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3月，北京，老總，建軍出事了……”警衛(wèi)員壓低嗓音，在人民大會堂東側(cè)的走廊里向聶鳳智遞上了一份電報。話音剛落，聶鳳智的眉頭皺成了川字——事關(guān)許世友的次子許建軍，必須給老首長一個交代，可又不能刺激老人脆弱的心臟。

消息并不新鮮。中央軍委早在1975年就對許建軍作出隔離審查決定，原因是嚴重違紀。但那幾年許世友臥病南京，醫(yī)生叮囑“切忌大喜大悲”，組織只能暫緩?fù)▓?。誰都知道，這位脾氣爆的“少林將軍”動輒拍案，萬一急火攻心，責(zé)任誰擔？

終究瞞不住。三月中旬，聶鳳智受命南下，帶著電報和組織意見來到南京軍區(qū)總院。推門前，他心里還掂量：要是老許發(fā)作，自己得擋在前面?？沙龊躅A(yù)料，聶鳳智剛把緣由說完，許世友騰地坐起，嘶啞的嗓子炸響病房：“抓得好！抓得妙！犯法就該辦！”

一句話，讓醫(yī)護面面相覷。許世友繼續(xù)吼：“誰犯法都一樣，天王老子也不行！”拳頭在被褥里攥得咯吱作響。這并非作秀，老許行事一向硬。戰(zhàn)爭年代，他帶敢死隊沖碉堡，部下偷懶，他真敢當場開除軍籍。對兒女，他更是“高壓線”。

許世友為何如此？答案要從頭說起。1906年初春，他出生在大別山北麓一個泥瓦房里。八歲那年，因家里揭不開鍋，被送進嵩山少林寺“吃齋討藝”。冬夜倒立，腳被師父綁在桿上練功，一練就是兩小時；天亮?xí)r，鞋底已凍得能敲出冰碴。那段苦功，把“要強”二字烙進骨頭。

1926年北伐軍路過家鄉(xiāng)，他一腔熱血參軍，第二年加入共產(chǎn)黨。此后，鄂豫皖根據(jù)地、長征、山東抗日根據(jù)地、淮海決戰(zhàn)……許世友打仗的規(guī)矩簡單：沖得最猛、罵得最響、罰得最狠。史料記載，他七次掛帥敢死隊，兩次親當隊長，腿上彈孔加刀疤，足足能湊一幅“地形圖”。

作風(fēng)強硬，也延續(xù)到家庭。許世友一生有三次婚姻，真正與他白頭到老的，是1941年在山東根據(jù)地認識的田明蘭。戰(zhàn)火中簡辦婚禮，連喜糖都是借來的。兩人共育六兒一女。給孩子起名，他圖省事：駐軍在經(jīng)夫山，閨女叫“經(jīng)夫”；戰(zhàn)場換到桑園，女兒叫“桑園”；凱旋歸來援朝，他干脆給小子取名“援朝”。聽起來草率，卻能讓他一眼回憶起當年的槍林彈雨。

孩子多，管得嚴。上世紀五十年代，大兒子許光嫌部隊職務(wù)低，跑回家想讓父親寫條條子。許世友抄起煙灰缸砸向門框，怒喝：“上過幾次刀山？請示個鬼！”許光灰溜溜返回連隊，再不敢提調(diào)動。外孫要進機關(guān)，老許只回一句：“回鄉(xiāng)種地，少磨嘴皮?！蓖饨缭ΨQ：“許家親戚想走后門，先過老許這把關(guān)刀。”

因此，當兒子許建軍出事，許世友第一個反應(yīng)是“嚴辦”。許建軍生于1948年，少年隨部隊輾轉(zhuǎn)各省，1968年入伍后在工程兵部隊干得不算差，但文革尾聲，部隊里有些“逞能”小動作，他也跟風(fēng)牽涉其中。1975年清理戰(zhàn)備物資時，被查出挪用公款、私拿軍械，性質(zhì)惡劣。案卷直接送中央軍委，軍委決定抓人。

彼時許世友在南京主持軍區(qū)工作，身體早已透支。中央一合計：先把人控制，再慢慢調(diào)查，等老許身體好點再報。可四年過去，老人病情反復(fù)，消息仍沒說出口。最終，還是要尊重原則。全國黨代表大會前夕，中央讓聶鳳智“請示兼通氣”。

許世友表態(tài)后，組織心里踏實了。案子迅速收尾，許建軍被判刑，剝奪軍銜與黨籍。審判那天，許世友沒到場，他只托人帶話：“告訴建軍，別認我這爹，認黨紀國法。”態(tài)度決絕，卻并非無情。病榻上的深夜，護士多次聽見他嘟囔：“那孩子哪步走錯啦？”

1983年秋，許世友胃癌擴散，彌留間張望門口，“建軍”兩字含在喉頭，最終沒等來。9月22日，心電圖成直線。三年后，中央復(fù)查許建軍一案，確認量刑偏重，改判并恢復(fù)黨籍、軍銜，安排到青海省軍區(qū)后勤處。許建軍趕到南京雨花臺烈士陵園時，父親的骨灰已葬入松柏之間，他跪在碑前長久無語。

有人感慨：要是老許晚走幾年，父子或許能見上一面。但歷史沒有假設(shè)。許世友一生愛憎分明，既向往母親墳前的炊煙，也堅持軍紀如山。有人問我，這件事說明了什么？我只想說，在那場刀口舔血的年代，許世友把“紀律”視作比親情更大的事情，而組織也用行動回應(yīng)了那句“抓得好，抓得妙”，最終讓事實歸位。許建軍重回隊伍，是制度糾偏，也是父親教誨的另一種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