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昉輯《文苑英華》卷九百五十五，明刻本（隆慶元年1567年刻本，國家圖書館藏本）

宋州司馬先府君墓志銘

孫逖

　　府君諱嘉之，字某，魏郡武水人也。故屬安樂，蓋齊大夫書之后。至?xí)x長秋卿道恭，有子曰顗，避地河朔，后世居焉。顗五世孫魏光祿大夫恵蔚，為本朝大儒，自時厥后，不隕其業(yè)，公即光祿玄孫也。曾祖孝敏，隋大業(yè)中并州晉陽縣令，所居之聚，聊設(shè)衡關(guān)，至疑為晉陽里。祖仲將，皇朝鄆州壽張縣丞。父希莊，皇朝韓王府典簽。自晉陽至府君，四世而傳一子，故五服之內(nèi)無近屬焉。

　　府君四歲而孤，無所怙恃。外祖劉士杰因官居于潞之涉縣，府君自少及長，外族焉依，克自激昂，允迪前烈。弱冠以文章著稱，因此游太原，涉西河，以觀陶唐之風(fēng)，河汾之間有盛名矣。垂拱、載初之際，始詣洛陽，獻書闕下，極論時政，言多抵忤，所如不合，遂投跡太學(xué)，托名常調(diào)。天冊中，以進士擢第，與崔日用、蘇晉俱為考功郎中李迥秀特所標賞。久視初，預(yù)拔萃，與邵炅、齊澣同升甲科，解褐蜀州新津縣主簿，又補河南府緱氏縣尉，改王屋縣主簿。

　　府君少好攝生之術(shù)，自王屋授訣于司馬先生，便欲罷官學(xué)道，而官微祿薄，曰疑門無儲，宗黨孤藐，無所仰給，繇是愿效六百石長吏焉。歷洺州曲周、宋州襄邑二縣令，秩滿之后，遂絕跡人世，屏居園林，怡神太和，以適初愿。居數(shù)歲，秩疑長子某拜中書舍人，實掌絲綸?；噬弦愿辛x方之訓(xùn)，特授朝散大夫、宋州司馬，仍聽致仕，手詔褒美，親族榮之。享年八十三，以開元二十七年（公元739年）四月二十四日棄背于東都集賢里之私第。

　　府君性聰明而志高邈，學(xué)該百氏而不為章句，文窮三變而尤工氣質(zhì)。早有大名，晚從卑位，于是知命之不偶，道之不行，隨時委運，澹然無營。而疇昔輩列、平生雅故，當(dāng)軸處中者多矣，蓋未嘗跬足而近之，恬于勢利乃如此也。然所涖之職，必悉心為政，不以小而易之，人到于今遺愛矣。爾其閨門之教，子孫之謀，猷之必遠，誨則無倦，萬石不假于誚讓，太邱惟聞于遵疑，誘保乂于后，無慚古人。

　　夫人廣平宋氏，蒲州安邑縣令斌之孫，滑州司士參軍郁之女。淑德賢行，深慈至柔。有子四人，皆著名于詞學(xué)；有女六人，俱涉跡于圖史。非獨府君之善訓(xùn)，亦有夫人之內(nèi)則焉。享年六十，以開元十年（公元722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先棄背于河陽別業(yè)。

　　逖、遹、遘、迨等，遭天不愸，遺降此鞠兇，創(chuàng)鉅以深，荼蓼又集。永惟宅兆未立，精靈未安，猶力尫瘵，尚存余喘，即以府君違世之年八月十二日，遷厝于邙山陶村之西原，合祔焉，禮也。北據(jù)岡阜，南瞻城闕，一以托州原之勝勢，一以近庭闈之故居。諸孤等亦愿朝奠幾筵，暮掃松柏，往來密邇，以置哀懷。

　　伏惟尊靈安此真宅，小子痛極，豈復(fù)能文，泣血書事，言多失緒。其詞曰：惟先府君，不隕厥問，克惟厥訓(xùn)。惟先夫人，慈范是經(jīng)，柔德是程。昊天罔極，曷其報德？敢述舊聞，言豈為飾。

宋州司馬先父墓志銘（譯文）

孫逖

　　先父名嘉之，字某，是魏郡武水縣人。（武水縣）舊時隸屬于安樂郡，先祖大概是齊國大夫（田）書的后代。傳到晉朝長秋卿孫道恭時，他有個兒子叫孫顗，因躲避戰(zhàn)亂遷居黃河以北，后代便在此定居。孫顗的五世孫是北魏光祿大夫?qū)O惠蔚，他是本朝的大學(xué)者，從那以后，家族學(xué)業(yè)從未中斷，先父就是光祿大夫的玄孫。

　　曾祖父孫孝敏，在隋朝大業(yè)年間擔(dān)任并州晉陽縣令，他居住的村落，暫且設(shè)置了關(guān)卡，以至于被稱為“晉陽里”。祖父孫仲將，在本朝擔(dān)任鄆州壽張縣丞。父親孫希莊，在本朝擔(dān)任韓王府典簽。從晉陽令（孫孝敏）到先父，四代都只傳一個兒子，所以五服之內(nèi)沒有近親。

