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最近發(fā)生了極小極小的一件事。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只麻雀正好可以充當教具，引導我們進入一個群體的精神世界。

我的興趣不在于審判這件事本身的是是非非，所以我只大致描述一下脈絡。

鄭州一家面館，對外宣傳“可無限續(xù)面”。某一天，來了三個大人帶四個小孩，因為續(xù)面發(fā)生爭吵。一名顧客當場在團購平臺給商家差評，店主要求刪除差評遭拒。顧客報警，當地派出所現場調解，未能調解成功。

第二天，店主發(fā)布視頻說“七個人只點一碗面”，指責顧客占便宜。視頻暴露了顧客和孩子的正面影像。輿論一邊倒指責顧客。

第三天，街道辦介入調解，店主和顧客簽署調解協議。協議規(guī)定，店主刪除視頻，保證不在網上再次傳播，并對有不實言論和對未成年人肖像權侵害進行當面道歉。顧客則保證不跟帖評論，不在網上傳播。當天，店主道歉，顧客刪除差評。事情眼看要結束。

第四天，店主又發(fā)新視頻，侮辱顧客是“七匹狼”。輿論卻發(fā)生反轉，因為網友得知這7名顧客實際消費金額不是店主一開始所稱的70元，而是140元。同時店主其他“黑歷史”也被挖出。顧客表示店主違反協議在先，協議已經失效，要起訴維權。

最后這家面館在網絡上遭遇大量差評，現實中遭到“熱心群眾”自發(fā)圍堵，被迫停業(yè)。周邊商戶也被殃及，流量大幅下滑。

許多媒體跟進報道、評論?，F在網絡上普遍認為，這家店主是自食其果，作繭自縛。一家官媒的評論很有代表性：“我們需要警惕的，是如今互聯網平臺上這種’黑紅也是紅’的現實現象和思維模式。”

但是有一點是被忽略的。最后抵制店家甚至跑到線下去圍堵的這群人，很可能正是一開始看了店主視頻就去辱罵顧客的那群人。

最荒誕的一幕是，眾多網友涌進服裝品牌“七匹狼”的直播間，讓“七匹狼”起訴面館老板，并“揚言”不起訴不買衣服。

其實回顧整個事情的發(fā)酵過程，會發(fā)現這件事的真相很可能是，“核武器按鈕下放到普通人手里”引發(fā)的必然悲劇。

顧客有沒有自認理虧的地方，大概是有的，否則應該不會簽署調解協議。

但是店主為什么不及時收手呢？很可能是被網絡上的支持聲音沖昏了頭腦。他絕沒有想到這些支持者會這么快倒戈一擊。

顧客到底花了多少錢，續(xù)了多少面，雙方在溝通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真的重要嗎？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是說，這些素材可以給那些參與網暴的人提供道義支撐，讓他們義無反顧地去沖殺，去攻擊那個他們想象中的“壞蛋”。

不重要是說，網暴者根本就不關心真相與正義，他們只是要求必須有一個他們可以肆意砍殺的“壞蛋”在那里。這個“壞蛋”可以是顧客，可以是店主，但必須存在。他們最不能接受的是，一件事情里可能每一方都沒那么壞，每一方也沒那么好，大家都在中間地帶。

在判斷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之前，還有一件事，就是由誰、在哪里、如何來判斷，以及判斷之后怎么辦。

網暴者的問題，不在于他們的道德感，而在于他們要求馬上行動。一馬上，行動出來的就不再是正義，而是對正義的代償，一代償很容易就走到了正義的反面。

網暴者不能接受，正義的實施需要一個過程，需要一個可以負起責任的主體。網暴者內心期待的，正是程序真空，唯有如此他們才可以肆無忌憚地把本能、情緒夾帶著惡意填充進去。

店主一開始發(fā)視頻的時候，顧客何辜？縱然你覺得他們占了便宜，這是顧客和店家雙方的事情，跟你有什么關系？輪得到你去出頭，輪得到你去罵人家？

店主有意引導當然可惡，可是一引導就上頭，就忘了文明的底線，做人的本分，這樣的人自己就沒責任嗎？

而事情“反轉”之后，對這家店發(fā)起適當的抵制是沒什么問題的。可人家賣服裝的七匹狼，跟你們這事有一毛錢關系？非要把人家捆綁進來。附近的店家又有什么責任，要被殃及池魚？

在我看來，光是指責店主玩火自焚是沒什么意義的。如果房間里堆放著那么多干柴，那么多導火索，那么玩火的人只會前赴后繼。先發(fā)一點對自己有利的，然后一群餓狼沖上來替你咬人，然后另一面的證據曝光，這群餓狼再轉過頭咬你。

沒有人能夠拒絕核按鈕的誘惑。很多時候，玩火的人一開始也沒想到會鬧這么大。但是爆炸開始之后，就身不由己了。

最后我還想對媒體和自媒體說一句，當網暴事件發(fā)生的時候，不要只是跟著風向去找那個最新的“壞蛋”。也找找干柴和導火索。你叫不醒裝睡的人，你也攔不住有些彈自己想炸，對，他們才是真正的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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