

走到一處山澗旁，她聽見草叢里傳來 “嗚嗚” 的哀鳴，像是動物在忍痛。撥開半人高的茅草，月娥倒吸一口涼氣 —— 一只火紅色的狐貍，正趴在地上，肚子鼓鼓的，后腿沾滿血跡，看樣子是難產(chǎn)了。

狐貍的眼睛半睜著，充滿痛苦，見了月娥，虛弱地?fù)u了搖尾巴，像是在求救。月娥雖有些怕，可看它可憐，心就軟了。她放下竹籃，想起嬸娘生弟弟時，穩(wěn)婆說過的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別怕，我?guī)湍?。?月娥輕聲說，指尖剛碰到狐貍的肚子，狐貍就疼得渾身一顫，卻沒咬她。她定了定神，按照穩(wěn)婆的手法，輕輕按摩，找準(zhǔn)位置，緩緩用力。

狐貍疼得 “嗷” 地一聲，卻依舊信任地看著她。月娥額上滲出汗珠，手也酸了，可不敢停。半個時辰后，隨著一聲微弱的啼哭，一只小狐貍降生了，接著又是兩只，都是火紅色的，像一團(tuán)團(tuán)小火苗。

母狐貍虛弱地舔著幼崽，抬頭看向月娥，眼里竟有感激。月娥松了口氣，從籃子里拿出準(zhǔn)備充饑的麥餅，掰碎了放在旁邊：“吃點吧，補(bǔ)補(bǔ)力氣?！?/p>

母狐貍叼起麥餅，小口吃著。月娥又找來止血的草藥，嚼爛了敷在它的后腿上，用布條簡單包扎好?！拔以摶厝チ?，你自己保重。” 月娥收拾好籃子，轉(zhuǎn)身要走。

“恩人留步?！?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月娥嚇了一跳，回頭看見母狐貍竟站起身，化作個穿紅衣的女子，容貌美艷，只是臉色蒼白?！拔沂沁@山的狐仙，名叫紅姑。今日多謝你相助，定要報答?！?/p>

月娥驚得說不出話，半天才道：“舉手之勞，不用報答?！?紅姑卻笑了，眉眼彎彎：“我知道你心事，你那侄子阿福，不是到了娶親的年紀(jì)？三年后，我送你個漂亮兒媳，保你滿意?！?/p>

月娥更驚訝了。侄子阿福是嬸娘的獨子，憨厚老實，就是性子靦腆，至今沒說上媳婦。她剛想追問，紅姑已變回狐貍，帶著三只幼崽，鉆進(jìn)竹林不見了，只留下一縷淡淡的香氣。

回到家，月娥把這事告訴嬸娘，嬸娘罵她：“胡說八道，狐貍哪能變?nèi)?？怕是你看花了眼?！?月娥卻信了，總覺得紅姑不是尋常狐貍。

三年轉(zhuǎn)眼過去，阿福長成了壯實的小伙子，跟著鎮(zhèn)上的木匠學(xué)手藝，人勤快，就是見了姑娘就臉紅。嬸娘急得四處托人說親，可人家要么嫌阿福家窮，要么嫌他木訥，都沒成。

這日，月娥去鎮(zhèn)上給阿福送新做的布鞋，路過橋頭，看見個穿綠衣的姑娘，正蹲在地上，給一只受傷的小狗包扎。姑娘生得極美，柳葉眉，杏核眼，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比畫上的人還好看。

“姑娘心善。” 月娥忍不住贊道。姑娘抬頭，對她甜甜一笑：“姐姐過獎了，舉手之勞?！?兩人攀談起來，月娥才知姑娘叫綠珠，是外地來的，投奔親戚沒找到，正愁沒地方去。

“若是不嫌棄，先去我家歇歇腳？” 月娥想起紅姑的話，心里一動。綠珠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嗎？多謝姐姐！” 月娥領(lǐng)著綠珠回家，剛進(jìn)門，就撞見阿福從外面回來，手里還拿著剛做好的木梳。

阿福見了綠珠，臉 “騰” 地紅了，手里的木梳掉在地上，轉(zhuǎn)身就想跑，被月娥一把拉住：“阿福，這是綠珠姑娘，暫時住咱家?！?綠珠抿嘴笑，彎腰撿起木梳：“公子的手藝真好。”

阿福的臉更紅了，撓著頭說不出話。嬸娘從屋里出來，見了綠珠，眼睛都直了，拉著月娥偷偷問：“這姑娘是誰？長得真俊?！?月娥把綠珠的來歷說了，沒提紅姑的事。

綠珠在月娥家住了下來。她不僅貌美，還勤快，幫著做飯洗衣，繡的花比月娥的還好看。阿?？丛谘劾铮睦餄u漸有了意思，只是不好意思說。綠珠也常找借口跟阿福說話，問他木工活，兩人漸漸熟絡(luò)起來。

這日，阿福去山里砍柴，綠珠說想去采蘑菇，跟著一起去了。走到當(dāng)年月娥救紅姑的山澗旁，綠珠突然停下腳步，指著竹林說：“阿福哥，你看那是什么？”

阿福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只紅狐貍，領(lǐng)著三只半大的小狐貍，正趴在石頭上曬太陽。紅狐貍見了他們，站起身，化作紅姑，對綠珠笑道：“珠兒，該認(rèn)親了。”