　　先父四歲時父親去世，沒有依靠。外祖父劉士杰因做官居住在潞州涉縣，先父從年少到長大，都依靠外家，他能自我激勵奮發(fā)，確實繼承了先祖的功業(yè)。二十歲左右就以文章聞名，因此游歷太原，渡過西河，來觀賞陶唐時期的遺風(fēng)，在黃河、汾水一帶享有盛名。

　　垂拱、載初年間，先父才前往洛陽，到皇宮前獻書，極力議論當(dāng)時的政事，言語多有抵觸冒犯，所到之處都不合心意，于是就投身太學(xué)，以常規(guī)選官的身份應(yīng)考。天冊年間，先父考中進士，和崔日用、蘇晉一起，特別受到考功郎中李迥秀的賞識。久視初年，參與拔萃科考試，和邵炅、齊澣一同考中甲科，初次做官擔(dān)任蜀州新津縣主簿，又補任河南府緱氏縣尉，后改任王屋縣主簿。

　　先父年輕時喜好養(yǎng)生之術(shù)，從王屋山向司馬先生學(xué)到秘訣后，就想辭官學(xué)道，但因官職低微、俸祿微薄，家中沒有積蓄，宗族親屬勢單力薄，沒有依靠來供給生活，因此希望能擔(dān)任六百石俸祿的地方長官。他歷任洺州曲周、宋州襄邑兩縣縣令，任期結(jié)束后，就絕跡于世俗，隱居在園林中，心神安適在平和之境，來滿足最初的心愿。

　　過了幾年，大概是長子（孫逖）被任命為中書舍人，實際掌管皇帝的詔令文書。皇上因為先父有教導(dǎo)子女合乎道義的訓(xùn)誡，特意授予他朝散大夫、宋州司馬的官職，還允許他退休，親手寫下詔書褒獎贊美，親族都為他感到榮耀。先父享年八十三歲，在開元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四日，在東都集賢里的私人宅第中去世。

　　先父天性聰明且志向高遠，學(xué)問涵蓋諸子百家卻不局限于章節(jié)句讀，文章經(jīng)歷三次變化而尤其擅長氣韻格調(diào)。早年就有大名，晚年卻擔(dān)任低微的官職，從此知道命運不順、理想不能實現(xiàn)，于是順應(yīng)時勢、聽任命運，淡泊名利、無所謀求。而過去的同僚、平生的好友，身居要職的有很多，但先父從未邁出一步去親近他們，他對權(quán)勢利益的淡泊就到了這樣的地步。但他在所任的官職上，必定盡心處理政務(wù)，不因為事情小就輕視它，人們到現(xiàn)在還懷念他遺留的恩德。

　　至于他的家庭教育，對子孫的謀劃，謀劃必定長遠，教誨從不疲倦，如同石奮（萬石君）那樣不用斥責(zé)就能使家人守禮，如同陳寔（太邱長）那樣只以言行引導(dǎo)子孫，教育保護后代，無愧于古人。

　　先母是廣平宋氏，是蒲州安邑縣令宋斌的孫女，滑州司士參軍宋郁的女兒。她有美好的品德和賢淑的行為，內(nèi)心慈愛至極、性情溫柔。（父母）有四個兒子，都在文學(xué)上有名氣；有六個女兒，都涉獵圖書史籍。這不僅是先父善于教導(dǎo)，也有先母遵守婦道、治家有方的功勞。先母享年六十歲，在開元十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先在河陽的別墅中去世。

　　我（孫逖）、孫遹、孫遘、孫迨等人，遭遇上天不仁慈，降下這樣的大災(zāi)禍，創(chuàng)傷極深，苦難又接連而至。長久以來想到墓地尚未選定，先人的魂靈沒有安息之處，我們還強撐著病體，尚存一絲氣息，就在父親去世這一年的八月十二日，把父母的靈柩遷葬到邙山陶村的西原，合葬在一起，這是合乎禮儀的。（墓地）北邊依靠山岡，南邊眺望城郭，一方面依托州原的優(yōu)越地勢，一方面靠近父母生前的故居。我們這些孤兒也希望早上能到靈前祭奠，晚上能清掃松柏，往來距離相近，來安放哀傷的心懷。

　　恭敬地希望先人的魂靈在這片真正的安息之地安定下來，我悲痛到了極點，哪里還能寫出像樣的文章，含著血淚記錄事情，言語大多雜亂無章。銘文是：先父啊，沒有辱沒先祖的名聲，能很好地施行教誨。先母啊，以慈愛的典范為準則，以溫柔的品德為規(guī)范。上天的恩情無窮無盡，怎樣才能報答呢？冒昧地記述過去的事跡，言語哪里是虛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