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郁風(fēng)

“你是記者吧？”

便利店的老板娘一聽到“化骨水”這三個字，立刻警覺了起來。她皺起了眉頭，扶了扶細(xì)框眼鏡，仔細(xì)地打量我。

我趕緊切換到安徽口音，安徽口音和杭州口音很像，“我就是抖音上刷到的，好奇?！?/p>

老板娘擺擺手，“別問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比缓笞灶欁缘卣f，“這幾天來的全是記者”。

這不是我第一次碰壁，走到事發(fā)地附近的星洲竹影翠庭小區(qū)（在星洲翠谷小區(qū)邊上），是一個保養(yǎng)不錯的高檔小區(qū)。我隨機問了兩名路人，都搖搖頭說不知道。

圖/網(wǎng)絡(luò)

就在這個小區(qū)的一墻之隔幾百米處，據(jù)媒體報道，52歲的江西阿姨涂某某在開荒種菜時不慎踩入一桶名為“氫氟酸”的劇毒液體，當(dāng)場便無法行走，在被送醫(yī)緊急搶救3天花費30萬后，仍然不治身亡。

“氫氟酸”還有個更可怕的俗稱——化骨水。

發(fā)生這起意外慘案后，周邊居民是否像網(wǎng)友擔(dān)心的那樣惴惴不安、出門惶惶不可終日？事發(fā)地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帶著這些疑問，我來到了現(xiàn)場。

01

小區(qū)有3個門，其中人流最少的是西南門，我選擇了停在西南門。事實證明我選對了。路口停了查酒駕的車，西南門入口分兩條道，一條通往小區(qū)，一條通往工地，工地有3名保安值守，緊張地四處張望。

▲第一道工地保安關(guān)卡

但除此之外，我沒有感覺到周邊居民有任何異常。他們分成兩類，一類是完全不知道，說自己不看新聞。一類是顯然知道，但對此諱莫如深。小區(qū)沿街門面有大量足浴店，有的已經(jīng)倒閉有的還開著，一位看起來40多歲的大娘在門口熱情地招呼我進(jìn)去。

可當(dāng)我問“你知道化骨水的事嗎”后，她立刻換了臉色，擺擺手示意我走人。我說我是來消費的，她也冷淡地說，我這沒啥項目。

一個酒店老板則忿忿不平，稱因為這個事，自己的生意都被影響了，有好幾個客人打電話來問這里安不安全，實際你看這周邊，有啥影響？不是跟往常一樣嗎？你是記者吧，你別來打聽了，散布恐慌。

我當(dāng)然不是記者，我說我是作家。正因為大家有恐慌，所以我要如實來調(diào)查記錄，這樣才能幫助大家打消顧慮。他還是不愿吐露更多，說我知道也不會跟你說半個字的，不對，我不知道，我啥也不知道。你沿著路慢慢打聽吧。

我順著街走，看到了逝者生前開的煙酒便利店，招牌就叫“煙酒便利”，如今已是門面緊鎖。旁邊的重慶火鍋、水煮魚熱鬧地開著，隔壁的沙縣小吃看起來更適合我。

▲逝者生前開的便利店

我點了份快餐，問沙縣老板知不知道隔壁老板娘的事，他說知道。我問你們平時關(guān)系怎么樣，他只是說了句還好吧，接著便低頭炒飯，不愿再多吐露一個字。

旁邊坐著個河南小伙，自稱住在附近，很是熱情，我問他知道隔壁的事嗎，他一臉茫然，說隔壁的煙酒店我還沒去過，咋就沒了呢。倒是幾個外賣員主動談起了此事，這也是我在接觸的20多人中，唯一幾個愿意談?wù)摯耸碌?，甚至其中有人知道些許“內(nèi)情”。

“這一帶都是建筑工地，我之前也干過工地，什么氫氟酸、草酸都弄過，清洗建材的嘛。那個新聞通報我也看了。十年前的事了，當(dāng)時他們也沒什么風(fēng)險防范意識，以為埋了就行了。誰知道十年后這塊地被翻出來種菜。只能說雙方都倒霉。當(dāng)然死的人更倒霉，命啊?！?/p>

