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姓快活

胡堅兄珍藏了一枚十分珍貴的宋代社火題材花錢，正面是“萬姓快活”四字，背面則是社火活動的四個畫面要素。

狹義的社火主體我們通過文本梳理，大致明白多為上元春社時所配，但是社火也有廣義的一面，在廣義中就泛指配合各種時慶、祭神時候所延請的百戲、隊舞的表演，比如《東京夢華錄》中所記錄的北宋二郎神誕辰的時候，在東京露臺上進(jìn)行的社火表演，以及三月初皇上在寶津樓觀賞社火百戲表演一樣。

之前，我們在闡述二郎神七圣刀主題的時候曾經(jīng)簡要提及本花錢上的一些要素。參見：

中古七圣刀表演驚現(xiàn)二郎神花錢：老趙閑聊二郎花錢藝術(shù)圖像十四

每年的正月初五、初六、初七三天都是陜西寶雞市隴縣閆家村老少爺們?！把鄙缁鸬娜兆?。血社火又俗稱快活、扎快活。很多地區(qū)的血社火多有“開膛破肚”和“萬箭穿心”技藝，陜西隴州的血社火，除了扎快活，又名“八斬”。

巧合的是，本花錢中也存在著呈現(xiàn)宋代社戲內(nèi)容的類別，其文字就是赫然的“萬姓快活”。我們并非認(rèn)為，因為社火叫快活，所以本花錢上的萬姓快活意思就是萬姓社火，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宋代的社火是社會基層人們抒發(fā)自己情感的痛快方式，所以社火就具有了快活的含義，由此連社火都被稱為了快活本身。

因為宋代的快活用詞，本身就有爽快、暢快的含義，比如，北宋女中堯舜的高太后垂簾頒政，宋代群眾對高太后的惠民政令就稱為“快活條貫”，所謂“方其垂簾,每有號令，天下人謂之快活條貫”，明末清初龔鼎孳在《七言絕句》中也云：“北闕金雞拜詔回，春風(fēng)桃李一時開。萬人快活看條貫，贏得花前酒滿杯”。大致也是用的此典?？梢?，宋代所說的“天下人快活條貫”，也等同于明代人所說的“萬人快活條貫”，而“萬人快活條貫”，也恰恰正是“萬姓快活條貫”。而萬姓在宋代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我們所說的“百姓”，比如《東京夢華錄》中就曾經(jīng)描述開封東京大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大三門上皆是飛禽貓犬之類，珍禽奇獸，無所不有?！边@里所說的萬姓交易，就是百姓交易。在記載元宵節(jié)的時候說，“萬姓皆在露臺下觀看，樂人時引萬姓山呼”；正月十六日，“御座臨軒宣萬姓”、“須臾下簾則樂作，縱萬姓游賞”；不一而足，可見一斑。

而快活條貫中所謂條貫，指的是政令條例，所以前綴的“萬姓快活”，恰恰是宋代社火花錢的文字，由此可見，宋代人們對于參與社火的開心與暢快的心情，以及普遍的狀態(tài)。我們由此可以知道，宋金社火既普及，又讓百姓狂歡喜悅，所以就是一個足以稱為快活的活動，以至于后人將社火也稱為了快活，而留存在了民俗痕跡與花錢實物之中。

而宋代的市語中有一個特別的詞匯叫做“快活三”，這則是指心寬體胖的胖子?！稏|京夢華錄》中就記載有著名的關(guān)撲名手快活三，可見他是個胖子。宋代筆記中的演員，除了快活三郎，還有快活三娘，大致是類似肥肥與肥貓那樣。

元明間無名氏《王矮虎大鬧東平府》三折社頭的一段賓白比較詳細(xì)地介紹了春社賽社演出的藝術(shù)種類：
自家東平府在城社頭，時逢稔歲，節(jié)遇上元，在城鼓樓下作一個元宵社會?！尺@社會，端的有馳名的散樂、善舞的歌工，做幾段笑樂院本，搬演些節(jié)義戲文。更有那魚躍于淵的筋斗，驚眼驚心的百戲。

（外扮社頭同凈里長、沙三、牛妻、王留、伴哥、旦兒、伴姑打鑼鼓上）（社頭云）時豐稔歲樂陶陶呵！【（眾云）呵！呵！】官清法正少差徭呵！【（眾云）呵！呵！】民安國泰絕征討呵！【（眾云）呵！呵！】大家歡樂鬧元宵呵！【（眾云）呵！呵！】自家東平府就在城社頭。時逢稔歲，節(jié)遇上元，在城內(nèi)鼓樓下作一個元宵社會。數(shù)日前出了花招告示。俺這社會，端的有馳名的散樂，善舞的歌工，做幾段笑樂院本，搬演些節(jié)義戲文。更有那魚躍于淵的筋斗，驚眼驚心的首裁。更有一班兒打擂教首，跌打班頭，內(nèi)有一人呂彥彪，乃是河?xùn)|郟州人，天生下個偌大漢，打天下有名教首。今日正月十四日，頭場社會，先看打擂，后演古今。你看城里城外、四村上下老小男女，都來看社，好事快樂也。擂動鑼鼓，教首著早晚敢待來也。

在這里，春社組織社火，大家歡樂鬧元宵，時豐稔歲樂陶陶，男女老少都來參與，好事快樂。豈不正是萬姓快活。山西有句民謠：“莊戶人，要得樂，唱大戲，耍紅火”，也正是萬姓快活四字的生動詮釋。

宋代的人們就已經(jīng)將萬姓快活的社火比擬為了人間的熱鬧的煙火氣與凡塵之盛況，宋末元初趙必（王象）（1245年—1294年）詩中社火云：

念奴嬌(其一)賀陳新淥再娶

宋 趙必（王象）

燒燈過也，倩東風(fēng)、又剪芙蕖千朵。

翠陣珠圍依然是，舊日笙歌社火。

一曲乘鸞，萬錢騎鶴，仙子來蓬島。

金尊滿酌，不妨斜戴花帽。

人生能幾歡娛，趁良辰美景，綠嬌紅小。

洞里桃花應(yīng)笑道，前度劉郎未老。

眼雨眉云，情香粉態(tài)，恨不相逢早。

明年今夕，犀錢玉果分我。

在詩歌中，描述的是再娶的美好心境，所謂舊日笙歌社火，是回憶初婚時的盛況，要么娶親活動中動用了社火表演，要么以社火比喻人間繁華之煙火。

之前我們也說過，在少林寺塔林，我看到一座塔琳下的基座面，有一句話，提到了社火，“永化無道，鳳舞夔跳，勛業(yè)彌天，不值一笑，咄，彈指十萬八千里，豈知人間社火鬧?！边@里的社火，以其人間的、快活的、熱鬧繁榮的世俗屬性的極致象征，與超脫生死輪回的得道，進(jìn)行了強(qiáng)烈的對比?？梢?，社火就是人間最熱鬧，最世俗的歡樂之極。就是萬姓快活。

萬姓快活社火花錢 胡堅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