綠珠對著紅姑福了福身，轉(zhuǎn)身對目瞪口呆的阿福說：“阿福哥，實不相瞞，我是紅姑的侄女，當(dāng)年她說要報答月娥姐姐，就把我許給你了。” 阿福這才明白，原來月娥說的都是真的。

回到家，阿福把這事告訴娘和月娥，嬸娘又驚又喜，拉著綠珠的手不放：“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月娥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里暖暖的，紅姑果然沒騙她。

秋收后，阿福和綠珠成了親?；槎Y辦得熱鬧，村里人都來道賀，都說阿福好福氣，娶了這么個漂亮媳婦。綠珠不僅貌美，還懂事，對月娥和嬸娘都孝順，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

婚后，綠珠常和阿福一起上山，每次都會給紅姑送些吃的。紅姑也時常來看他們，有時送些山里的珍果，有時幫著預(yù)測天氣，讓他們及時收莊稼。村里人漸漸知道了綠珠的來歷，卻沒人害怕，都說狐貍通人性，比有些人還強(qiáng)。

這日，鎮(zhèn)上的富紳王老爺，聽說阿福娶了個美媳婦，帶著家丁，氣勢洶洶地找上門，說要納綠珠為妾。王老爺在鎮(zhèn)上橫行霸道，強(qiáng)搶民女是常事，誰也不敢惹。

“識相的，把那小娘子交出來，再給我五十兩銀子，這事就算了?！?王老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翹著二郎腿，一臉傲慢。嬸娘嚇得直哭，阿福擋在綠珠身前，氣得渾身發(fā)抖：“你休想！”

“敬酒不吃吃罰酒！” 王老爺一揮手，家丁們就想動手。綠珠卻站了出來，冷冷地看著王老爺：“你確定要搶我？” 王老爺見她貌美，笑得更猥瑣了：“小美人，跟我回去，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綠珠突然笑了，笑聲越來越大，身上的綠衣變成了火紅，眼睛里閃著金光，身后竟長出條毛茸茸的狐貍尾巴。家丁們嚇得 “媽呀” 一聲，癱在地上。王老爺也嚇得魂飛魄散，轉(zhuǎn)身就想跑。

“晚了?！?綠珠的聲音變得尖利，院子里突然刮起狂風(fēng)，無數(shù)落葉卷起，像刀子一樣飛向王老爺。王老爺被打得鼻青臉腫，抱著頭求饒：“狐仙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綠珠冷哼一聲，狂風(fēng)驟停，她恢復(fù)了人形，對王老爺說：“滾！再敢來，定不饒你！” 王老爺連滾帶爬地跑了，家丁們也屁滾尿流地跟著跑了，連鞋子都跑丟了一只。

月娥和嬸娘嚇得不輕，阿福卻拉住綠珠的手：“不管你是人是狐，我都跟你過。” 綠珠看著他，眼里滿是溫柔：“謝謝你，阿福哥?！?/p>

從那以后，再也沒人敢欺負(fù)阿福家。王老爺回去后，就大病一場，差點沒死了，病好后也收斂了許多，不敢再橫行霸道。村里人都說，是綠珠顯靈，懲治了惡人。

這年冬天，綠珠生下個兒子，眉眼像阿福，眼睛像綠珠，靈動可愛。嬸娘抱著孫子，笑得合不攏嘴，逢人就說：“這是狐仙送來的寶貝?！?月娥也很高興，覺得紅姑果然沒騙她，送了個好兒媳。

孩子滿月時，紅姑來了，送了個長命鎖，是用山里的暖玉做的，據(jù)說能驅(qū)邪避災(zāi)。她看著孩子，對月娥說：“恩人，當(dāng)年你救我一命，我送你個好兒媳，如今也算圓滿了?！?/p>

月娥笑著說：“都是緣分?！?她知道，若不是自己當(dāng)年心善，救了紅姑，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善良或許不會立刻有回報，但總有一天，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自己身邊。

許多年后，阿福和綠珠的兒子長大了，也娶了媳婦，生了孩子。綠珠看起來依舊年輕貌美，阿福卻已是滿頭白發(fā)。有人說，狐仙長壽，綠珠會一直陪著阿福，直到他老去。

月娥活到了九十多歲，無病無災(zāi)，走的時候很安詳。臨終前，她拉著綠珠的手：“好孩子，謝謝你，也替我謝謝紅姑?！?綠珠點點頭，眼淚掉了下來。

送葬那天，山里的狐貍都來了，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像當(dāng)年送姜婆婆的老虎一樣，安安靜靜的。紅姑站在最前面，對著月娥的棺材，深深鞠了一躬。

杏花塢的老人們，常把這個故事講給孩子們聽，說：“做人要心善，不管是對人還是對動物，都要懷著慈悲心。你對它們好，它們也會報答你，就像月娥婆婆和紅姑一樣。”

孩子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著山里的狐貍跑過，不再害怕，反而會拿出手里的零食，遠(yuǎn)遠(yuǎn)地遞過去。狐貍們也不怕人，叼起零食，搖搖尾巴，鉆進(jìn)竹林里，留下一串輕快的腳印。

杏花塢的溪水，依舊潺潺流淌，岸邊的杏花，每年春天都會盛開，粉白一片，像月娥繡出的花樣。阿福和綠珠的后人，依舊住在那里，守著那片山，守著那份善良，一代代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