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葉又落了一地，金黃的碎片在秋風里打著旋兒，像極了那些被歲月揉皺又展開的信箋。我總在這樣微涼的午后，坐在老藤椅上摩挲著那只褪色的檀木匣，里面躺著二十年來你寄來的所有車票——從綠皮火車的硬座票到高鐵的電子憑證，每一張都沾著不同季節(jié)的雨雪，卻都印著同一座城市的名字。

記得那年你提著行李箱站在月臺，軍大衣領口沾著北方的霜。你說要去闖蕩，眼里閃著少年人才有的光。我什么都沒說，只是往你包里塞了罐自己腌的雪里蕻�；疖噯訒r，你探出車窗揮手，袖口露出的舊手表在陽光下晃成一道銀弧，那是我們十八歲生日互換的禮物。

后來每個周末的黃昏，郵差總會送來帶著油墨香的信。你說北京的冬天會凍裂鋼筆，就在暖氣片上烤著寫；說廣州的木棉花落滿街道時，會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棗樹。我總在燈下反復讀那些字句，直到紙頁泛黃，直到能背出每個標點的弧度。最盼望的是春節(jié)前的那封電報，寥寥數(shù)字里藏著歸期，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燈。

去年冬天你病倒時，我正在廚房熬你最愛喝的南瓜粥。視頻里你躺在病床上笑，說"這次可能趕不上看今年的雪了"。我連夜訂了機票，在候機廳啃著冷掉的包子，看玻璃窗外飄起的細雪。推開門時你正望著窗外發(fā)呆，聽見聲響轉過頭來，眼角的皺紋里突然就落進了光。

現(xiàn)在你床頭擺著我們年輕時的合影，相框邊緣被摸得發(fā)亮。你總說我是"不會老的小丫頭"，卻不知道自己鬢角的白發(fā)早就在我夢里開成了蒲公英。前些天整理舊物，翻出你第一次寄來的工資單，背面用鉛筆寫著："等攢夠錢，就在老家蓋座小樓，前面種桃樹，后面養(yǎng)鴨子。"

窗外又起風了，吹得梧桐葉沙沙作響。我往你手里塞了個暖手寶，你立刻把它捂在胸口，像二十年前捂住我凍紅的手。時光在我們之間刻下深深淺淺的溝壑，卻讓那些等待的日子都變成了發(fā)光的珍珠，串成掛在心口的項鏈。

原來最動人的愛情，從來不是轟轟烈烈的誓言，而是把彼此的歲月熬成糖，在每個平凡的日子里慢慢品嘗。就像此刻，你睡著時均勻的呼吸聲，和我織毛衣時毛線針相碰的輕響，正合奏著一首關于永恒的詩。