顯然，當(dāng)年在這里干工地，埋下氫氟酸的父子要為此擔(dān)責(zé)，警情通報涉案人員已被控制，大概率要被追究刑責(zé)。

02

走到事發(fā)地后山需要經(jīng)過一段工地，第一次我被保安攔住了。第二次我買了包煙，裝作點煙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了。一個晚上獨自點煙的男人大概率是來散步解悶的吧。

但走了幾步，我發(fā)現(xiàn)路口被一排車完全封死，“你是來干嗎的？”幾個身著制服的人盤問我。

▲第二道上山關(guān)卡

“散步的。”我說。

“你跑到山上散步干嘛？”

“山上散步不是很正常嗎？”我的話實在看不出什么破綻。

他只能說，“這幾天山上施工，不能進(jìn)了?！?/p>

我說前幾天不還能進(jìn)嗎？他們面無表情，橫亙在我面前，我遞過去的煙也被斷然拒絕。

“抽煙嗎？中華的?！甭牭街腥A，工地民工眼睛瞬間在漆黑的夜空中閃著亮光。他欣喜地接過煙點上，一聊，發(fā)現(xiàn)我們是安徽老鄉(xiāng)。

▲小區(qū)周邊處處都是這樣的工地

“在這干工地收入怎么樣，一個月到手多少？”

“還可以，一萬多?！?/p>

“那相當(dāng)可以嘛，就是累吧?！?/p>

“是啊，所以不想這么累了，畢竟孫子都有了。”

“你知道山上‘化骨水’的事嗎？”

“還有這事？”

“抖音上一刷就能刷到。”

“我哪有時間刷抖音啊?！彼弥欣睿瑴?zhǔn)備去下一個輕松點的工地，幾百米外發(fā)生的慘案，他聞所未聞，似乎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保安似乎發(fā)現(xiàn)了異常，趕過來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昂屠相l(xiāng)聊聊天，咋也不行？”

“我們這幾天有規(guī)定，配合一下?！北０舱f。

我不想和他們發(fā)生沖突，只能離開。老鄉(xiāng)嘴里的煙在黑暗中孤獨地燃燒著。

03

但借助手機地圖，我還是找到了另一條通往后山的路，仍舊是穿過一片工地。在上一片工地上，我能看到山坡上有幾座平房，很可能是當(dāng)年“肇事”父子住過的平房。不過這片工地連接一個村莊，村莊門口寫著醒目的警告牌。

▲村口的警示牌

我以為警告牌和氫氟酸有關(guān)，沒想到寫的是，“禁止到村民菜地里偷菜，你們是買不起嗎？”這里的“你們”指的是工地民工還是小區(qū)居民，不得而知，但顯然，這里曾經(jīng)因為菜被偷鬧出過不愉快。

山坡邊是大塊的菜地，這也可能是逝去的涂阿姨去山上墾荒種菜的原因。因為種菜在周邊蔚然成風(fēng)。可誰能想到，地底下竟然埋著3桶劇毒的氫氟酸？

▲疑似周邊居民開墾的菜地

這里處處遺留著工地的痕跡，比如廢棄小屋墻上粉刷的“叉車”“場地出租”電話，不知道還能不能打通。再往前走道路就一片漆黑，我意識到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于是折返了回來。

工地旁邊是一片新開的樓盤，燈光璀璨，搜了下二手房房價，均價3萬多。時間永是流逝，街市依舊太平。人們因為有知而沉默，人們因為無知而寡言。

這一塊塊連綿不斷的工地是否還遺留了其他危險品，土壤上種的菜是否有機可靠，周邊的人們似乎并不關(guān)心。他們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既定不變地活著。

只是我在上山時，不小心被樹枝扎了一下，瞬間感到瘙癢，回到家發(fā)現(xiàn)腿部出現(xiàn)了大片紅斑，用沐浴露清洗并吃了抗過敏藥后才逐步褪去。

至少，我不會再去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